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定同行人》居九戒

14、第十四章 同行

　　“Vivian是个女孩子，酒店里进出男人的房间不太好。待会你们吃完回来，打包的吃的，麻烦你拿到房间。”程宇刷了房卡，正待进屋关门，江嘉年在他身后丢下这么一句，便不等回答，自顾自率先进了房间，关上门。

　　Vivian站在她的房间门口，见状对程宇解释道：“程哥，别介意哈。我老板一向比较绅士，没别的意思。”

　　程宇扯扯嘴角笑了笑，是啊，他是绅士，跑腿的又不是他！

　　因为懒得走远，程宇和Vivian两个人在酒店大堂经理的推荐下，步行花了大约十分钟，到酒店前那条商业街上，挑了家韩国料理店吃烤肉。吃了大概1小时，结账时Vivian以报销为由刷卡买了单。因为拿不准江嘉年爱吃什么，俩人索性白切肉、猪蹄也点，紫菜包饭、豆腐汤也要，最后提了大包小包出了店门。

　　往回走的路上，程宇看到一家奶茶店，便问Vivian要不要，他请客。

　　Vivian：“不了，奶茶热量太高，我可不敢喝。”

　　“你身材这么好，怕什么！”嘴上虽这么说，程宇也并没有劝说的意思，直接点了两杯，一杯直接打开，他拿在手里边走边喝，另一杯打包带走。

　　回到酒店，电梯还没到呢，程宇便从Vivian手里接过她拎着的那袋吃的，“你们行程是基本上都在明天吧？”

　　Vivian：“是啊。今天下午没什么事，程哥你可以睡一觉，晚上我们这边办事处的同事会过来，到时候一起吃个饭，就在酒店里。”

　　“行。”

　　说着，俩人已经走到了Vivian的房间门口。Vivian拿出房卡，进去前，她双手合十冲程宇比了个拜托的动作。

　　程宇深深望了眼她阖上的门，又低头瞅了瞅自己两手拎着的这些吃的，摇摇头，然后转身走到江嘉年的房间门前。他的门是虚掩着的，于是程宇二话不说拿肩顶开，走了进去，俨然没有想到他就这样不按铃不敲门进去，会不会有什么不妥，譬如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之类。当然，江嘉年也并没有在做什么奇怪的事，他只是穿着浴袍坐在床畔的沙发，一条光溜溜的腿微微抬高搭在床上。

　　“卧槽，你怎么——”程宇前脚走进房间，下一秒便猛然撞见这一幕，瞪大了眼睛：“怎么不关门啊！”说着，他把手里的打包食物统统放到江嘉年面前，也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江嘉年那条搭在床上的腿，大腿处有两条热毛巾敷在那。

　　左腿。

　　程宇蹙起眉，他想起江嘉年“碰瓷”那次，好像也是左腿......

　　“你，腿怎么回事？”

　　江嘉年倾身，从床上那几袋打包袋里拎出奶茶，取出、插入、衔着吸管，一气呵成地喝上了奶茶，仿佛压根没听到程宇说的话。

　　程宇挑了挑眉，“行吧，那你吃着。”说罢，转身欲走。

　　“程宇，”江嘉年立刻叫住了他，直到这时才转头望向他，“我现在不是很想跟你说话。”

　　“......”程宇眨眨眼，而后极力抑制着自己很想骂人的冲动，他勉为其难地抿着唇并点了点头。既然他不想跟他说话，那他就走呗，省得碍了他的眼，本来他也是想走的好吗！

　　“但你可以留在这。”江嘉年紧接着补充。

　　程宇脚刚迈出去一步，闻言大大翻了个白眼，他转头瞪向江嘉年：你又不想跟我说话，敢问我还留在你房间干嘛？！难道想让我当个摆设不成？他正待发作，眼睛扫到他正热敷着的腿，到嘴边的话又说不出口了。

　　程宇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走到床边的置物柜前，身体半靠上去，从裤兜里摸出烟，各个口袋找打火机时，又想起该礼貌性问一声才对，于是掀眼皮望着江嘉年：“可以抽烟吗？”

　　江嘉年喝着奶茶点点头，同时右手指向窗户。

　　哦对，他说他不想跟自己说话！

　　程宇夹着烟走到窗户前，推开窗，点烟的时候，他回想刚才那一幕，江嘉年这会儿怎么跟个闹别扭的三岁小孩似的？这么想着，他回头瞥了他一眼，不禁莞尔一笑。

　　Vivian酒店定得不错，从江嘉年房间的窗户望出去恰好能看见不远处的蓝色海岸线。可能是因为看到海的关系，风迎面吹在脸上，程宇不自觉就认为这一定是拂过海面而来的海风，因为就连他的心情都仿佛经海风一吹变得明亮了。

　　他沉默地抽完了一支烟，在他身后，江嘉年依旧衔着吸管在喝奶茶。程宇清了清嗓子，直直望着他，开口：“奶茶难道能当饭么？早知道就不给你买了。”

　　江嘉年没有回答，不过程宇这回也不气了。他走到电视柜前，在烟灰缸里暗灭了烟，而后走到江嘉年身旁，坐到他面前的床上，转头看着他搭在床沿的腿，掀开敷腿的毛巾，只见毛巾之下，江嘉年的大腿内测有一道一个巴掌长的疤，自膝盖一直延伸到腿根。

　　猝不及防被拿走敷腿的毛巾，江嘉年立刻便想拉浴巾遮，只是抓住浴袍的手刚要动作，下一刻程宇的手就伸过来拦住了。

　　程宇舔了舔下唇，抬头问江嘉年：“疼吗？”

　　没料到他会忽然问自己疼不疼，江嘉年微微一笑，疼吗？或许吧。但那个时候事故来得太突然，等到他清醒，手术也已经结束。虽然护士说麻药散去后，伤口会疼，如果实在疼得厉害了，他可以选择吃止疼药。可那几天他躺在病床上，脑子里浑浑噩噩的，一时想起程宇赶他走觉得难过，一时又担心自己的腿好不了，怕再也无法站在他面前......而每每思及此，又不免心灰意冷，他是不是觉得他恶心？他把自己视作朋友，而自己一直以来对他都抱有那种心思。他应该是想跟他绝交了吧？否则现在这么紧要的时间，他怎么会为了避开他，学校都不去了......那现在呢？有没有人告诉他，江嘉年这个人已经不在学校，甚至以后也都不会再出现了，这样，他是不是就会继续回学校上课？

　　江嘉年别开他的手，拿浴袍遮住疤，接着曲了曲腿，把腿收了回来。

　　“你回去吧，我要休息了。”江嘉年下逐客令。

　　“不行，我现在暂时不想回去了，我们聊聊吧。”程宇不仅拒绝得理直气壮，他还擅作主张把自己打包回来的吃食一股脑拿出来、打开，摆到江嘉年面前，并且冲他扬眉，道：“我告诉你，我跟Vivian我们俩特地拎回来的，你最好别浪费。”

　　江嘉年瞥了眼摆在自己面前足有三四个人量的食物，在听到程宇用了“我们俩”这个词时，他已经没了胃口。

　　程宇哪里知道他在别扭些什么，只当他是奶茶喝多了，“真不应该给你买什么奶茶。”

　　“不就一杯奶茶，谁稀罕！”江嘉年冷哼一声，回道。

　　“行啊，不稀罕，你有种别喝！”

　　“不喝就不喝。”

　　“切，都喝光了还傲娇个屁！有本事你把喝进肚子里的都吐出来？”

　　“你——”江嘉年咬咬牙，头一扭，不打算再搭理面前这个无理取闹的人。

　　和江嘉年这一秒的想法差不多，程宇也不想再跟无理取闹的人多废什么唇舌，他把装着寿司的透明环保盒直直递到江嘉年面前。江嘉年扫了一眼，可能是气糊涂了，想也没想便接过，而既然接都接了，难道他还再放回去不可？索性赌气吃了起来。

　　程宇笑了笑，双手撑到身后，然后就这么盯着江嘉年吃东西，等到他吃到差不多了，他才慢悠悠地问：“听说你是在美国读的大学？”

　　江嘉年抬头望向他，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问起这个来，愣了一愣，后点点头算作回答。

　　“所以呢，你是早就打算不参加高考出国念书，还是突然做的决定？还有你腿上的伤，到底是怎么来的？”程宇还记得，当他终于想清楚该怎么处理自己和江嘉年的关系，重新回到学校时，他却不见了踪影，学校一连好几天缺席，去他家里找他，也始终没人应门，就这样等了将近半个月，结果等到的却是他退学的消息。

　　“这对你来说还有意义么？”江嘉年问

　　程宇：“废话！要是知道你根本不参加高考，早晚得出国，我还花时间帮你补习个屁！”

　　江嘉年扯着一边的嘴角笑了笑，而后垂眸，说不清是对程宇的回答感到失落，还是对事到如今还心存侥幸的自己感到失望。“我的腿，是那天从你家离开，回家的路上不小心被辆车撞了。大腿有一小块骨头粉碎性骨折，去美国是为了做手术，手术后复健也花了不少时间，所以就干脆在那读了大学。”

　　江嘉年突然坦白得不像话，程宇反倒一时愣住了。这么多年，他始终对江嘉年当年的不告而别耿耿于怀，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之间竟然是因为这样的缘由。他不觉有点心疼当年被自己错怪的江嘉年，也有点讨厌当年那个犹豫不决、畏畏缩缩的自己。

　　“那，那你......怎么不接我电话，走也不跟我说一声呢？”他还以为他压根没当自己是朋友，也误以为他那晚在自家门前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他临走前耍他的一个玩笑。

　　“呵，”江嘉年冷笑一声，帮他回忆道：“好像是你不接我电话在先，我去你家等了你半天，结果赶我走的也是你吧。”

　　“谁赶你了，我可没赶你！那个时候......”程宇挠了挠头，“嗐！其实，我就是有点自卑。我家里那档子破事我学校里谁也没说过，也没什么可说的。我也不知道我那会儿为什么那么死要面子，现在回头看也就屁大点事，但那时候就是觉得跌份儿，尤其是在你面前。你那天来找我，说实话我还挺高兴的，心想没白交你这个朋友，谁知道你这家伙又——”

　　“又什么？又亲了你？”江嘉年替他把话说完，同时也问出了自己当年想问却没问的心结：“所以，你那个时候听到我的事，你不介意？你不接我电话，不去学校，并不是嫌恶我？”

　　这都什么跟什么？程宇理所当然地回：“介意个屁啊！你父母是你父母，你是你，你是我朋友，又不是他们！我说了，我没接你电话，没去学校，是因为我他妈觉得丢面子跌份儿了，是我怕你嫌弃我，懂吗？”

　　说到最后，程宇情绪上来，话都是用了吼的。

　　隔了这么多年，偶然重逢，然后像现在这样在酒店共处一室，没有丝毫心理准备地坦白。那些曾经的猜疑，因为害怕失去的难以启齿，匆匆离别的耿耿于怀，统统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怀。明明坦白地问出来、说出口是这么一件容易的事，到底为什么年少时的他们做起来却是那么的难呢？

　　程宇走后，江嘉年睁着眼躺在床上发了很长时间的呆。他的手机就放在枕头边，他拿起按亮屏幕瞧了眼时间，现在是下午4点26分，6点钟Vivian替他安排了饭局，他需要下楼和青岛这边的同事一起吃顿晚饭......如果无视程宇离开他房间前提出的邀约，他还可以再休息一个多小时。然而这样想着的下一秒，江嘉年俐落地翻身下床，拿上手机，不及穿外套，便换了鞋出门。

　　“以前咱俩不是约好一起去看海？你这人言而无信，在这住了两年肯定经常到海边看海，看都看腻了。但我可一直还信守着约定，没自己偷偷跑来看海！我来之前网上搜到过照片，这里海边的落日看着挺美的。怎么样，我待会去海边等太阳公公下山，你来不来？”程宇走出他的房间前，这样问他。

　　“能去就去。”江嘉年是这样回他的。

　　好像是报应，因为他的傲娇，没有立刻答应，所以江嘉年赶到海边，望着眼前无边无际的蓝色大海，以及左右两边各有不少男男女女的沙滩，犯了难。

　　他打程宇的手机，等待接听的时间还没跳过三秒，手机就被接起。

　　“喂。”

　　“你在哪？”江嘉年直接问。

　　听筒里，程宇那边安静了两秒，接着他没有回答江嘉年的问题，而是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现在也还对我有意思？”

　　“......”江嘉年望了眼海岸线上的余晖，“是啊。那你呢，你能接受一个男的对你有意思么？”他们都已经是成年人，深知遮遮掩掩、弯弯绕绕这种浪费时间的事，只会错过眼前的美景，错过想看的落日。

　　听筒里传来程宇爽朗的笑声，他说：“我不喜欢男的，不过我挺喜欢你。”

　　“那你人呢？”江嘉年咧着嘴笑问，“不是说要一起看日落？”

　　“不止是一起看日落，以后我什么都陪着你。不信，你回头。”

　　江嘉年依言回头，他的身后，程宇正举着手机笑眯眯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