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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离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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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游这次来手里还提着一副画,他欣喜地朝符生他们俩掀开白色的画布,展现出画的内容,笑着说道:“怎么样,连摆放的位置我都想好了,这幅画的大小放在你们客厅正合适。”说着,他还腾出一只手来指方向,“喏,就那里,我觉得挺好的。”
苏牧白笑着将周游的画收了起来,同时符生引导他坐下一起吃饭。
三个人静默地吃着饭,突然周游开口道:“我有件事想跟你们说。”
他的脸上带着笑意,符生和苏牧白还以为他是要什么有趣的事,结果他接下来说的话,让两个人都意想不到。
“吃完这顿晚饭我就不会再回来了,我今天是来向你们告别的。”
符生收起笑意,怔了一会儿,又像没事人一样接着吃饭。可是他的心里却惊讶极了,为什么这个周游也会想着离开呢,明明他的记忆里只有他一个朋友,明明他的记忆里不曾去过远方,明明他的记忆里畏惧谓先,可是他怎么还是想着离开这里呢,难道是他连一个朋友都不配拥有?
苏牧白不知道其中的原因,她只是惊讶于周游为什么想要在这个时候离开,这么仓促,甚至没能提前告诉他们,好让他们准备与他送别。还有就是,周游的身体并不好,他离不开医生和药,甚至每天都要找医生检查他的身体是否有新的病,所以苏牧白很不明白,为什么周游想要离开,难道他不知道他的身体并不允许他到处乱走吗?还是说他觉得自己时日无多,想要在最后的时光,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可是他一个人,路程会很艰难的。
与符生不一样,她将疑惑问出了口,“告别?周游,你要去哪里啊?”
周游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我也不知道去哪里,可能哪里都去吧!”他好像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身体,也不担心孤身一人在外面可能会遇到什么危险。
苏牧白为他担心的连饭也吃不下了,她一脸紧张地问道:“吃完了饭就去吗?会不会有些太着急了,我和符生都没能来得及给你准备些东西呢!”
“不用准备些什么,有这顿饭就够了。”周游终于将碗里的饭都吃完了,他放下碗筷,满足地摸了摸肚子,瞧了符生一眼又转而对着苏牧白说道:“其实我也是刚刚决定的,就刚才我在来的路上,看到路边开了一些不知名的野花,是紫色的,小小的一簇,远看觉得像不小心泼出来的点点颜料,但是比颜料好看,有活力,我想也许可以用花汁染画,所以我就用给你们作的画做了实验,染在了小白的头发里。说实话,那个颜色不太好看,但是它让我想起了一些事情,我也说不清是什么,但是我突然间就很想离开这里,想出去看看。”
“我明白,很多人都会有冲动突然想要去做某件事的,这很正常,我就认识几个朋友,好好的跳着舞突然就放弃去干别的了。我记得最清楚的一个人是我的一个老师,她和我们一起去看海,在路上,她和我们有说有笑的,到了海边,一切也很正常,直到大家换上泳衣,老师突然脱下所有衣服,一头扎进海里,越游越远,最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她没有遗言,也没有遗书,就是挑了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在尊敬她的学生们面前,沉进了大海里,再也不回来了。”
说起这件事,苏牧白有些难过,那一天发生的事,她永远都不会忘。她的眼神忧郁而怅惘,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阳光明媚与同学有说有笑的上午,“周游,作为你的朋友,我一定要劝你,冲动是每个人都会有的,但是为了好好活着我们得理智才行。你是符生最好的朋友,所以我希望你能好好的,我和符生都希望你能开心,能自在,也许跟着自己的想法走确实会开心一点,但是为了那么一刻的自我,你将失去多少东西。周游,我们都知道,你的身体不好,而且身边只带着药是不行的,有时候就算有医生在,你也会遇到紧急情况,多少次你差点没能熬过来你忘了吗?要是你什么都不准备就这么冲动地走了,犯病了怎么办?药丢了怎么办?遇上小偷了连身份证手机所有值钱的东西都丢了又怎么办?”
在苏牧白劝告周游的时候,符生注意到了她说的那件关于老师与海的事,他从来就没有听说过这件事,苏牧白的资料里也没有提到过她曾经有过一个跳海自杀的事,而且他也没有将这件事放在牧白的记忆里。所以牧白刚刚说的那个老师的事,要么是她编来劝周游的,要么是她的记忆除了错。可是看牧白的语气,她一定是将那件事当了真。他本来以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可是现在看来,有些东西,在悄悄地改变。
而周游虽然被苏牧白的忧心所打动,却依然坚持要在今天离开这个小镇,“你们不用太担心我的,像你说的,我身体这么差,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突然死了,与其坐在这里等死,还不如出去找死呢,而且我也不算是找死,我是在找乐子。”
苏牧白在桌子下悄悄拉了拉符生的衣角,希望由他来劝说周游,就算要离开,起码也要准备周全再走。符生握住她拉衣角的那只手,让苏牧白以为他是明白了她的意思,结果符生却点了点头表示支持周游的决定,“嗯,你说的对,人生苦短,确实该做自己喜欢的事,那你准备第一站去哪里呢?”
“我还没想好,我觉得到时候我在路上会想好要去的地方的,如果非要我现在想的话,我想回家一趟,好久没有回过家了,也不知道家里的房子怎么样了,还有就是想看看住在房子里的人,从前的样子到现在又变成什么样了。”
“回家?”
苏牧白本来有些气符生说的话,可是听到周游的话,她也认同的点了点头,“回家挺好的,你离家太久了,确实该回家看看了。”
符生接着又对着周游问道:“那你准备带什么东西回去呢?”
苏牧白随声附和道:“是啊是啊,你的药都带上了吗?还有换洗的衣服,充电器之类的,对了,你太久没回家了,可能回家的路也变了,我建议你回家之前,还是先查一下路线和路况的好。”
周游懒洋洋靠在椅子上,摆了摆手道;“那些药吃了也没什么用,带不带都没什么关系,钱的话也不用带,有手机就行了,回去挺方便的,到时候打车直达,懒得看什么路线。”
符生没有再问话,苏牧白也无话可说,就像周游说的那样,他拿着一个手机就走了,连充电器也没有带。
周游没有身份证,所以他不能坐飞机,不能坐高铁,也不能坐火车和客车。但是他会打车,会坐公交,会骑自行车,会走路,不过一路上磕磕绊绊,走的十分艰难。尤其在他犯病的时候,最是难受,有时候他的心口会痛的像是要立马死去一样,这样的感觉会持续很久,幸运的是他能熬过去,没有死在路上;有时候他会突然晕倒在地上,然后像躺死尸一样躺在地上被太阳晒上一两个小时也没有人管他,有时候遇上大风大雨,他没有伞,也没有雨衣,附近唯一能避风雨的地方还是一棵树,他只能冒着大雨眯着眼睛佝偻着腰继续往前走。
终于他回到了故乡的小镇,小镇变了很多,眼前的建筑与口音都不再是他记忆里的故乡了。周游像个乞丐般在大街上游荡,他在寻找小时候最喜欢吃的那家馄饨店,可是物是人非,馄饨店早就没了,取代馄饨店的是一家奶茶店,有附近的学生进出,就像十几年的他一样。他还去了母校,他想看看学校现在是什么样子,学校的变化比街道要小一点,但是对他来说,也变得很陌生了,不是因为里面新栽种的花草,也不是因为大楼粉刷的新颜色,而是里面来往的人没有一个是他认识的。
天还没有黑,周游暂时不想回家,他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着,没有一个人认出了他来,或许是因为他浑身脏兮兮的吧,大家可能都把他当成了乞丐。
他本该继续惆怅下去,他也打算继续在小巷子里彳亍而行,然后沉浸在物是人非的感慨中。可是他遇到了另一个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犹豫踌躇的周游。他和他是一样的,一样的外貌,一样的心情。大街上没有一个行人注意到了街道的两边站着两个周游,他们都忙着做自己的事,没有心情观察乞丐的模样。
穿着灰白的破烂衣服的周游与穿着黑色的破旧衣服的周游不约而同地望向了马路的对面,他们对视了一眼,然后像镜子一般坐在了街沿,带着微笑审视对面那个周游的模样与神态。两个周游都不惊讶为什么会有另一个周游出现,他们只是好奇,对面的那个周游此时此刻是不是在想着和他一样的东西,如果他站起来,那个周游会不会也在同时一起站起来。
一个周游咳嗽了一声,停了几秒钟后,又接着开始重重的咳嗽,他还捂着心口,露出痛苦不堪的神色。另一个周游看着他,皱起了眉头,心中想着这个周游的身体好像很不好,那他一定不是他,然后在一个小孩子的惊呼中,遮着脸跑进了一条狭窄的巷子里。
那个孩子指着逃跑的周游的背影大声地跟牵着他的手的爷爷说:“爷爷,你快看,那个人跟这个人长得一模一样。”
“哪里啊?”老人家眼神不好,他朝孙子的方向看,只看得到一个模糊的背影,根本分辨不出那个奔跑的人与脚下的流浪汉的模样有什么相似之处。有靠近他们的路人好奇地往那边看,也没能看到那个跑掉的人的样子,但是有人惊奇地发现,坐在地上发病的流浪汉,是他离家出走多年的哥哥。
那个人先是被自己的发现吓了一跳,接着立马拉着他的妻子躲进了离他们最近的一家店里,然后趴在橱窗上观看那个像是他哥哥的流浪汉的模样。地上的流浪汉可能快要死了吧,他躺在一个垃圾桶上,额头挤在一起,紧咬着牙,等着痛苦过去。他的样子确实跟那个失散多年的哥哥长得几乎一样,可是看他这个样子,肯定是因为明白了钱的重要性才一路乞讨回家的吧,要是把他接回了家,他会不会抢走他的东西呢?
犹豫着,他的妻子出声问道:“周远,那个人跟你长得好像,是不是你的哥哥啊?”
周远点了点头,“可能是吧!”
他的妻子又问道:“那你怎么不过去扶他一把啊,你看他的样子,好像快要死了。”
周远摇了摇头,“等我再想一想。”
在他思考的时候,一辆车子停在路口,出来两个人抬走了周游。周远松了一口气,转头对他的妻子说:“我们回去吧,到家后,你一定不能把遇见我哥的事告诉咱们妈!”
他的妻子点了点头,挽上他的胳膊,和他一起回了家。
只要不提起这件事,就可以当作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周远遇到不愿面对的事,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晚上,他和他的妻子像往常一样带着孩子与父母共进晚餐,却在客厅里看到了他没有施加援手救助的哥哥周游,他打扮得体,还带了两个朋友一起,不过那两个朋友不是在大街上抬走他的人,其中一个人的样子有些熟悉,好像似曾相识,想了很久,他也没能想到那个男人的名字,直到哥哥开口叫他符生,他才记起小时候那个阴郁的少年,大家都说,是符生带走哥哥的,他怎么会将他的名字给忘了,想必这次哥哥回来,特使他带他回来的吧!
周游看见周远过来,立马站了起来,高兴地朝他打招呼,“周远,好久不见,你长高了好多啊,也长胖了,都有啤酒肚了。”
周远有些紧张,他在害怕下午的那件事,或许哥哥倒在地上只是为了试探他而已,而他却无情地看着他痛苦,冷漠地看着他被陌生人抬走,如果这真的是试探的话,那么哥哥一定很失望。
他的妻子跟他一样惊讶又害怕,惊讶于周游的变化,也害怕他的反差会带来什么不可控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