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之恋》薇尔熙

1、第一章 北京

　　北京

　　一
　　“叮呤呤――！起床了，起床了！”
　　“嗯――－！”一声无意义的起床拖音后程秉伸手按掉闹钟，掀开被窝起床。丽云不如往常那般沉睡，她坐起来拥被看着程秉。
　　程秉没注意到妻子的反常，穿好衣服径直进卫生间洗漱。
　　丽云的眼神暗了暗，披上睡袍趿着拖鞋乒乒乓乓的也跟了上去。程秉正照着镜子漱口，满嘴的泡沫以及薄荷香。他终于在镜子里看到妻子正眯着眼看他，他含糊不清的问道：“怎么不睡了？”
　　丽云道：“睡不着。”
　　程秉哦了一声，咕噜咕噜两下清理了口中的牙膏沫。然后道：“找你那些姐妹们打几圈牌吧。”
　　丽云没吱声，仍看着他，仿佛要烙进心里一般。
　　程秉洗过脸扎好领带拎着外套就要出门，临出门前丽云突然问：“程秉，你还爱我吗？”程秉愣了愣道：“怎么这么问？”
　　丽云不再眯着眼看他，有些失神的看向他颈间宝蓝色的领带。那是小米买的领带，程秉有些尴尬，为了掩饰，他上前抱住丽云道：“乖，晚上等我回来。”接着在她唇边吻了吻，转身关门。
　　门外程秉深深呼了口气，如释重负的驾车离开别墅区；
　　门内丽云望向窗外，阳光懒洋洋的从天边投进来，她站在角落里没有光芒。

　　二
　　“喂，刘总啊！你好你好！……嗯，你说！……这个啊！这个不好办啊！这批货……”
　　“你好，小肖吗？计划表做好了吗？……快点拿过来，等着用呢！”
　　“你好，是，我是程秉。……是这样吗？那太好了。……哪里哪里……”程秉一手执着座机听筒，一手朝玻璃墙外的小米招了招手。小米乖巧的轻轻开门轻轻关门，乖乖的在一边沙发上坐下看着他，眼中带着点近乎崇拜的痴迷。
　　小米和丽云不一样，如果丽云是蚊子血的话，小米就是那朵白玫瑰。连张爱玲都说过如此经典的话，程秉觉得自己找个见不得光的白玫瑰安慰一下已经不再年轻的心，应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情。
　　“今天吃什么？”挂下电话程秉温柔的问小米。
　　小米笑眯眯的起身挽了程秉的手。“今天同学们要去酒吧玩，非要我把你也带去。你跟我一起去好吗？”
　　程秉宠溺的揉揉小米的头笑道：“你那些朋友可真难缠啊！”
　　程秉挽着小米的手走出写字楼时眼皮一抽看到一个很熟悉的身影，再眨眨眼就不见了。程秉无谓的笑笑，丽云怎么会在这个时间穿着旅行服出现在这里呢？她应该穿得像贵妇一样在阿琴或者阿琪家打牌才是。
　　程秉笑了笑，搂着小米走向停车场。

　　三
　　程秉和小米的同学玩得很晚，她的同学都很疯，与她们在一起小米没有平时的安静可人，妩媚且放荡。程秉皱着眉将小米和她的同学送回学校后独自驾车回家。
　　小区的深夜很宁静，莹光灯在磨沙玻璃的灯罩里散发出柔和的光线。借着光线程秉找出家门钥匙，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却想不起哪里不对劲。
　　开了门，屋内黑漆漆的。
　　“丽云！”程秉在客厅站了一会，没人应。开灯，上楼。这时他才愰然发现哪里不对劲：丽云不在家。
　　如果她在，门前总会亮着门灯等他回来，无论多晚。
　　“丽云？”程秉站在卧室的门口又叫了一声，仍是没有人应。接着是卫生间、客房、书房、储藏室……
　　程秉第一次觉得这个家实在有些大的过份。
　　屋前屋后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丽云的身影。打开手机找到丽云的号码按下去，结果是漂亮的女音回复“此号码是空号。”
　　他这才想起丽云曾说家里有座机就行了，于是将手机停机的事情。
　　又找出阿琪家的电话，但犹豫了一会却没有按下去。现在冷静下来，他明白丽云应该是为早上他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生气了。也许她是出去散散心，过两天应该就能回来。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情。只是……
　　只是那时他们都还年轻，偶尔也会拌拌嘴吵吵架。那时丽云梳着一把马尾，挑衅的看着他的样子现在想来还是很可爱。只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两人变得……变得像现在这样呢？
　　程秉想起从前仍是会嘴角含笑，他英俊且成熟的脸只有此刻才生动活泼得一如少年；他久久的摩挲着手里的钥匙，钥匙上褪了色的小挂饰是八年前他们蜜月旅行时在外地寺庙求来的爱情符。现在，已经看不出它原来的模样了，一如他们的爱情。

　　四
　　“喂，你好！我是程秉。……”
　　“你好，我是……”
　　“我是程秉，你好……”
　　“嘟……嘟……嘟……”
　　家里的电话仍是没有人接，程秉叹了口气挂下电话。四天了，丽云仍没有回来。突然，程秉觉得头有点晕，有一点天旋地转的感觉。他一手撑着桌子想站起来，却摔在了地上。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直袭他的大脑――地震！
　　与此同时，办公室外尖叫声四起。“嘭嘭嘭！”连着数声重物撞地的声音。程秉趴在地上爬不起来，不知外面究竟成了个什么情况。他皱着眉头只想到不知丽云现在究竟是在阿琪家还是阿琴家，现在她害不害怕。
　　一分钟有一个世纪那般漫长，当大地终于停止了抖动，人们纷纷冲出楼房冲向空旷之地。程秉随着人流往前跑，一边跑一边拿出手机。周围都是一样着急且慌乱的人，人人都举着手机在天空寻找信号，可是信号中断了。
　　大约只有二十多秒，可程秉的心却像油锅里煎熬了二十多遍，当熟悉的“嘟……”声响起，他简直有些热泪莹眶。
　　“喂，阿琴吗？”
　　“是我，你是……”
　　“我是程秉……”
　　话还没说完就被阿琴打断“啊，我知道了，你是丽云的老公是吗？你找我啥事？”
　　“是的，是我。你还好吗？刚才地震了，不知道丽云……”
　　话又被阿琴的惊呼打断“地震？你说北京震了？天啦！我在海南，我家贝贝还在北京，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对不起，我先挂了啊！嘟……”程秉看着手机无奈的扯扯嘴。
　　程秉正要再拔阿琪家的电话，手机响了。
　　“喂？小米吗？”
　　电话里哽咽的女音哭道：“秉，你……你还好吗？刚刚……刚刚地震了！”
　　“我很好，我没事。”程秉忽然有种想不顾一切按中断键的冲动，但多年养成的职业习惯他还是用很快乐的声音说道：“乖，别哭了，你到了空旷地带吗？到了啊，那好，我还有几个重要电话要打，晚点再给你电话好吗？嗯，乖。啵！”
　　刚按下中断键，紧接着一个接一个的电话，家人的，同事的，朋友的，可就是没有丽云的。好不容易等电话消停了，已经是十多分钟之后。程秉快速的找到阿琪家的电话，快速的按下接通键，当“嘟……”声再次响起，他激动得想要骂人。
　　“喂。”那边的女音听来有些冷淡。
　　“阿琪吗？我是程秉，你好吗？丽云在你那吗？”
　　“你想起来找她了吗？”阿琪冷冷的问。
　　程秉一句话被耶在那里做不得声。
　　“她去四川都四天了，你现在才想到找她？若不是地震，你也想不起要找她吧？”
　　程秉愣住，去四川了？丽云去四川了？
　　程秉不知道阿琪什么时候把电话挂了，他举着手机茫然的站在广场中央。
　　天是那么蓝，可这蓝天之下只有他一个人……
　　丽云，不要他了。

　　五
　　程秉不知究竟该庆幸丽云不在北京而躲过这场有生以来从未经历过的灾难；还是该悲哀自己被丽云抛弃的事实。他有些茫然的坐在广场中央，耳边尽是人们嗡嗡的议论，可他的心却悲凉得像十二月的白雪；他从没想过丽云在心里原来还有这样重要的位置。
　　其实，他早就已经觉得丽云和他之间不是爱与被爱的关系了。他和她像是两个相互依偎相互取暖的亲人，在一起快乐，不在一起，也无所谓。所以，当他抱着小米亲吻的时候，仍然心潮澎湃，也丝毫不觉得对不起丽云。
　　可是，丽云却一声不响的去了四川；这一刻，他心里没来由的生出一种被抛弃的错觉，虽然理智觉得很可笑，但情感却正在一点一点的被吞食和沦陷。
　　余震一波一波袭来，等到天快擦黑程秉才回到办公室整理有用的资料做备份，余震算是消停了。程秉快手快脚的把重要物品装好，笔记本也带上，正出门时听到同事们嗡嗡的议论声里时不时的蹦出“四川”的句子。
　　程秉按捺住嘭嘭乱跳的心脏走过去，他甚至都奇怪自己怎么这么冷静，还能带着职业化的微笑亲切的问道：“你们在讨论什么？”
　　同事都没觉查出程秉的异样，七嘴八舌的将网上看到的新闻说了个大概。程秉直到坐上自己的小车仍有些神思恍惚，四川也地震了，四川是震中，四川，四川……
　　程秉哆嗦着从衣兜里掏钥匙，怎么找也找不到，忽然在上衣口袋里找到一样奇怪的东西。摸出来一看是团纸，有些皱巴巴的，像是被水泡过一样有墨迹透出来。打开来是熟悉的小米的字体：“秉，生日快乐！”
　　是上个月生日小米送领带时放在礼物盒上的字条，当时他随手就扔上衣口袋里了。上个月，上个月……
　　程秉顿时如遭雷击，她知道了！
　　她定然是洗衣时看到了这张纸条，所以，她知道了。
　　华灯初上，程秉开车在北京盲目的转着。平地上成群成群的帐蓬，人们交头接耳的议论。程秉总觉得自己与他们格格不入，生生的有种灵魂飘出本体在半空俯瞰大地，如看戏一般的感觉。
　　找个人多的地方停车，程秉打开笔记本联上网。
　　每隔一分钟刷新一次网站，一条一条新闻蹦出来。一会绵阳是震中，一会汶川是震中；一会7级一会8级。
　　程秉再次打通阿琪的电话。
　　“喂!”这次阿琪的声音没有下午的冷淡，但她也不主动开口说什么。
　　“阿琪吗？”程秉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暗哑，暗哑得简直不像他的声音。他问道：“你知道丽云是去了四川哪吗？”
　　电话那头起先是小声的压抑的缀泣，慢慢的阿琪忍不住大声的哭了出来。她断断续续的道：“她起先说她想离开北京一阵子，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告诉她神雕侠侣是在九寨沟拍的，我不该鼓动她去那里。现在怎么办？怎么办？她不是跟团游，我说跟团尽逛商店了，不如自己去。都是我不好，现在怎么办？要是她没了，怎么办？……”
　　阿琪的话前后颠倒语句错乱，但程秉仍是听出了端倪，那边有男人的声音说了句对不起挂掉了电话。程秉知道那定是阿琪的丈夫。当阿琪哭泣的时候有他丈夫拥着安慰，丽云呢？
　　下车买水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在面包店看到夹心面包时程秉突然想起这是丽云曾经最爱的甜点。那时，她总一边嚷嚷着要减肥一边吃着夹着奶油的面包；等她终于如愿瘦下来时，餐桌上也再没有了奶油的踪影。
　　程秉带着夹心面包和水回到车上，新闻显示震级又有提高，并且有不少学校倒塌，许多孩子都困在废墟里。程秉合上笔记本，就着矿泉水吃夹心面包。面包又冷又硬，全没有当年丽云说的那般香甜松软。

　　六
　　清晨的阳光洒进小小的车厢，程秉一遍又一遍的按着电话号码。
　　“喂，**航空公司吗？帮我订张到四川的飞机票好吗？什么？飞不了？……”
　　“喂，上海**航空公司吗？我想订张到四川的飞机票……什么？不是，我不一定要到成都的。都飞不了？哦，这样啊。好的麻烦了！”
　　“喂，广东**航空公司吗……”
　　一个早上中国的航空公司几乎打遍了，却没有一架能到达四川的飞机。新闻仍在滚动播报来自四川的新闻，人们都围在收音机旁聚精汇神的倾听。程秉揉揉眉头，最后给公司打了电话。
　　“嘟……喂！你好，阿秉吗？”
　　“我是程秉，郑总。对不起，我要请一段时间的假。”
　　“一段时间？”
　　“是的，我妻子去了四川，我得去找她。”
　　“四川？”
　　电话里沉默了一阵，郑总才道：“阿秉，我知道你的心情，也理解。可是你不能冲动。现在四川是个什么情况大家都不了解，你这么贸贸然去，万一路上……你，还是再等等。那边通信恢复了，她一定会给你电话的。”
　　程秉疲惫的听着，等郑总说完，他才道：“我想了一个晚上了，郑总。我得去找她。我得去找她……”
　　程秉本是很好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的，他微笑的得体的向上司请求放假，可不知怎么，说着说着，心中那股子悲凉突然如泉水般汹涌而出。
　　他听到一个沙哑哽咽的声音在说：“她才是我的妻子！我们说好了要过一辈子的。我不知道她会看到，不不不，是我混蛋，我不该做那样的事情让她伤心。哦，不郑总，我，我，我情绪有些失控，对不起，我挂了。”
　　慌乱的电话挂断，程秉抱着方向盘痛哭流涕。
　　还记得那年，两个欢喜雀跃的青年手拉着手走上婚姻登记处宣誓的高台，他们相视而笑，互相许下半生。那时，他眼里只有她的微笑。什么时候开始，她枯萎的艳红变成一抹蚊子血了？什么时候，他也在外流连忘返只留她一人在家？
　　现在，所有的孽债终于轮到他来尝了。
　　只是，这个代价却是他无法承受之重。
　　丽云，你在哪里？
　　究竟，
　　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