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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31.血河的赌局(四) ...

  •   “各有胜负也很好,既有希望又有威胁,这样你在第三局的时候才会卖力。”血河仿佛一边思忖一边说道:“前两局玩弄了太多技巧,似乎会给人留下故弄玄虚的印象。所以第三局的话,我想试试……我们的底线。”
      “我不是黄檗。”看着血河貌似漠然实则跃跃欲试的表情,白蔹断然说道。
      “的确,你和他不一样。”血河端详着他:“他没有人类的弱点,但是你有。他不会像你这样瞻前顾后,时而轻信,时而多疑。他绝对不会相信我。如果面对现在这种情况的是他而不是你,哪怕用最直接的手法与我冲突,他也一定会为了救人而生死罔顾。”
      血河背过身去,当他转回身来的时候,手上忽然多了一柄剑。
      虽然是一柄剑的大小,并不像人类使用的武器那样边缘光滑剑身修长,那把剑看起来很重,颜色斑驳,银白、苍绿、砂土色交错其上,形状像是高耸入云的山峰。
      “这是你的法器?”白蔹也是第一次看到,不由得反问。
      “法器是术师的说法,这应该叫做靖山的‘神器’。”血河洁白的手指轻轻抚过剑身粗糙的表面,“它是山峰的具象。它的本体就是山峰,靖山第一峰——天中天。”
      白蔹只好从袖中拿出白铁锤,握在手中,让它在一片白芒之中化作尖端弯弯如月的法器。
      血河不再多言,手中的剑凌空劈下——剑缘无刃,并不是用来砍人的,而是法力和魔力的载体——白蔹似乎想要避开这气势——
      “这一局可不是比武。”血河笑:“是较力哦。逃避就是认输。”
      白蔹心里已经明白这一对决非同小可,一接之下才知道自己居然还是估计得不够。“天中天”的本体是山峰,虽然化身为剑,并不是真的像一座山一样重,但是挟带的法力和气势与泰山压顶无异!如果没有势均力敌的法力与之制衡,任由他这一招式发出,只怕周边方圆百米会瞬间崩毁。
      何等可怕的破坏力。
      自己、青牛、白术、花祭司,可全都在这方圆百米之内。
      因此决不能退让。
      不能退让。
      二人的法器并没有接触,但是力量已经开始形成了制衡。双方斗的不是技,而是“势”。
      法术中的“势”,与围棋博弈时的“势”、军事中的“势”颇有相似之处。法术的直接缠斗,以招克招,好比是围棋中的“地”,是实地,胜一点是一点,赢一招是一招;用法术控制周围的局势,形成总体力量的趋向,就好比是围棋中的“势”,是外势,是有利的形态与潜在的战力。
      “先生?”青牛已经慢慢恢复了一点,顾不上自己的疼痛,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白蔹身上。对于青牛的呼唤,白蔹置若罔闻。不是不想回应,而是他确实没有听到,也不可能听得到,他所有的力量都只能用来抵抗血河的法力,耳朵里只剩下一片呼啸蜂鸣之声。
      血河眯起了眼睛,白皙的面孔涨得像是有两团火焰在颧骨上燃烧,可见他也用了全力。
      白蔹右脚向后微微撤了半个鞋跟的距离,两脚之间的距离拉大一些,以便站得更稳。
      两个人神情严肃得骇人,青牛完全被震慑了。他在说了这两个字之后,就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如果继续在这样的法力周围呆下去的话,即使是他这样拥有千年道行的妖怪,也非要被逼得现了原形不可!
      此时才知道海王花和蔷薇血不在现场是多么幸运啊,至于魍魉那个家伙,估计强悍得足以抵御这种压迫。不得已,他向后退了一步,这一步一旦开始,妖怪自我保护的本能遏制不住地爆发出来,一直退到院外才止住脚步。
      时间流逝得很快,他们发现莳川出事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与血河周旋这么久,冬日昼短夜长,现在早已是沉沉暗夜。
      汗珠凝结在白蔹的额角,浸得额头边缘的头发湿漉漉的,仿佛流水似的沿着鼻翼和两鬓淌下来,一些滑进脖子里,一些落在脚下的地面,因为光线很暗,看起来并不明显。落在睫毛上的汗水模糊了他的视线,朦胧的视觉和同样朦胧的听觉里,他仿佛听到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我是作为神的孩子被生在这个世界上的,结局却变成了妖怪。”
      那是……来自血河的声音?
      “我人生的起点是一条神途,通向的终点却是怪。”
      这是一百年前?还是两百年前?无法知晓准确的时间,只看到那时的靖山苍翠葱茏,美得犹如幻境。站在群峰之巅的少年,望向山下相携而来的香客,仪容清俊,因为从未涉世而显得渺然出尘。
      敬神的队伍中传出各式各样的人语声。
      “听说靖山神很灵,到底是哪一方土地哪一尊神圣啊?”发问的是个做小买卖打扮的人,听起来是外地口音。
      “靖山的神子啊!您外间来的不知道吧……有求必应呀。我家祖祖辈辈在这山里山外好几代人了,从来没有见过灵验成这样子的。我跟你说吧……”一个当地人忍不住炫耀起来。
      “甚么大旱天祈雨、求庄稼丰收……这些天大的事儿就不说了,就是你家里有个病人什么的,上靖山求神也能包给你治好。”
      “还有传的更玄乎的呢。上次有个外地人路上被人把钱偷了,到这山上但求接下来能一路平安。结果下山的时候,你猜怎么着?居然捡到了一个钱袋,数一数,和他自己丢的数目一毫不差……”
      “听说还有人见过靖山神子呢。”另一个兴致勃勃地说。
      “靖山神子显形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啊,这地方的人都见过……就咱家隔壁那户当家的,在这山里遇到截道的,慌得一点办法也没有,就地跪下求山神显灵,结果真的就获救了……”
      “据说那靖山神子是个美貌少年呢。”
      “所以逢年过节呢,这地方的人都会来上香。连靖山的山鬼猫妖什么的都不伤人,真是人间仙境呀。”
      “是啊是啊……”
      “难怪人家都说当方土地当方灵……”
      少年时代的血河沿着山路走下来,当他隐去行踪的时候,普通的乡民看不到他的身形,他从他们身边翩然而过,孩子气的脸上带着温暖和煦的笑意。仿佛阳光般的银黄头发在虔诚的祈祷声中,在线香的熏雾缭绕中若隐若现,眼前是琳琅满目的供奉。这里的人们,甘愿把家里果树上的第一颗鲜果,地里的第一把麦穗,最新鲜的面粉做的白馍,送到被称为“天中天”的山峰上,他们不奉上宰杀了的牲畜,因为害怕那血肉污浊了靖山的清明神圣。
      永远风调雨顺的世外桃源,养育着虔诚的民众,他们得到庇佑,他得到爱戴,这样的生活完美无缺。年轻的神子眼中,最残酷的悲剧不过是无法挽救因年老而死去的生命。这个时候,他会陪着死者的亲人一同流泪,美丽的棕色瞳仁里溢满单纯的悲悯。画地为牢地自我囚禁在靖山之中,贵为地祈的血河从不知晓这个世界的残酷真实……直到战争降临。
      多少年没有经历过战乱荒年的村民们纷纷离开了土地和村庄,逃进了山里。他们渴望着靖山神灵的保护,当人力无法抵御的灾难出现的时候,神灵便成为他们的救命稻草。不是衣冠楚楚地带着鲜果、美蔬、麦穗而来的进香者,避难的村民们衣衫褴褛、身上沾染着血污、眼里流着悲伤的眼泪。面对村民们的恸哭和哀求,血河吃惊而无奈地看着他们,他不知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自北而来的胡人侵略者在屠尽城池之后,连靖山也不放过。
      “不能在靖山杀人,会遭到报应的……”
      “那是一座神山,冒犯不得呀……”
      有投靠了胡人的本地人,跪在马前苦苦哀求他们的头目,却无法阻挡蛮人们杀戮和占领的欲望。
      聚集在山里的人们惊恐地看着杀进山来的胡人,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每一个人都在心里祈祷着:那传说中的靖山神子,会在这个时候忽然显灵,用神灵的力量杀退蛮人,把他们从死亡的边缘救出来。可是血河没有杀过人,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即使是侵略者,他也不知道怎么对付他们——他只知道给与,从没想过如何去夺人性命;他只见过祈祷,却不知晓这世上有人逆天叛神。
      他不惜在众人面前显现真身,他挡在瑟瑟发抖的山民面前,他以为神之威严能让他们退却——可是那些法外之人却在他面前挥起了屠刀、举起了火枪……
      枪响、刀落……粘稠的、腥甜的、深深深深的红溅了他一头一脸。阳光般的银黄色长发、天真无暇的面容,全都被扑面而来的红色吞没。一片猩红色之中只看到血河两只惊恐的大眼,瞳仁随之骤然缩紧——

      接下来的场面简直无法描述。哭喊声、惊叫声、兵器被折断的呛啷声、身体被撕裂的扑扑声……乱作一团。无论是等待庇佑的山民,还是无法无天的侵略者,几乎没有人能逃离那场屠杀。那是惨绝人寰的神之屠戮,在火器时代的初期,超过了任何人类战争的杀伤力,如果高山和大海拥有意志想要杀人的话,或许才能与之相比。
      “妖怪啊……”
      “山神爷……”
      “您……为什么?”
      “靖山的神子原来是魔鬼……”
      “原来这么多年来我们竟然把最好的东西献给了杀人魔鬼……”
      残存在血河记忆里的,是完全绝望了的山民们留下的只言片语。
      真相是这个样子的么?
      望着眼前的血河,白蔹面露不忍之色。
      原来他曾经这样被从天堂投入了地狱,从安乐窝掉入了修罗场。
      法力已经僵持很久了,二人都无法取胜。
      血河忽然用自己空着的那只手的手臂,凑上了手中的剑。
      他要自残?白蔹心惊。不,不是自残,是为了见血!因为现在的样子还是无法取胜,血河想要利用魔化的力量!无论是别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只要沾染大量的血,血河就能化身物怪!
      抵御这个状态的血河已经非常吃力,如果是变成怪物的血河……白蔹眼前立刻出现了刚才感应到的血腥场景,那种失控的力量,能抵挡得了么?自己会不会也像黄檗前辈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其实你不想变成那个样子吧?”白蔹忽然说道。
      “嗯?”血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法力却没有放松:“你知道了?”
      “那个时候,你是想保护他们的吧?结果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接近靖山……”
      “你……”血河冷笑道:“同情我?”
      白蔹微微摇摇头,“我不同情比我幸运的人,我只是,觉得遗憾罢了。”
      似乎连漫漫长夜也被缩短了似的,漆黑的天幕在渐渐退色。
      那句话之后,白蔹没有再开口,他渐渐丧失说话的余力,被冷汗水洗似的脸上简直面无人色。
      “了不起。”血河调侃道:“可是这样下去,即使法力还没有输,你作为人类的身体就会先崩溃。”
      群星隐退,明亮的光斑出现在天幕上,仿佛是个小小的月亮似的。出现在晨昏线上的星辰,这是天亮的征兆。
      血河忽然发力,他打算利用这个阴阳之气逆转的时刻结束这场对峙。因为他有神性和魔性的二重属性,这种在界限上交替的天象对他而言极为有利。
      不料白蔹据然抢先一步。
      “吾头戴天圆,足履地方,冠带九气,结为衣裳。日为圆象,月为圆光。身披北斗,六甲九章。左据河魁,右倚天罡,能伏诸恶,消灭不祥!”
      “化身咒”是使术师自身化身为神的咒语,只能持续很短的时间。用在此处,是为了表示与身为神子的血河公平对峙,并不因为是人类而低人一等。
      伴随着响亮的“化身咒”的吟诵声,地气随之逆卷。血河满面诧异地看着自己的法力在对方的压迫之下回卷,紧跟着分崩离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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