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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事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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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起澜仰面躺在五里岗亭外,手边几个酒坛东倒西歪,头发丝都陷在泥里也不想动一下,脑袋里有声音在不停地转来转去,她晕得厉害:
“将军,你先走!”
“传军令!发现顾起澜者,赏牛羊各十头,诛杀顾起澜者,赏牧场百亩!搜!”
“将军驻守边疆八年有余,历经大大小小战役数百场,只此一败!十有九胜为千古名将,你们读书人讲宽恕,为何顾将军就是例外?”
“老夫早知女流之辈不能领兵,如今怎样?还不是吃了败仗!”
“起澜,慈不掌兵,义不掌财……”
顾起澜烦不胜烦,抓起一个空酒坛随手一扔——
酒坛落在九月枯黄的草地上,沿着斜坡滚了好几圈,最后“咕咚”一声落进河流里。
五里岗亭此时正当秋高气爽,蓝得压人的天空一丝云彩也没有,种在河边的几棵柳树枝枯叶黄,偶尔有一丝风,那枝条也是直愣愣地打在同样枯瘦的树干上,毫不柔软,倒是和顾起澜如今饱经风霜的脸无比相称。
远处,叶越勒住缰绳下马,拎了几坛酒向顾起澜走去,近了,闻到一阵酒味汗臭。
即使是漂亮的深闺女子,十天半月不洗澡,那味道也是无比难闻的,更何况这位长于行伍的女将军,从不知胭脂香粉,又喝了半月的酒,其滋味可想而知。
叶越仿佛丝毫不觉,一路走过去,把酒坛扔地上,蹲下去扶顾起澜坐着:“将军,酒来了,末将先为将军上药。”
顾起澜任凭叶越将自己领口的衣衫拉开,露出左肩的伤口。那伤口有一段时日了,但因为顾起澜饮酒,迟迟不见好。叶越也不劝阻,只每日带酒的同时,带了药过来。只是今日,叶越带来的不只有酒。
等顾起澜灌完了一坛酒,叶越叫了她一声:“将军。”顾起澜拎着空酒坛歪头看他,眼神里有询问的意味。
“北漠大皇女来齐阳了,说愿意帮我们抵抗西江,条件是三殿下和亲。”
顾起澜愣了一下,似乎没能理解叶越为什么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她。但是她很快就理解了,空酒坛一下子摔在地上:“她们要的是秦琅?!”
叶越点了下头。
顾起澜飞快地朝不远处的马奔去,扔下一句:“马借我一下!”
叶越看着顾起澜策马狂奔,很快就消失了。叶越保持着那个姿势良久,拍开一坛被顾起澜剩下的酒就往嘴里倒。
叶越记得,顾起澜在每次胜仗后亲自去查缴获的物资,看有没有那传说中西江独有,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秘药,遇到各种南国没有的药材,顾起澜都好好收拾了上贡,怕那位体弱的三殿下万一用得上。
但愿将军还记得御前觐见需整理仪容。
顾起澜急匆匆回府,把自己扔在水里搓了几把,披上官衣,翻出铁卷就往皇宫跑去,一膝盖跪在皇帝面前痛陈利害:“陛下三思!北漠狼子野心,万不能轻信!末将曾查验过西江军骑蹄印,发现其稍长而浅,这是北漠马掌的特征。北漠早已与西江私下有接触,如今又来与我国示好,其居心可想而知。”
秦乾盯着底下顾起澜伏在地上的身子,脸上没什么表情:“朕记得你的奏折,清楚你的能耐,也知道你为什么急匆匆举着铁卷跑来觐见。”
顾起澜将身子伏得更低:“陛下明鉴,臣有私心,但臣之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欺君。”
“你舍不得朕的儿子。”
“三殿下从小体弱,受不得风寒,北漠气候常年寒冷……”
“顾起澜,抬起头来。”秦乾打断顾起澜的话。
“是。”顾起澜直起脊背,看向御桌后的皇帝。
“顾起澜,朕谢谢你关心琅儿,这个朝堂之上,怕是只有你是真的出于担心他的身体才反对朕用他与北漠做交易。
“朕又何尝舍得琅儿?何尝不知这是在与虎谋皮?但是顾卿你看看南国的万民,看看南国的军队,看看这个朝堂,哪里挡得住北漠和西江联手?
“我南国虽国泰民安,生活富足,但百姓只识农具不操兵刃,比不得北漠民风剽悍个个习武;
“我南国军队在未有女将顾起澜之时节节败退,在顾卿威震四野后,我军只卿一人可称名将;
“我南国朝堂,在顾卿威名之下只知卿为女儿身,不晓满朝官员皆男儿,一场落败满堂攻讦!
“顾卿,这样的南国挡不住北漠,他们知道我南国只有一个顾起澜,你从前爬得多高,如今就摔得多重。顾起澜,朕信你,百姓不信,军队不信,朕又如何能用你?
“朕不用你御敌,不拿琅儿和亲,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北漠铁骑踏上南国沃土!如今耶律晴贪恋琅儿,正是南国的好时机。南国需要一场不伤筋骨的耻辱,哀兵必胜的道理卿比朕懂。”
顾起澜重新伏下了背脊,将额头贴在地面,久久方起:“臣,有罪。”
只是,她的殿下……顾起澜的心里一片凄凉,她甚至不敢去想秦琅知道消息后会有何想法。她的一场败仗,不仅仅葬送了自身,葬送了顾家军,还让她的殿下从此将居北漠皇女后院,离他所期待的人生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