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定同行人》居九戒

3、第三章 浪费

　　程宇冲完澡走回房间，滑开手机查看微信，然后看到江嘉年大海背景头像上的小红点，他咒骂一声，把手里的毛巾往床上一扔，“江嘉年，我X你大爷！”

　　饶是如此，第二天，他依旧赔着笑按照江嘉年所说的，早上八点半准时到了十七楼他家门口。

　　“早。等我五分钟，我换件衣服就好。”江嘉年给他开了门，不似程宇的脸黑如炭，他看上去心情不错，跛着脚回到卧室，房门也忘了关。

　　程宇懒得进屋，只探头打量了两眼，只过了一晚，这间样板房跟昨天并没有丝毫区别，他不由满是扼腕地摇了摇头。

　　再出来时，江嘉年已经西装革履，他把车钥匙递给程宇：“我中午要见投资方，你把我送到公司楼下，车你开走，下班了再来接我。”

　　呵，这是拿他当司机了。程宇剔了剔牙，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车开出停车库后，一路上程宇尽职尽责地扮演“司机”，不仅一句话没有，甚至连看都没有多看副驾驶座的人一眼。

　　江嘉年也始终沉默地歪着脑袋看窗外，直到胃实在疼得不行，他才按着胃弓身打开手套箱，从里面翻出一盒止痛片，抠出两粒，也不就水，直接吞咽。他这已经是老胃病，平时三天两头就会疼一疼，这回......他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过任何东西。

　　因为碰车的机会少，程宇开车的技术算不上好，一个大拐刚拐进田林路，还没驶出200米，他突然一个急刹车将车停到路边，利索地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穿过马路，大跨步跑到对面的早餐店。两分钟后，他拎着两杯豆浆、几个包子重新坐进驾驶座，一边扣安全带，一边把其中一杯豆浆丢到江嘉年面前：“我肚子饿了，就花两分钟吃个早饭，总不至于耽误你开会吧。”

　　程宇大口叼了个肉包，又另外拿了一个，袋子里剩下两个，他同样丢到江嘉年面前。

　　江嘉年看了眼自己面前突然多出来的东西，转头望向程宇。程宇被他盯得食难下咽，于是只好堆起职业笑容，转头回看他道：“总不能吃独食，顺手多买了一份。江先生要是不嫌弃，别客气！呵呵！”说着，他做了个“请用”的手势。

　　“嗯。”江嘉年淡淡应了声，伸手拿起还热乎的豆浆和包子，他不吃肉馅，只把包子皮撕开就着豆浆吃了。程宇说是两分钟，就真的两分钟内狼吞虎咽解决完，他继续履行“司机”职责，专注开车，不发一言。

　　从张姐那，他一早就知道江嘉年现在是整个上海小有名气的互联网新贵，由他创办的公司短短两年，目前市场估值就已经达到10亿。但他没想到的是，他的公司不仅坐落在漕河泾最好的一块区域，而且还专门租了一栋四层的楼作为办公场地，四楼是他的个人办公室和休息间，二楼、三楼是员工办公场所，一楼是餐厅，每天早午晚都有阿姨做饭......

　　“如果你还没吃饱，可以进去再吃点。”

　　江嘉年一只脚跨出车门后，回头不忘对程宇说。不过回答他的，是他双脚刚落地，车门刚关上，便“轰”一声绝尘而去的引擎声。

　　盯着渐行渐远的车屁股，江嘉年不禁开怀大笑。恰巧有两名女员工经过，看到自家老板呆站在公司门口咧嘴傻笑，互相对视一眼后，俩人齐声打招呼：“老板早！老板，你今天心情好像格外好啊？”

　　江嘉年收回目光：“是啊，心情是挺好的。”说完带头大步走进办公楼。

　　***

　　门店十点开门，每天上到晚上八点，送完江嘉年，程宇再开车去上班，时间倒也刚好。只是停车的时候好死不死，碰到了小张那个烦人精。见他突然开着豪华轿车代步，小张立刻两眼放光，死缠烂打地，非追着他问车到底哪来的，比起好奇，嫉妒更甚。

　　程宇懒得理他，只说是借的。

　　“可以啊，程哥。你什么时候也认识这种有钱人？从来没听你说起过呀，到底是你哪——”

　　“怎么？你程哥我难道就不配认识一两个有钱的主？”程宇讥笑。

　　小张领教过程宇的脾气，见他笑着这么问，心里顿时怕了起来，“嘿嘿，程哥你知道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行了，该干嘛干嘛去，别在我面前当蚊香！”

　　“啊？什么蚊香？”

　　程宇撇嘴，摇了摇头走开。这小张也不知道跟谁学的，一个大男人平时画眉就算了，还有事没事老喷一些刺鼻的香水，每次他一靠近，程宇就恨不得捂住鼻子，要多嫌弃就表现得多嫌弃。

　　中午，趁其他人都出去吃午饭，程宇径直推门走进最里间的店长办公室，也懒得绕弯子，他直接问王姐：“我昨儿收到了辆遥控赛车，王姐你送我的？”

　　王姐扑哧一笑，涂了鲜红指甲油的手撑着下巴颏：“你当我是你妈呢？还送你玩具？程宇，你可别告诉我你原来好这个？那我可真是要大跌眼镜！”

　　程宇不知可否，耸了耸肩，既然不是王姐送的，那到底是谁他也就不关心了。拿人的手软，尤其是拿熟人的，你想啊，仗着彼此认识的这点交情都不足以开口，需要送礼，那这山芋该有多烫手。程宇向来不想多跟人扯上交情，一是怕被人麻烦，二是他觉得没必要，毕竟他也从没想过要麻烦任何人。

　　直到晚上八点程宇走出店门，江嘉年也没微信催他去接，也不知道他下没下班。“哎，真是麻烦！”叹了口气，程宇边抱怨边把车开到早上送他下车的地方。

　　“江先生，我在你们公司外面了。”他给江嘉年发了条微信，几乎立刻，“叮——”，他的回复就来了：“好，我马上下去。”

　　程宇翻了个白眼，“靠，这不是能收到微信，还回复得挺快么！”所以之前他给他发的那两条他根本就看到了，只是选择性不回？！

　　程宇克制着自己分分钟想爆粗口的冲动，等江嘉年人一上车，安全带还被系好，他就一脚猛踩油门，心里只想赶紧把这货送回去，哪怕一分钟，他都不想跟他多待。想来是看出了他的想法，江嘉年像是故意找茬似的，偏偏不让他如愿。

　　“去仙霞路373号。”见程宇满脸不乐意地转头瞪了自己一眼，江嘉年反而扬起唇角，笑了。他解释：“我还没吃晚饭，饿了总得填饱肚子吧。”

　　“......”

　　江嘉年熟门熟路地指挥程宇把车停到酒店门口的地下停车库，推门下车后一瘸一拐地走在前头。程宇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跟着下了车。

　　江嘉年报的地址是一家小到只有三张桌子的日料店，同时也是主厨的老板是个日本男人，看上去四十出头的年纪，除了没有刀疤，长得还挺像日剧深夜食堂里的那个老板。一进店，老板抬头冲江嘉年一笑，伸手指了指最里面的那张桌子。程宇算看出来了，这家店江嘉年平时应该没少光顾，跟老板都成老熟人了。

　　“这家的刺身和赤贝不错，”江嘉年用一口流利的日语向老板点餐，“你呢？想吃什么？”

　　“我吃过......”程宇脱口便想拒绝，转念又想，干嘛拒绝，自己鞍前马后当了一天司机，宰他一顿也是理所应当的！“我不吃生的，我要熟的！也不用多，你拣最贵的来几盘，我刚好饿得很！”

　　程宇话说得狠，声音也不轻。只见日本老板抬头好奇地朝他们望了两眼，江嘉年噙着笑用日语跟老板说了两句什么，程宇听不懂，但听上去像是在解释，因为他看到老板一副了然的表情，还冲自己点了点头。

　　虽然有心宰他，但程宇没想到江嘉年真的富到听不出他的不怀好意，四人桌的方桌被摆的满满当当，刺身、烤肉、寿司，别说是他们两个人，就是四个人桌上这些怕是都吃不完。“啧啧，浪费，实在是太浪费了！”程宇心里颇为不耻他的行为，但行动上，他本着“今天你要敢浪费，明天必成饿死鬼”的准则，决定能帮江嘉年多少就帮他消灭多少。

　　也忘了自己前一秒刚说完“不吃生的”，见江嘉年夹了块刺身，程宇立刻便自己打脸，跟着夹起一块、两块、三块，更甚至，吃得兴起，他把酒盏拿到跟前，另一只手也不客气地伸向江嘉年面前的清酒，才刚碰到酒瓶，江嘉年就一把握住他的手，阻止：“你还得开车。”

　　程宇的视线从他的眼睛移到酒瓶，随后抽回手。不喝就不喝，谁稀罕！他继续蒙头酣吃，直到肚皮实在塞不下了，他才放下筷子，拆了湿巾擦嘴。

　　江嘉年吃得少，更多时候他只是一边往杯盏里倒酒，一边看着程宇吃。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程宇从头至尾都一心埋头吃东西，基本也没抬过头，所以直到他吃完了，他才发现，江嘉年面前不知不觉竟然已经摆了三个空酒瓶。他显然喝了不少，一只胳膊支在桌角撑着脑袋，整张脸红得不像话，眼睛一闭一睁眼看着就要上下眼皮打架，然而他人却极其安静，始终维持着一个动作，光看着别人狼吞虎咽，以致于这个“别人”一直都没发现自己对面的人什么时候已经醉得不轻。

　　程宇拿手在他面前晃，江嘉年大概尚存意识，嫌他的动作多余，伸手就想挥开他的手。程宇撇头冷哼一声，仗着人醉了，也就不存在什么顾及：“麻烦！看？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嘿，你这人。你是不是傻，我说你麻烦你还笑？！笑个屁啊笑！”

　　这下程宇百分百笃定，江嘉年是真的喝醉了。

　　不对！他喝醉了，那谁买单？！

　　“老板，”程宇硬着头皮站起，指了指还在傻笑的江嘉年，既然他是熟客，那就好办了，“Please keep the bill in his account.”

　　“好了，走了。”

　　程宇单手拽住江嘉年一只胳膊想把他提起来，但他低估了一个喝醉酒的男人的地心重力显然跟正常情况下不同。他一下没提起来，但该死的，他不用回头也知道，居酒屋老板现在肯定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没办法，程宇只得双手并用，穿过江嘉年腋下把他从座位上半抱半拖起身。他架着他刚迈了一步，忽又想起他的玻璃膝，无奈之下，心一横，干脆半蹲，直接背起他，向老板挥了挥手后便推门而出。

　　步出店门时，恰好有行人路过，看到一个男人背着另一个男人，视线都忍不住多停留了两秒。

　　“就说你是个麻烦。”程宇叹了口气，话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背上江嘉年呼吸的频率不急不缓，浅浅的，似乎已经睡熟了。喝醉后你倒是安静得没那么碍眼，可安静有个屁用，还不是尽给人添麻烦！程宇翻着白眼，心里止不住地腹诽。

　　等到了停车库，他直接把人塞进后座，让他躺倒，又怕他喝醉了吐，于是伸手指着人事不省的江嘉年放狠话：“你可别吐我跟你说，就是吐了你也是吐在你自己的车里，我可不管！”

　　还好，直到车开进小区，停到楼下，江嘉年都睡得很沉，别说吐，就是现在扇他一巴掌，他怕是都不会醒。“到了，醒醒。”程宇拍了怕他的背，果然，没有丝毫反应，依旧像只死猪。

　　还能怎么办呢？程宇只能把他从后座拖出来，再架到背上，动作间闻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香味，不由蹙眉：“啧，怎么跟小张一个爱好，没事喷什么香水。”不过这味道淡淡的，倒是没那么熏人。

　　程宇说着伸长鼻子多嗅了嗅，嗯，是比小张那货的闻着好闻。果然，金钱决定物质，明天他得提点提点小张，让他别老买那些便宜货，香水这东西还是得买好的，否则他每次被他当蚊子熏，也跟着遭罪不是。

　　电梯一路直达，程宇想得亏自己过目难忘，还记得他家电子锁的密码，否则今天江嘉年就该露宿自家门口了。玄关处开了灯，再一脚蹬门把门关上，第一次进江嘉年的卧室，如他所料，跟客厅、厨房没什么差别，衣柜、床、落地台灯，简单的如同一间样板房。

　　程宇把人放倒到床上，又拽着他的双腿把他转了个方向，这才松了口气，“天上果然不会掉馅饼，没有白吃的晚饭，吃人的嘴软，我这也算是还了你了。”说完拍拍手，转身走人，走到门口，刚要随手带上门，江嘉年翻了个身，睡眼蒙眬间，他望着程宇的背影，呢喃：“你要装不认识我，到什么时候？程宇？程宇，程宇......”

　　程宇没有转身，只阖上门，怎么来的还怎么离开，就像他不曾背江嘉年回来，没有听到他一声声的“程宇”。第二天一早，他还是一边咒骂一边开车八点半到他楼下，两个人仿佛达成了共识，谁也没有提起昨晚。程宇还是假笑着一张脸继续充当人肉拐杖，心里只祈祷着江嘉年的腿赶紧好。但江嘉年不是，他就像是从头到脚换了个人，不仅一看到他就笑嘻嘻的，竟然还可耻地耍起了无赖。

　　前一天不过是搭他的肩，现在倒好，偏要他搀扶，理由是什么“你走太急，我跟不上，应该你扶着我，跟着我的频率走才对。”搞什么鬼，他作为一根人肉拐杖，完全可以按照他的要求放慢速度的好么！

　　这也就算了，好歹忍忍也还能无视。可他倒好，除了早晚接送，又给他多添了件陪吃的附加服务。他不就是遥控赛车不小心撞上了他，另外顺带盼着他赶紧签合同好让自己多赚一笔佣金？搞得现在既割地又赔款的，自己是不是也忒丧权辱国了点？

　　“......我听说成都的串串锅底都是不换的，第一次来吃之前我还有点抵触，吃过之后才明白，为什么我们公司那群人每次加完班都要来这撸串，原来是真的会上瘾。”

　　程宇扫了眼自己碟子里不知不觉堆满的各色串串，事实上自打他搀着江嘉年走进这家网红串串店，程宇的脸色就渐渐不对劲，尤其对面的人说得越欢，他的脸就越黑。今天中午，王姐领着小张他们去撸串，而自己刚好在外面错过了，于是就随手发了条微信，而现在......

　　“那辆遥控赛车，是你送来的？”他怎么，一点都没往他身上想呢，程宇苦笑。

　　江嘉年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随即一愣，接着也不遮掩，点头承认：“对，是我。你要是喜欢的话，我朋友那还能弄到限量版——”

　　“够了。”程宇打断他，视线往桌下他“受伤”的腿那瞄了一眼，冷然道：“所以江嘉年，你的腿也是骗我的。”他说的肯定，而江嘉年也没有否认。

　　程宇冷笑：“你说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这副德行，想消失就消失，要出现就出现，还尽爱耍人。怎么？‘大变活人’的游戏玩不腻是么？”

　　江嘉年垂眸盯着锅里沸腾的一处，桌下的那只手紧紧捏着膝盖，恨不得真把自己捏伤了才好，这样他就不会指责自己骗了他，也不会丢下他直接甩手走人。

　　切，低眉顺目装可怜给谁看！程宇“哗”地一屁股站起。

　　“你终于肯不叫我什么狗屁‘江先生’了？程宇，你有什么资格怪我？是你先推开我的！”江嘉年就好像突然间某个开关被开启，他抬起头，直直瞪向程宇的眼睛，几乎是用吼的吼出这句话。

　　没错，是你赶我走的，程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