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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承转 ...

  •   “是燕离丫头么?”
      我点点头,应该是。
      过了年,开了春,万物复苏的时候,我与他讨论一个让人很无助的话题。原来他早已有了判断,只是在等我确认罢了。
      “要我去说,还是……”我顿住,看他的眉毛动了动。
      “什么也别说。”
      也是,人是咱们先看上的。弘时什么话也没说,同意了。娶回来摆着看着,不动。还是李氏施压,才圆房。他们倒也不闹,就是这么冷淡着,疏离着,让旁人看了都很不舒服。
      去年冬月的时候,确认燕离有孕。现在已经四个月,肚子很明显了。之前大概没有发现自己怀孕,否则怎么下了去手?后来跑去寺里,估计怕自己的罪孽落到孩子头上。这个孩子好像也是没养大的。记不确切了。
      她这样做是要讨弘时喜欢呢?还是讨李氏高兴?或者说想一箭双雕?在她那样的家庭里养出来的,有点心思有些手段,很正常。但对一个小娃娃下手,未免太心狠手辣,还叫人猜不到想不出。不知道以后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雍亲王给自己选的这个儿媳妇,不仅帮不了儿子的忙,反而是要拖后腿的。
      “弘时跟弘旺两个悄悄跑去琉璃厂,跟着人倒卖些玉器字画,你知道么?”
      “什么时候的事儿?”胤禛皱着眉头问。看来还不知。
      “我也盯了这两月才知道的。”
      那俩家伙赚了钱,也不知道是做什么坏事去了。弘时大一点,名堂多。弘旺这才不过十二岁,都是跟好人学好人,跟坏人就学坏人。估计老九肯定有份教。
      其实弘时的问题也是胤禛的问题。眼下该解决该教育的时候,错过了最佳的时机。等做了皇帝心高气傲,遭一群兄弟反对,自己老娘也不买帐,再来一混账儿子,他肯定受不了。为了做这个皇帝,他牺牲了太多。
      他起身要走,道,“这事儿我来管,燕离你再看紧一点。”
      “知道。”我转过身去,伏案。她现在是个孕妇,能翻起什么浪来?等生了孙子,李氏怕是捧在手心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对了,傅司良托李卫问,你身子大好了没。”
      “难为他还记着我。好多了。”我也没回头,笑了笑。
      “还有,年氏有孕了。跟你说一声。”
      “嗯。”这是主动报备呢?倒比从其他人嘴里听说是要好一些。到时候叔叔的年纪比侄儿还要小。某人当了爷爷再当爹,感觉肯定不错。可如果有人管我叫奶奶,我想我不会高兴的。我还没那么老。
      康熙六十年,其实也不太平。
      三月初四,一帮王公贝勒、满汉大臣、文武百官为贺老康御极六十周年,联合上疏恭康熙帝二十字尊号:圣神文武钦明睿哲大孝弘仁体元寿世至圣皇帝。被老康拒了。据说理由是虚名没有用啊,你们做官的廉洁,百姓有好日子过,比什么尊号都管用。眼下西北用兵,兵披坚执锐,冒暑冲寒,劳苦已久。再说还很有些卑鄙无耻之徒,以为庆典之下必有殊恩,实行宽大政策,乘机故意杀人犯法……如果一切政治不能修举,既使上尊号又有何益?
      一贯对老康晚年的仁治很不满,并且的确有很多漏洞,以至于胤禛要花这样多的精力去修补。去年山东盐贩王美公啸聚农民洗劫盐店富户,朱一贵在台湾发动起义击杀清军总兵欧阳凯,甚至自立为帝,率有数万之众。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的秘密结社也在蠢蠢欲动中。另外“各省钱粮亏空甚多”,“府帑亏绌,目不暇给”,此时户部库里只有八百万两银子,国家的钱全进了贪官的腰包。老康一手开创的盛世,竟然变得岌岌可危。怎么叫他寝食安宁?老头子时不时生点病,很多事都不能亲力亲为。耳背是早就听说的。李光地还活着的时候,他俩说话都要用写的。因为老康听不清,李光地又不能大声说,怕被某些太监听去,就只好用写的了。
      三月末,会试中没有中第的举子们认为判卷不公而闹事,胤禛奉命带人前去复查试卷。四月跟着老康去了塞外。而后他又被派往盛京祖陵大祭。回来还奉命代祭太庙。
      七月,永珅出世。
      十月,福惠出世。
      他都没赶上。回来见了大的,只跟我说,竟然做了爷爷,真是……嗯,连他也不能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自己老了,老得足够当爷爷。
      十一月,十四回京述职,跟老康两个关起门来说了很久。
      等到六十一年四月的时候他才又动身去了西北。出城那日,更是举城相送。
      而老康依旧耐不住炎热去了热河。最后这两次,胤禛都是跟去了的。其实他自己也隐约感觉到了一点不寻常。毕竟忍了这么多年了,最后的一点时间,也还忍得。他一贯勤勉敬业,懂得把握尺度,凡是皇上交办的都竭尽所能去办好,让自己的老子满意。
      其实我知道老康基本已经定了人选。那些人拱十四,却不想他隔着千山万水,皇帝老子怎么会在自己身体状况不佳的时候,将一个储君人选弄到这么远的地方去?但他一直不公布,我也没猜透他的用意。
      九月底,年氏再次怀孕,是在福慧大病一场之后。
      孩子如果成了救命稻草,是不是对他们也不公平?从小就失去母爱的女人,要么特别喜欢孩子,希望把自己全部的爱都给他们。要么就坚持不要孩子,害怕自己不能给与他们应得的母爱。可孩子就是孩子,他们有他们自己的人生。他们的存在并不是为了满足谁的需求,就连他们的母亲,也不行。
      这次胤禛没跟我说,大概事出偶然,不在计划内。紫灵紫鹃丫头跟了年氏这么些年,指望她们还能对我推心置腹基本就是笑话。弄不好年氏许了诺,请爷将她们收房。那我就更不算什么东西了。找个机会把她俩都给嫁了。过了二十岁的丫头还留着,早晚留出麻烦来。
      年氏因此不高兴。
      我就说,只许主子称心如意,不许丫头配如意郎君?
      没话了。
      常进宫去看老康。
      他喜欢坐在御花园的大树下看郎世宁作画,弘历也在一边看着。我去了就站在郎世宁旁边,跟他说会儿话。有时候他问起,便说一些我所知道的。他有时候会很感兴趣,比如萨尔瓦多·达利的《记忆的永恒》,问很多的问题。再比如波洛克的抽象表现主义,大自然中的分形艺术……“所谓分形,就是部分与整体具有同样的形状。当我们观察海岸线时,会吃惊地发现海岸线的一部分与整个海岸线具有同样的形状,这就是分形。”
      告诉他,我喜欢简单的几何图形和绚烂瑰丽的色彩拼接。分形艺术不是纯艺术家的行为,得有点数学家的功力。郎世宁最后被我弄得很晕,只问,是画出来的么?
      我摇头,也可以画,也可以不画。心道,电脑软件可以算出来。
      他就更晕了。不过他是个人才。能将西洋画法跟中国绘画结合得如此神妙的人,还真不多。
      老康不喜欢油画,说是年久就会变得黑乎乎。让他们用胶质颜料在绢布上作画,一笔下去就不能改。很考人。
      画画是件费心的事情,看人画画更是件费力的事情。但爷孙两个看得挺高兴。
      偶尔胤禛会来接我回府,弘历照例是要留下的。
      某日在路上,他突然说起狮子园来,怕是没有机会再去。
      今年他去热河,应老康的要求带了弘历。而我没去。
      每次想起狮子园,都是明媚夏阳、无边绿荫、潺潺流水、花果飘香……太容易使人沉醉。美好的东西放在记忆里比较能保质。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追寻,只会让自己奢求更多。两次已经足矣。就像水仙是我唯一能种到开花的植物,可能因为它不需要泥土,也可能因为它跟我对盘。但我也只养它一次就不再养了,后来都是胤禛送的。钮钴禄氏不替他养,他也送。我也不问是谁弄的,高兴地收着。他见我不再说放在书房,也开心起来。
      让他高兴,很容易。
      “最近会有点乱,你多担待些。”他又说。
      我微微笑,“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看看我,语气有些赌气,“为何你这样笃定?”
      “这么多年过去,你还要问这个问题么?我并不担心你。不是因为我不在乎,而是因为相信。我也有我惧怕的东西,比如死亡,比如没有了家,比如你不再爱我,又比如打雷……却不包括你会失败。你不用相信我,相信你自己就好,也相信老爷子。他还没有糊涂到认不清人的程度。”说完感觉到他握住我的手,很用力,暖意透过掌心传递到血管,一直蔓延到心里。
      十月初九,通仓、京仓亏空之事泄露,老康命胤禛带领大队人马前去清查,其中包括隆科多、延信等人。
      他的身体状况变得很差,但他还瞒着并没有向朝中大臣通报,甚至德妃也不是很清楚他究竟病到了什么程度。去给她请安,她倒反过来问我。我自然不会多说,打打哈哈也就过去了。老头子太要强,晚年又过得很不顺,儿子们造反不说,还要担心被人暗杀、逼宫、不得善终。估计还是在紫禁城呆得不爽,十月二十一日,要去南苑行围。跑跑马,出出汗,再吹冷风,不躺下也不行了。十一月初七,病发,他从南苑回驻畅春园。
      初八我去接弘历回府。见了他,发现已经无法将眼前这个瘦弱的老人,跟初来时见到的那个气宇轩昂的男人重叠。时间跟他开了个大玩笑,不是么?
      他问了些家里孩子们的事情,又说,这几年你过得并不顺心吧?
      我无力地笑,“就连皇上也有不顺心的时候,更何况臣妾?”见他猛地咳嗽,连忙过去替他拍背。
      他也笑起来,“你早些年的时候还知道揣着明白装糊涂,现在倒是跟朕不见外了。”说着挥挥手,是要喝茶。
      “敏慧再明白,也抵不过您明察秋毫。”我端了茶碗送到他嘴边。见他枯瘦的双手上布满了深色的斑点,这才觉得他其实跟一个普通的老人没有什么区别。
      “少说这些哄人的话,朕知道你心里不这么想。”
      “那皇上倒是说说,敏慧怎么想?”
      “你当初选老四,只因合适两字。年纪尚幼且懂得衡量,这么多年过去,你别跟朕说你的盐都白吃了。”
      “皇上这是不满?”我有些好笑地看着这个带着孩子气的老头子,突然觉得自己以前挺狠心。
      “你知道朕为什么不公布?那些混账,都等着呢,别以为朕不知道。老四自以为隐忍了这么些年,现在该是水到渠成了?他私底下也没少搞小动作。”
      我就笑,不说话。胤禛到底还是比他老子差一点。
      “丫头,你笑什么?”
      “皇上,敏慧的年纪,已经不适合被叫‘丫头’了。”
      “在朕眼里,你永远都只是个丫头。还没回答朕。”
      “我在想,皇上好像挺不情愿。胤禛有点冤枉。”
      “他哪里冤?”老头子哼道。
      “一个人坚持很多年去做一件事,认认真真,即便是假的,也能成真。倘若皇上只是要结果,又何必去追究这个人一开始的动机呢?结果好,就好嘛。”我之前也以为自己是重过程的人。可往往是好结果难求。胤禛的认真,大概是最让我着迷的地方。
      他长长地叹气,“若真要走,朕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我沉默,不说万岁万岁万万岁的话,不想去骗他,也不想去哄他。因为每个人都要面临死亡,每个人都要学会重生。
      隔日,胤禛被委派去南郊天坛行祭天大礼。他每天都会派人去畅春园问安,也会派人回来看看。整个京城其实很静,静得让人心慌。苏培盛基本是见不到人的,他一直在两头跑。小林子也是神龙不见首尾。守府的侍卫多了起来,一班一班地轮换着,都是生面孔。
      那几个想问,却不敢开口。
      实在没事,剪剪窗花吧。
      窗花剪完了?爷的靴子旧了,做一双新的。就这个样式的,绣钩藤缉米珠。
      弘时,带着弘历弘昼写对子。写不好,你阿玛回来要罚的。
      永珅别哭了,燕离,把孩子抱到暖和点的屋里去。别在厅里呆着。
      ……
      四天,很漫长。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康熙帝驾崩,享年六十九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承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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