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定同行人》居九戒

4、第四章 程宇

　　“我靠！程宇，老叶真让你给新来的‘借读生’补课？！”

　　同桌张世超不愧是嗓门堪比扩音喇叭的主，一嗓子吼得班里小半部分人全听到了，个别几个齐刷刷回头盯向他，一双双无神空洞的眼睛瞬间绽放光彩、起死回生，满脸尽是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坐程宇和张世超前座的郝英俊顶着他那张坑坑洼洼的痘脸，也意味不明地侧目扫了眼程宇。这人打从高三开学就把他们物理班所有人都视为竞争者，本来程宇跟他一前一后倒也井水不犯河水。没曾想模拟考成绩一出来，程宇这个总成绩全班第二就直接从郝英俊眼里升级晋为眼中钉肉中刺，平时讲话阴阳怪气就算了，没事还老爱闷声不响、阴测测地盯着人，有好几次，程宇写卷子写到一半抬起头活动筋骨，结果就被他上半身不动，脑袋往后120°伸的样子给瘆到。

　　“老叶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觉得我能拒绝得了？”

　　张世超点点头：“也是，在咱们老叶的字典里就没有‘No\'这个单词。嗐不说老叶了，那个‘借读生’什么底细你知道吗？”不等程宇回答，他又自顾接下去道：“我听说他家挺有钱的，是个富二代。来咱班借读，就是个过度，大概也就混这学期，他们这种人轮不到高考就会被家里送出国。嘁，你看看他，一天到晚的哪有学习的样？也不知道老叶怎么想的，干嘛浪费你的时间给这种人补课！”

　　程宇抬眼皮瞥了眼张世超嘴里的“借读生”，耸耸肩：“怎么，你小子还仇富？”

　　“我？我不仇富，我仇二！”

　　“得了吧你，自己还不是二了吧唧的。”说着，程宇便不再搭理张世超，头一歪，眼一闭，趁下一堂物理课前打算再眯一会。

　　物理课上，老叶兴奋地分析着这次模拟考的最后一道电磁感应计算题，而底下的学生无不奋笔疾书，深怕漏掉哪怕一个标点符号。在他们班这群人中，如果两手插兜，光拿耳朵听课的程宇是个异类，那第四组倒数第三排靠墙坐，自始至终都埋头苦睡的人简直就是变异物种。

　　他该不会是死了吧？

　　就在程宇这么怀疑时，“死人”动了——他行动迟缓地抬起头，先是拿手背揩了揩嘴角，接着从卫衣兜里伸出手，把一直当枕头枕着的课本翻了两页，最后脑袋转90°换了个方向，又阖眼倒下了。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连眼角余光都没多瞄一眼讲台上正口若悬河的班主任。

　　程宇：“......”

　　睡得还真香。

　　礼拜六。程宇起了个早，随便收拾了两下就背着书包，跨上他那台前两天刚修过链条的老爷车，一路风驰电掣地往市中心蹬。路上因为链条又断了，他比预定时间晚了几分钟。他一手扶着自行车，一手按门铃，越过矮墙，程宇瞄见铁门后的庭院以及庭院正中间的三层楼式别墅，无端地，他想起周星驰的那部电影《百变星君》，心想，待会进去该不会也有几个身材火辣的泳装女郎热情地上前迎接自己吧？

　　事实证明，他的确多虑了。

　　程宇把车停靠在门口一棵老梧桐树旁，蹲下身不死心地转动起脚踏检查链条，等确定了断的还是老地方，他站起身冲着车轮就是一脚，“艹，敢糊弄我！”他烦躁地揪了揪额前本就极短的头发，抬头长叹一口气后，丢下车，转身往屋里走。他全然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别墅的二楼阳台，某个被鸟叫声吵醒，于是起来轰鸟的人，恰巧目睹了他进门后的全过程。

　　“你就是叶老师说的那位同学吧？我们嘉嘉的房间在二楼朝南的那间，你自己进去找他哦。”不等程宇反应，穿着时髦，妆容精致的女主人就丢下他出了门。

　　程宇照她说的上到二楼，站在门口，略犹豫后还是敲了门。大约等了将近一分钟，房门从里面被拉开，开门的人正把卫衣往脑袋套：“进来吧。”

　　平时在教室一句话也没说过，周末突然共处一室，而且还是到对方家里，程宇或多或少有点不自在，进门后也不知该坐还是先寒暄两句，再次表明来意。这里他正不自在，但房间的主人却显然不，他或许是刚刷牙洗脸起床，脸上的水渍都没擦干。

　　“不好意思，刚开学，班里同学的名字我还没记住。我知道你叫‘程yu’，但你是哪个‘yu’？语文的‘语’，羽毛的‘羽’还是宇宙的‘宇’？”

　　程宇：“......最后一个。”

　　“哦，程宇。程宇，你随便坐，我先下楼吃点东西，给我五分钟！”说完他转身，连跑带跳的，边下楼的同时又想起来自己还没自我介绍：“我叫江嘉年，嘉年华的‘嘉年’——”

　　江嘉年说是五分钟，果然分秒不差地五分钟后嘴里塞满食物，鼓鼓囊囊得出现了，他边嚼边把纸袋装的生煎递向程宇：“你吃早饭了没？要不要吃点？”

　　“谢谢，我吃过早饭。”

　　江嘉年垂眸瞥了眼手上的生煎，“哦对，我忘记给你拿喝的了！你要喝什么？可乐、果汁还是咖啡？”

　　程宇依旧摇头，“我现在不渴。”

　　“也行，那待会你渴了我给你下去拿。那我们，现在就要开始补课？还是，要不要先玩一盘游戏放松放松？我最近在淘宝刚收了一台——”

　　程宇打断他：“我不玩游戏。”言下之意也就是：别废话，赶紧开始补课！

　　江嘉年愣了愣，望着程宇点点头。

　　俩人都坐到书桌前，为了先探一探江嘉年的底子，程宇昨晚事先做了番准备，他把语数外高一高二两年的知识点各列了十道题，分别给江嘉年30分钟，不管答没答完，答得怎么样，权当是场简单的摸底测验。

　　江嘉年按时交卷，程宇从笔袋里翻出红色水笔，一题题给他批改、讲解：“这道直线系方程题，你公式倒是没背错，但b是参数，代入代错了，所以最后常数没求对...另外这道也是...”

　　程宇发现，数学10道题，几乎每道，江嘉年都写对了相应的公式，但每道题到底求的是什么，公式之间怎么代入，他却答得牛头不对马嘴。实在是神奇。

　　“这些公式，你是不是死记硬背了？”

　　“没有啊，数学老师天天课上跟念经似的念这些公式，我想不记住也不可能吧。”

　　程宇纳闷：“原来你也听课？”

　　“啊？”江嘉年挠了挠眉尾，讪讪得解释：“我也不是一直都在睡觉的......”

　　这边江嘉年误以为程宇身为数学课代表，对自己数学课上蒙头酣睡有什么意见，而另一边，程宇实则却是暗暗忖道：这货怕不是个天才？

　　事实证明，程宇想多了。

　　“你是不是都没背过，什么叫‘念去去，千里烟波，万里雪飘’？你这么有创意，柳永知道么？”

　　江嘉年一时没反应过来：“柳永是谁？也是我们班的？”

　　程宇翻了个大白眼，决定不跟傻子一般计较。他先从数学开始，把A4纸放到俩人中间，一边在测验纸上写写划划，一边耐着性子分析每道题到底要求的是什么，应该套用哪个公式，怎么代入求解。江嘉年倒是听得认真，不时点头，或者“嗯”“哦”回应。程宇讲到一半，抬头，就见他两只胳膊抵在书桌前，脑袋低垂，眼睛盯着桌面，眼睫毛很长，仔细看它们甚至是微微颤动的。

　　程宇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一个男的，没事睫毛长那么长干嘛。

　　“听懂了吗？”程宇抬手望了眼腕上的电子表，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饭点，“下礼拜同类型的题我再重新出几道让你做，你要是还没弄明白，趁现在赶紧问。”

　　江嘉年抿了抿唇，堆着笑：“待会再问你吧。你不饿么？我肚子早咕噜咕噜叫了，一直没好意思打断你。我们先出去吃饭？我们家附近有家日料店，老板就是日本人，他们家的烤鳗鱼特别好吃！哎，烤鳗鱼你喜欢吃么？你要不喜欢，附近还有家烤肉店......”

　　“都行，随便吧。”不就是吃顿饭，程宇不懂为什么江嘉年也能说得这么眉飞色舞，搞的好像这些店都跟他开的一样。

　　后来，江嘉年还是领着程宇去了那家日料店，按照他的话说，就是吃东西要从最好吃的先入手，他的美食NO.1，相信程宇肯定也最喜欢。

　　程宇也不知道到底谁给他的自信，反正他没给。

　　“怎么样，这家店的装修是不是很有情调？特别日式？”

　　“哎你猜老板他多大年纪？有没有超过五十？”

　　“我们待会下午干嘛？你不会还要让我做题吧？我觉得我今天脑细胞死得差不多了！”

　　“对了，我发现你除了成绩好，字写得也不错。啧，不像我，字丑得连小学生都嫌弃...”

　　......

　　《大话西游》里至尊宝为什么想一棒子敲死唐三藏的心情，此时此刻程宇深有体会。江嘉年自从出了家门，简直就像是上了发条的铁皮青蛙，一路上嘴就没停过。带他来的这家店，一顿饭就吃了自己一礼拜的零花钱，已经够让他不爽的，要不是看在单已经点了的份上，他早甩头走人了，现在哪还要忍受面前这个没眼力见又喋喋不休的话痨！

　　“江嘉年，”程宇握紧筷子，他望向江嘉年一张一翕没停过的嘴，极力沉声静气：“你不说话，我也不会拿你当哑巴。”

　　“......你，生气啦？”江嘉年嗫嚅问道。

　　程宇半抬眼皮，瞥了他一眼，也不作声回答。江嘉年识相地乖乖闭了嘴，偷偷瞟了好几眼面无表情的程宇后，他开始闷声吃饭。

　　直到结账，江嘉年掏出钱包，想也没想地便要一起付，可哪怕他再三强调这顿必须他请，程宇却怎么也不让，坚持各付各的。江嘉年觑见他脸色有越来越冷的趋势，没办法，只得作罢。

　　礼拜天程宇在家睡了一整天，大概是睡多了，第二天一早，他蹬上自行车就觉得自己浑身不舒服，尤其是肩颈，酸痛得不行。他一并把这归入都是因为替江嘉年补课害的，心里对他越发不待见。自行车断了的链条，他自己拿手钳把断的那节取下了。电视剧里的古人是久病成医，自己呢，是自行车久坏他被迫成修理工，指不定哪天他还真能在学校车棚里摆个摊，专门给人修自行车。程宇不无自嘲地想。

　　挎着书包从后门钻进教室，程宇刚屁股落座，就被班长杨轶给逮个正着。杨轶绕到他桌前，颇愤愤不平地抱怨：“程宇，你怎么又来这么晚？这周‘包干区’是你值日，你快点吧！马上就要早自习了，别这周我们班卫生检查又扣分，到时候老叶秋后算账，指不定又要唠叨多久！”

　　“好好好，我的班长大人。小的遵命！”一个话痨班主任还不够，偏偏他们班班长也是个认真负责的小话痨。程宇叹了口气，依言站起，乖乖出门去“包干区”捡垃圾。所谓“包干区”其实就是校方把校园室外面积划分成N等分，每个班负责其中一块区域的卫生。

　　程宇要负责的恰是教学楼后面停车棚前的草坪，草坪还算干净，也就绿油油的草丛里藏着两团小纸条。校园内禁止骑车，江嘉年推车跑过来时，程宇正处理完垃圾然后把手凑近鼻前闻味道，一抬头瞥见他笑嘻嘻地盯着自己走近，他瞬间垂下手，顺便在校服上揩了揩，试图缓解尴尬：“你踩点进校的本事倒挺厉害。”

　　江嘉年也不锁车，挎着包追上程宇，然后像变魔法似的从两边校服口袋里掏出两袋各一两的生煎，将其中一袋递给他。

　　“干嘛？”程宇不明所以。虽然他拿人钱财每周六要给他补课，但这可不代表他们就此变成朋友，更不代表他可以平时也像苍蝇一样“嗡嗡嗡”围着自己。

　　俩人身高差不多，江嘉年递生煎的手一直伸着，脸上也堆起笑：“给你买的，早饭。”

　　程宇垂眸瞄了眼，突然有点纳闷：“你家又不是开‘小杨生煎’的，怎么老有生煎给别人？”

　　江嘉年仿佛半点没听出程宇话里话外的调侃，他直接把递给程宇的那份硬塞进他怀里，而后双手拿着另一份，挤出一颗，整颗吞进嘴里，边嚼边回答：“我们家要开‘小杨’就好了......这是我来的路上特意买的......你不是喜欢吃生煎么？”

　　“哟呵，都打听起我的喜好了？”程宇挑眉。

　　江嘉年：“我没打听。”留心不就知道了。

　　程宇嗤笑，倒也没再拒绝，透过纸袋，他能感觉到生煎还是热的。江嘉年见状，嘴角不自觉溢开：“我明天再给你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