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鸟术师实习记》宇文觉

44、43.双花的答辞

　　且不论双花与魍魉相遇的情势已经一触即发，这边和群鸦陷入大乱斗的白术正在得手。得意洋洋地看着大啖食物的神鸦一个个晕头转向地栽倒在她面前，白术心中偷笑：“妖怪的智商果然上不了台面呀。”原来在装模作样地攻击对方的时候，她已经悄悄在食物之中混合了昏睡符粉末，之所以不用毒药，是不敢也不愿随便行屠戮之事，故意装作不愿意被抢食物的样子，结果这些妖怪通通上了她的当。
　　虽然损失了一个压缩包，不过戏谑妖怪得手，白术心情舒畅。此地不宜久留，一边拿出一个压缩饼干来啃着，一边继续赶路。脸上还挂着天真烂漫的笑意，她已经敏感地觉察到周遭妖气的变化。“生人”之气在魔蜮森林里就如暗夜里的明灯，实在是太明显了，更何况还是比“生人”的气息更为清澈明净的术师，如果不采用隐身术行走在这里，简直就像是在明亮的灯笼上写上几个大字：我是唐僧肉，来吃我吧。
　　“恐怕是有个大家伙……”
　　她迅速地把手插入腰包之中，一手抓出一把咒符。在妖怪呼啸现身的同时，白术两手齐抛，不同的咒符悬于空中，左手日君，右手月君，身前雷电，身后风云，自己手中紧握龙神符，是非常简易实用、易攻易守的法阵。
　　面前的妖怪，果然是个肉山一般的大块头。法阵与妖气相撞，白术不敢用蛮力，在法阵中打开一个缺口，那妖怪果然冒冒失失地撞了进来——身形灵活的白术却闪身跃出圈外。此刻白术身在法阵之外，而妖怪踏入法阵之中，攻守之势有一瞬间的逆转。白术就在等这难得的罅隙出现，手势紧跟着不停地变换，“收”、“缚”、“缩”、“困”、“锁”、“镇”，束缚真言层层递进，一刻也不停地施加在那妖物身上。如果把无形的法术具象化的话，此刻人们就能看到绳圈、铁索、手铐、脚镣、头枷、牢狱一层一层地套在妖怪周身。
　　庞大的妖怪吼叫挣扎了一阵之后，实在无望挣脱，渐渐乖顺下来，居然诱捕成功！
　　白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伸手抹抹头上的冷汗，亏得这三个月以来实战较多，积累了一些“巧取”的办法。
　　被捉住的妖怪支支吾吾地叫了一阵，一脸沮丧的表情，身子居然渐渐缩小，变成了普通的小猴子大小，样子很像玩具，白术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脑后流下了明晃晃的一滴汗。上前一把抓住：“这才是你的本体？”
　　“是的。”玩具猴的嘴里发出很稚嫩的声音。
　　白术脸色很不好，这实在是太打击人了。她好容易练成这一招，还以为凭自己的实力捉住了大妖怪，没想到……“你是什么东西？”白术挠挠头问。
　　“我是幽安鸟。”
　　幽安鸟虽然名为“鸟”，却是小猴子一样的妖怪，眼前这个东西终于和术学校里的《图鉴》对上了号。白术正打算好好教育这家伙一通，这小东西却还较上劲了，吱吱嘎嘎叫个不停，又像哭又像笑的。白术问：“你慌慌张张要去哪儿？”
　　“大家说有术师来到森林里啦，那气味太诱人了，我正要去分一杯羹呢！没想到碰到你，真倒霉！”幽安鸟龇出了白亮亮的牙齿。
　　“哈哈……”白术忍不住笑出声来，“也算你运气好，我就是术师啊！”也许是一战得手，白术有些得意忘形，居然公开了自己的身份。
　　“你？”幽安鸟斜睨了她一眼，“我们说的是很厉害的大术士啦，不是你这种小丫头哦。”
　　这句话如何不听得白术青筋暴起，对方话音没落她就飞起一脚，把那个大言不惭的小东西踢得飞起，又撞在树干上，一头栽到土地里。
　　“被我抓到手了居然还敢小看我，你这种低等妖怪也想吃大术师，痴心妄想……”白术拍拍手，上前把那个晕头晕脑的小东西捡起来，“你说的大术师在什么地方，带我去找到他我就放了你，不然……”白术摆出幽灵般的面相，“我吃你的猴脑哦，这可是最残忍的十大名菜之首，你要不要领教？”
　　幽安鸟转身到前面带路，嘴里嘀嘀咕咕地一边说“跟我走吧”一边腹诽道：“这家伙是术师还是妖怪？”

　　蓬莱三山，青蒿的居所“丰乐苑”。
　　——大术师因其居所的名字取自“十方世界”，所以又称为“十方宗师”，丰乐苑的“丰乐”二字，代表北方。坐在仿佛书库一样充满藏书的书房，看着案头调好的朱砂墨，青蒿对侍从的术学生使一个眼色，那孩子知趣地退了出去。听见关门的声响，青蒿还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确定门已扣上，才转过身来，从黄杨木雕的笔筒中抽出一管毛笔。时代进步，即使古风尚在的三山，日常的书写也早已不用毛笔，只在需要“通神”“通天”的特殊文书中，才用毛笔写朱砂，以示敬神镇鬼。
　　朱砂是所谓的“避邪之物”，所以咒符合重要的文书通常用朱砂写就。款款地蘸了朱红色的浆汁，青蒿默默地写下鲜艳的字迹，一个个排在淡黄色的帛纸上，宛若血书。字数不多，寥寥几句就写完了。落下最后一笔，青蒿默念了几遍，签上自己的名字。这封公文，宣示众人之后，如果上级术师没有异议，即可奉到祭神坛前用仪式通告鬼神，三山长老的位子就可以传给双花。想到这个年轻的学生被赋予这样的地位之后，再也不是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孩子了，青蒿若有所失。他想起自己教授少年双花插花的那个冬天，惘然的心情就像那个冬天白色的雪花一样簌簌落下。
　　那天的丰乐苑只有师生二人。
　　“先生，代表冬天的话，应该用白牡丹呢还是白山茶？”少年双花一手握着一枝花，左顾右盼。青蒿看了看，白牡丹似乎比较漂亮一些，正要开口，双花把修剪好的一枝白山茶插了进去。
　　“看起来都是很大朵的白花，你为什么这样选择？”青蒿笑着问。
　　“白牡丹是富贵，白山茶是清贵。”双花一本正经地说。
　　“富贵和清贵的区别是什么？”青蒿好奇地偏着头，他不是不知道，只是想看看这个得意门生会做出何种解释。
　　“常世瀛洲列岛昔年藤原氏盛极，藤原道长有诗说‘此世即我世，如月满无缺’，这个就是富贵吧。”双花朗朗说，“‘居高声自远，何必籍秋风’，这是清贵。固然都是身居高位，境界显然不同。”
　　青蒿凝神看着自己的学生，半晌忽然露出了笑容：“我以为自从目睹那件事情以后，你变了呢，看来你还是没有改变。”他摸摸坐在地板上的双花的头，“居高声自远，何必籍秋风……果然是澄明洁白的人说的话。”
　　“先生？”双花困惑地看着师长，留在青蒿记忆里的那抹困惑神色实在是可爱极了，侍奉神灵的天仙童子也不过如此了吧。28岁的双花已长成成年男子的硬线条，个子又十分高，长开了的相貌总不能说是十分精致，但是在少年时代，凡是见过他的人无不为他的精巧无暇的美貌所慑。
　　“人总是渴望自己不具有的东西。”青蒿说，“我喜欢你这样澄明洁白的人。”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亲吻了少年。回忆到这里，青蒿自觉地屏蔽了回忆，可是嘴角却不由自主划过沉溺其中的笑意。他心里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做了污辱神灵的事情，可是沉溺于那种欢愉之中，青蒿丝毫不怕天谴的到来。
　　好整以暇地看着双花整理衣衫，青蒿说：“白衣术士报志愿是双向选择，你选择了黄檗，可是我选择了你。三山优先考虑上位者的意见。现在你是不是觉得自己错投师门了？”
　　双花镇静如常地摇摇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学生并没有这样想。”停了停问道，“先生不怕他人知道？”
　　“他人怎么会知道？”
　　“阿连总会知道……”
　　“这个知道一切的人真是令人困扰，”青蒿说，“为什么蓬莱三山非要留着这样一个人不可，弄得人人自危，不如……”
　　“先生，您答应过我的。”双花正色说，“您说过不会对他不利。”
　　青蒿不能不妥协，一次次为各种事情妥协。
　　他所担心的只是双花会愤而离去，甚至有了分道扬镳的心理准备，可是双花居然一次次留了下来。他曾经试探地吓唬双花说，这样做可是侮辱神灵的哟，你不害怕“天谴”么？
　　“贪欢乃人之常情，神灵也并不清净。”——双花的回答如此正式而且令人瞠目，将悖德的行为转化为人之常情。
　　这样的双花，完全背离了三山众人口耳相传的无情无欲、无人无我，俨然黄檗第二的形象。甚至在白术和阿魏这样异想天开、喜爱八卦的女学生的常识里，双花先生都是澄明洁白无可指摘的代名词。他究竟用了多少苦心，在怀抱秘密的同时刻意营造了滴水不漏的假象，连始作俑者的青蒿都觉得不安。
　　红色的字迹渐渐干燥，鲜艳的颜色稍稍变淡，表面像有一层细微的沙粒。青蒿小心地折起这篇公文，锁在壁龛上，下意识地眺望着窗外。“他回来的时候，先拿给他看看吧。”青蒿自言自语着。

　　我抽风，双花的形象毁灭，往死里拍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