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鸟术师实习记》宇文觉

23、23．初见海王花

　　“看，那就是莳川。”蔷薇血指着面前只有一河相隔的山谷。
　　“真漂亮！”苏木直率地称赞道。
　　苏木所居住的城市是一个很小的盆地，四面被山所包围，省内最大的河流是黄河的支流，刚好穿过市区。避开人口密集的城区，百花妖怪居住的山谷叫做莳川，通往莳川的河岸是人间有名的风景区，人类取了个风雅的名字，叫作“隔岸观花”。不少成精的植物都化作人形聚集在这里，此处最负盛名的景观就是，一年四季都有无数花木无视时令的变换而苍翠葱茏，争芳斗妍。平日里只要一进入莳川地界，就会感到空气分外清洁，夹杂着花叶清香的熏风扑面而来。
　　对于妖怪和术师来说，武侠小说里轻功高手才会的“蹬萍渡水”“一苇渡江”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本事，因此在苏木热心地张罗渡船的时候，蔷薇血发话了：“用不着渡船，我可以带你们过去。”接着她又怀疑地问白术：“这位苏木……先生、法术真的很高明么？”
　　“啊？”白术知道是苏木露了馅，却不肯示弱，以一副坦荡荡的表情从容说道：“人类有一句话‘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嘛！地位崇高的大术师，崇尚道法自然，无论怎样高明的法术，多少都会上干天和。因此，越是出色的术师，越不会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随随便便就使用法术。”
　　这一番话不能说没有道理，单纯的花祭司蔷薇血立刻心悦诚服。她向着空中伸出一只手，细长的手臂慢慢伸展开来，形成天鹅颈项般优美的弧线，一长串艳红色的蔷薇花瓣从她手中源源不绝地飞出，如同被磁铁石所吸引的铁屑一样，恰恰好横跨在河面上，形成一串美丽又危险的浮桥。如果有人能够有幸目睹这个场面，一定会被那种非同寻常的妖冶震撼。
　　“要踩在这个上面渡河？”苏木低声问白术。
　　“放心吧，绝对不会沉下去的，花妖虽然柔弱，这点妖力还是有的。”蔷薇血说。
　　苏木试探地踩了踩水面的花瓣，花瓣随着水波晃动，他还是有些心虚，蔷薇血自己已经毫不犹豫地踏了上去。眼看她脚步稳稳地走过了河中央，白术也走了上去。正当苏木一咬牙、心一横准备豁出去也享受一下踏花渡河的滋味的时候，平稳无波的河面忽然动荡起来——如果此时从空中鸟瞰，一定可以看到美艳的花瓣之下，河面上出现了一个不祥的巨大阴影。
　　“白术！”苏木旁观者清，虽然没有看到河面上的全貌，也已经发现不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大声喊出白术的名字，提醒她：“小心脚下！”
　　这时候喊小心也已经晚了，蔷薇血和白术二人在河面上没有任何着力之处，全凭蔷薇花瓣的妖力托着。这妖力对抗平静湖水绰绰有余，但要对付来自水中的另一股妖力那就显得太脆弱了。一尊奇形怪状的水怪突然破水而出，在平静的河面上掀起一阵不小的浪花，苏木离得老远都被溅了一头水。花瓣早就被冲散，星星点点的红色点缀着巨大的水浪，好像水中混杂了鲜血一般。蔷薇血和白术顿时被掀翻在水中，两个女孩的头顶都被浊水吞没了。可见包括蔷薇血本人在内，三个人万万也想不到，莳川已经近在眼前，在花祭司掌控的地方，竟然发生这等意外。
　　苏木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水怪”，原来并不是什么张牙舞爪的怪兽，而是一艘残破不堪的沉船，携带着黄河支流沉积了不知多少年的泥沙，船身已经污浊得面目不清，却仿佛一条活鱼一样，自己从河底一跃而出，故意把蔷薇血和白术掀翻在河里。
　　什么样的力量，能将一整艘沉船从河底拔起？
　　什么样的力量，能让一艘快散架的船有了攻击人的意识？
　　目瞪口呆的苏木居然立刻想到了小学学过的课文——《西门豹》——不是河伯在作怪吧？
　　白术黑黑的头顶在浊黄的水面一闪，冒了出来，她湿漉漉的头发全都贴在脸上，苏木清晰地看见她的嘴张开，虽然在沉船破水发出的巨响里听不到她的声音，他相信他一定是在呼救。
　　苏木急急忙忙脱去外衣，焦急得手都发抖了：这是深秋的河水，白术不过是一个小姑娘而已，就算会水，怎么受得了那种寒冷？虽然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搏斗得过一艘船，但是无论如何不能见死不救。
　　脱掉外衣，苏木扑通一声跳进水中，拼命向白术的方向游过去。他手中紧紧握着上次天禄事件中使用“紫庭召神咒”获得的白铁锤，心中暗暗祈祷，如果能让黄龙再现一次身来救急就好了。
　　当他鼓足力气以蛙泳的标准姿势游了一段，再次从河面上把鼻子探出来换气的时候，看到河对面出现一道人影。污水迷了眼睛，他看不清楚，一瞬间只见那人从背上取了什么下来，拈弓搭箭，一道金光划着水面扑面而来。
　　苏木本能地把头缩到水里。
　　忽然发现身体的位置在迅速下降，原来是身边的水面在迅速变浅。
　　水的浮力渐渐消失了，两脚竟然踏上了实地。
　　金色的箭矢插入船头正中，刚才还横冲直撞的破船失去了水的浮力，也失去了活鱼般的灵敏，陷在河底吭哧吭哧像一头老牛。
　　两侧的河水就像是两道水帘，只有中间他们所在的地方被劈开成为空地。
　　苏木不顾浑身湿透的衣服变得沉重无比，踩着泥摇摇晃晃地跑向伏在地上的白术。白术被呛得狼狈不堪，一边咳嗽一边吐着泥水。
　　刚刚还在河岸上的人影已经出现在蔷薇血身前，苏木抬起头，禁不住心头一震。
　　“阿海……”蔷薇血已经先叫出来了。她湿漉漉的，冻得发抖，几乎要现了原形——虽然是妖怪，可是花朵毕竟比人类更娇弱。
　　“果然是海王花，也只能是海王花了吧……”苏木在心里叹息了一声：“果然不愧被称作‘百花的至宝’”。虽然是以人的形体出现，但海王花并不会让人用审视“男人”或者“女人”这样有性意味的眼神来打量，那样纯粹而脆弱的美丽只属于花朵，即使置身在污泥狼藉的河底，在光线晦暗的傍晚，仍然耀眼得让人害怕，干净得让旁人无地自容。那种危险的美丽，含着绷到极限的紧张感，是盛放到极致的花，下一秒就是凋谢；是成熟到极致的果实，下一秒就是腐烂；是浪尖上的扁舟、天边的危月，只要稍有倾覆，就会失去平衡、消失无踪…… 有那么一瞬间，苏木甚至想说，这样美丽的花朵，就应该做成干花保存起来，因为没有人忍心哪怕只是想象它会枯萎。
　　海王花温柔地抱着蔷薇血站起来，他银白色的长发打着卷儿垂落到腰下，波浪的边缘散发着珍珠色的柔光，看向苏木的是一双惊人的大眼睛，瞳仁原来是深红色，在白得透明的脸庞上显得无比鲜艳。苏木对比了一下他和蔷薇血的身高差，这才发现他身量很高，但却不是一个男子的仪态。以蘑菇的方式繁殖的低等植物海王花，准确地说，应该算是一种“无性体”，正因为如此，他才具有天使那样纯洁的姿容——天使也是无性的。
　　“你怎么恰好过来？”蔷薇血挣扎着问，喜悦的声音里残留着不信任。
　　“我只是……”唇齿下发出如同声优界“男声□□”般的音色：“被人间的景色所吸引而已，没有想到竟然接到了您。那边的二位，是术师么？还很年轻啊。”他的目光平静地度过白术和苏木的脸，回到花祭司的身上，色泽鲜艳的眼睛很温和，“对不起，没有去接您，让您收到了惊吓。”
　　苏木仰头看了看高高的河床，想要从干涸的河底上岸是完全不可能的。
　　海王花把手插进一面水帘之中，向外划了一道圆弧，带出的水顿时形成了一个圆圆的大水泡，把苏木和白术笼罩起来。他背过身去，两旁的水帘忽然倾泻而下，淹没了河底的空地，方才被生生截断的河流急速地向着原本面目恢复，笼罩着白术和苏木的大水泡丝毫不受流水的侵袭，始终漂浮在水面上，直接被上涨的河水托到了岸边。
　　“你们也都弄湿了，天气太冷，如果不嫌弃的话，请到莳川来休息一下吧。”
　　这亲切的态度看得白术和苏木面面相觑，又把目光转向蔷薇血，脸上的表情写着：海王花明明是个温柔的美人，到底是谁说他像个魔鬼来着？
　　“阿海……”蔷薇血顾不上照顾白术和苏木的埋怨，只是在海王花的怀里深深地埋着头：“你终于恢复了呀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
　　震惊于突然目睹的美色，苏木和白术都忽略了一件更可怕的事情。直到走进四季温暖如春的莳川山谷，因为湿透而冷得浑身颤抖的状况得到缓解的时候，苏木才惊觉出海王花实力的可怕，刚刚仅凭着一支离弦的箭，居然截断了湍流的河水！
　　换上了花妖提供的香气扑鼻的衣服，苏木和白术坐在花祭司的房间里，一人靠着电暖气的一边取暖——这本来是培育花苗的暖房，所以湿度和温度都很高。一紫一白两名少女托着茶盏走进来，她们的脚步轻盈得仿佛飞舞而过的蛱蝶。
　　“这是阿紫，夜光。”看着她们把冒着热气的茶递给一旁紧紧抱着电暖气、恨不得钻到暖气片里去的苏木和白术，蔷薇血介绍道。原来紫衫少女本性是牡丹花，品种名非常优美，叫做“葛巾紫”，昵称“阿紫”；白衣少女本性是山茶花，品种的名字是“夜光杯”，所以就直接被叫做“夜光”了。她们用有点戒备的眼神看着海王花，发现他一副无害的模样，戒备慢慢地放松下来。
　　海王花也不避人，伸手解下蔷薇血缠在脖子上的白丝巾，说：“湿的缠在脖子上会很难受。”看到脖子上的伤痕，忽然怔了一怔，“谁弄伤了您？”
　　蔷薇血奇怪地打量着他的脸，那张完美的脸孔上却只溢满了关怀和疑惑。
　　“你不记得了？”她用严肃的声音问道：“你想杀我。”
　　珍珠色的头颅微微摇动着，在灯下看来简直是流光溢彩。“我只记得在我沉睡的时候，是您陪伴着我；我只记得是您的愿望，给了我生命……您是我的恩人和主人，我怎么可能会杀您？”
　　蔷薇血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她伸出手臂环住他的头颅，眼睛微微湿润。“噩梦结束了，这样就对了……”她短短的红发轻轻地摩擦着珍珠色的长发：“这样就对了……噩梦结束了……”

　　同一天的傍晚，另一幢古老而宽阔的房间里。
　　灯光昏暗，不足的电压把灯丝烧灼出一个清晰的红色w。紫色头发的清瘦少年两手托着下颌，抵在桌面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铜洗。铜洗底上描绘着法阵，法阵笼罩了整个容器中的水。
　　仿佛有什么东西打破了法阵，于是他笑着投进了一个鱼形的傀儡。粗笨的傀儡掀翻了铜洗中平静的水，像一条活鱼一样地翻腾着。
　　忽然一道无形的金光破空而来，刺中了鱼形的傀儡，那条木鱼裂为了两半。
　　少年无声地大笑起来。
　　“魍魉，操纵者的感觉怎么样？”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银黄头发的青年男子，血河。
　　“被海王花破了呢。”少年遗憾地说。
　　“我想要那朵花。”血河说，不容置疑、十足笃定的口吻。
　　“那就唤醒他属于我们的那一部分灵魂吧。”魍魉笑着说：“操纵这么强大的妖怪我还是第一次，即使只是一部分，控制起来也很难啊。上次几乎要杀死花祭司了，却被海王花本身的意志所压制，如果再被对方发现的话……”
　　“花祭司已经意乱情迷，她就算发现了，也不可能把海王花怎么样。”血河把手放在魍魉的肩上：“她如果来找我们，正好可以和她谈条件，把那朵花弄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