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鸟术师实习记》宇文觉

20、20．青帝的礼物

　　蓬莱，深秋。应季节的呼唤，往昔的和风开始变得又冷又硬。山野庭边的花木在金秋时节换上的金黄、棕黄、绯红的暖色调叶片，悬在枝头摇摇欲坠。
　　青牛一边从密州阁倒退着走出来，一边对面前面貌温柔的中年女子客气地说着话。几个年少的术童子很快从他们身边跑过去。
　　“茱萸先生，谢谢您的指教，日后还要来请教您。”青牛中规中矩地说。
　　“青牛法师太客气了……”名为茱萸的女子谦和地笑着，“白术在人间实习的时候，多亏你照顾。”以上下级和师生关系而论，她是白术的直属上司兼导师，身份同白蔹一样，是代表东方世界“密州”的大术师，所以居所有“密州”这样的字样。
　　“不过，青牛法师今天为何到我这里来学习？”因为四鬼法师出身妖物，法术大多不在正道，需要正统术师的引导。但是，既然青牛跟随白蔹，按理说这时他不该来旁听茱萸的授课。
　　“白蔹先生说他今天去访友，所以不在蓬莱。”
　　听到“访友”两个字，茱萸笑了：“果然，这个季节正是那位神灵休假的时候。”
　　“那位神灵？”青牛误以为她说的是白蔹，有些失色，继而马上想到茱萸说的应该是白蔹要拜访的对象，缓了一口气。自古以来，习术者拜神是例行公事，青牛也就不再多想。
　　回到离垢堂，还未走进白蔹的居所，青牛忽然闻到一阵奇异的芳香。
　　身为植物的本性提醒了他，似乎是花香，而且是从书房的方向传过来的。
　　这个季节，会有什么样的花呢。青牛想起白蔹念过的一句诗，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不过，这香气并不是菊花。被好奇心吸引着，青牛轻手轻脚地走进了白蔹的书房。
　　房间的布局很单调，只有一排书架、一张书案、一把靠椅——简单得有些过分，书架上的书并不像想象中那样多，因为白蔹喜欢把书随手摆放，并不都整整齐齐地收在书架上，墙壁上也没有普通书房经常悬挂的名家书画，或者是书画的赝品。简直就是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除了窗台上一层薄薄的落尘。据说白蔹是一个不喜欢身外之物的人，果然如此。
　　正是因为一切都太过简单，书案上摆放的花缸就特别引人注目。那是一尊粉彩描金的荷花缸，缸壁上用彩釉细致地描绘着百花争妍的景色，金线钩边，华丽得似乎要涨破瓷胎怒放到外面。诱人的香气正从那里传出。
　　青牛走过去，低头俯瞰缸中花朵，却看到水面上，紧紧地挤着三个少女的头颅。长发像水藻一样飘散在水中，细小的水珠在她们的睫毛、眉毛、和脸颊细小的汗毛上点缀着，折射出碎钻般璀璨的光点。
　　“啊……”因为太过震惊，一声惊呼脱口而出。青牛知道又发生了幻觉，急忙伸手揉了揉眼睛。少女的头颅消失了，清冽的水面上，静静插着三朵断颈的荷花。花盏大小和小孩子的脸面差不多，花瓣洁白得如同凝聚的冰雪，散发出阵阵芳香。青牛一时觉得恍然如在梦中。
　　“你刚才看到了什么？”身后突然响起白蔹的声音。
　　“先生！”青牛受惊地转过身，说：“女人……”
　　白蔹走到青牛身边，他身材细细长长好像画像里的人物，但还是比青牛矮两个头，站定的时候，头顶还不到青牛肩膀。“那就是荷花。”
　　“可是……我似乎看到了女人……”青牛低声咕哝着。
　　“你刚才看到的，是花之精灵的幻象。她们的本性是荷花。如果在莲塘之中遇到荷花精灵，你也许会误以为她们是立在水中的美人。只是因为她们被折了下来，所以你看到的只有颈部以上的部分。”
　　“看来以后还是不要摘花了……”青牛说：“感觉就像斩首一样。”
　　“折下来的花朵，无论放在多么美丽的花瓶里，换多么清冽的水，它们还是会很快死去，摘花本身就是在杀死花朵。”
　　把摘花和斩首联系到一起，青牛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不过，这个季节，怎么会有荷花？现在开放的，应该是菊花和月季吧？”
　　白蔹伸手到缸中，轻轻托起一朵荷花，说：“这是青帝送给我的礼物。”他说着低下头去，亲吻托在手中洁白的花瓣。苍白无血色的薄唇与荷花花瓣的颜色融为一体，仿佛交换了一个极尽缠绵的吻。青牛睁大了眼睛。
　　他看到，白蔹托着荷花所化的少女雪白的脸面，嘴唇触碰着少女淡粉色的嘴唇，在吻。
　　那一瞬间，不知为何，他忽然无比羡慕白蔹。如果自己也能具有读懂他人心思的能力该有多好，他就能知道此时的白蔹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在亲吻这如花的少女，或者说如少女的花。如花的少女……他忽然想到了白术，想到了白术猫咪般的大眼睛和光洁的脸庞，如果这样亲吻下去，不知道会是什么感觉？
　　白蔹突然抬起头来，不快地说：“你不要胡思乱想。”
　　“先！先生！”青牛羞红了脸。
　　白蔹放下花朵，默默地看着窗外，直到青牛以为他就要这样开始打瞌睡的时候，白蔹忽然问：“青牛，你是槐树吧。你知道植物的妖怪，究竟能达到多强？”
　　“嗯？这个……”青牛踌躇了，“妖怪的强弱不是一句话可以说清楚的，很强的妖怪，除了力量的属性不同之外，可能会有接近神的力量吧。”
　　“你听说过海王花么？”
　　“您说海王花？”青牛说：“那是已经灭绝的品种。与其说是花，不如说是接近于水草一样的植物，非常低等，繁殖的方式像蘑菇一样……但是，听说是非常美丽的花妖。”
　　“复活了。青帝说，海王花已经复活了。”
　　“已经灭绝了的植物……”青牛困惑地问：“是人类基因工程的产物么？”
　　“是花神祭司向天许愿的产物。百花的妖怪，每五十年都有一个花妖担任花神的祭司，完成祭典之后，会向上苍许一个愿望。这一届的花神祭司是蔷薇，她许下的愿望竟然是让已经灭绝的海王花重生。”
　　“那么，青帝答应了？”
　　“因为天神做出的承诺是不能违背的，所以青帝将海王花复活了。但是，既成事实的自然规律也是不能违反的，所以海王花在复活之后必须被消灭。”
　　“这……”青牛脱口而出：“这是使诈！天神居然也会使诈！”
　　“天道就是如此，不但人可以欺天，天也可以欺人。”白蔹仿佛在说着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如你所见，在自然的神灵眼中，折花便等于斩首，即使只是灭绝一种植物，其杀孽之重，与杀人并没有什么不同。青帝身为东方司春之神，自然不会血污祭台。神灵不能被杀戮污染，则由术师来扮演刽子手的角色。”
　　略停了一会儿，白蔹若有所思地又说：“我听说海王花妖自比海王，是非常强势的妖怪。”
　　“要派谁去么？”青牛为难地说：“不管怎么说，我也是木怪的一种，如果要我来做刽子手的话，以后在花木妖怪之中，我恐怕就无法立足了。”
　　白蔹沉默不语。
　　“难道……”青牛害怕了：“这个任务交给白术的话，对于实习的术童子来说，实在太难了！”
　　“是我。”
　　“您……亲自去？”这个答案大出青牛的意料。
　　白蔹轻轻抚摸着柔嫩的花瓣，那奇异的香气似乎更浓郁了，清丽之外沾染了妖异的味道，那是濒死的花朵的吐吸。脱离了枝干的身躯，孤零零的花之头颅泡在水中，慢慢走向腐烂。“所以说，违背季节而开放的荷花，真是一份昂贵的买凶定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