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遥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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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眼的时候，才发现已是日上三竿。林木间小鸟的鸣叫声格外悦耳。阳光从竹帘的缝隙中透过来，照在地板上，一丝一丝，好像竖琴的弦。
“今儿不用去行宫？”我侧卧着，声音慵懒。
他的声音就从另一边传来，“明儿皇上过来，今天陪你。”
“真的？”我说话就坐了起来，披上衣裳，下了床，去踩地板上的琴弦。
他翻了个身，看着我，不起来。
“那你快点起床，我们出去玩。这都已经什么时候了？一天都快过去了。”我急急忙忙地去拉他，反而又被他拉倒在床上。我就笑，“还没够呢？我都有些乏了。出去吧，出去了脑子里就不会想着这事儿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他坏坏地笑。
“我怎么不知道？”吻了吻他，“起来吧。”
等他松开了我，唤绿衣进来替我梳头。
绿衣进来的时候，脸红红的，低了头，不敢看胤禛。
“等了很久？”我端坐着，任她的双手在我脑袋上摆弄。
“嗯。”
“你过会儿去找琉璃，准备一些东西，我写清单给你。我跟爷出去走一走，你就别跟着了。”
“是。”
“梳个简单的发式吧，赶时间。”
等绿衣找来笔墨，我写好清单换好衣服，胤禛已经弄好，坐在屋外的一张藤椅上，喝茶。
“吃点东西么？”他问我。
我从桌上的小盘子里拿了两块点心，塞进嘴里，含含糊糊道，“可以了，走吧。”
“就吃这么点儿？”他皱眉道。
“哎呀，一会儿就该吃正餐了，现在填满了，等下见着好东西没地儿装，不是很难过？”一把拉起他，“走啦。”
狮子园的景致果然是很好的，也很野。不像那些被过分修饰的林园，这里有种质朴的美感。小型的山居建筑隐藏峰峦之中，不施彩绘，不加雕镂，清雅古朴。树木大多是多年生的老松，也有些其他的阔叶植物点缀其中。涓涓流水从山石上滑过，透明清澈，沁人心脾。小路上是斑驳的光影，明晃晃，不灼目，也不热。一路走来，满目青翠，鸟语花香，让人忘忧。
“这里果然是避暑的好地方。”我说。
他应道，“那有时间就过来。”
“好。”其实我知道，这个“有时间”是一个多么虚无缥缈的词，但此时此刻，无论是多么现实的人，也不忍心让这样的梦境幻灭。说一个“好”，是最佳的答案。
走到溪水宽一点的地方，我说，坐会儿吧，快出汗了。踩到一块大石上，坐下来，脱了鞋袜，将双脚浸到凉水里去。
他看着我的动作，也跟着学。
“你去过这么多的地方，最喜欢哪里？”我低头看水中漂浮的一片树叶，它顺着水流，往下，遇到石头便打个转，然后远去，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他静静地答，“北京。”
我就扭头看他，“为什么？”
“因为有你。”他说得很认真。
我就格格地笑，“这两日，四爷转性了呢。”
他却不理我，问，“你呢？有没有喜欢的地方？”
“我就来过这里啊，很喜欢。”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哦，我喜欢的地方，叫做北海道。”我闭上眼睛，发现脑子里除了熊本的十月花海，竟然没有其他任何的痕迹。
“什么样子？”他问。
于是我说，“那是一个岛屿，大海环抱。有辽阔的农田，大片大片的农场。冬季很漫长，可等到了春夏，就是花的海洋。农场里有很多很多的蒲公英和雏菊，十月的时候秋樱开满整个大地。冬天，可以去十胜岳凌雲阁泡温泉。你知道吗？那个店主是个七十多的老太太，她已经在那里呆了四十五年。冰天雪地的，泡在暖烘烘的泉水里，天上还飘着雪花，是不是很奇特？”说着就觉得好像回到那里，踩着积雪，脚下还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记忆真是古怪的东西。
“冬雪皑皑的山林里，还有狐狸，追逐打闹。”
“我喜欢小樽音乐盒堂本馆里的每一个八音盒，门口的欧式蒸汽钟，路边的海鲜烧烤，北一硝子馆里有着绚丽色彩的玻璃工艺制品，老式的煤气灯……”
“七月的时候，薰衣草会开花，紫得不像话，漫山遍野。还有居酒屋里的清酒口感很好，海鲜拉面，滋味绵长……”
“还有呢？”
我睁开眼睛，“没有了。”
“你的梦境里似乎从来没有我。”他的音调很低，听起来伤感而委屈。
“有的，有的。”我乱乱地点头，不敢看他。
“在哪里？”
我说，就在我的心里呀，一直在我心里。
然后我们都不再说话。
静静地呼吸。
这种时刻，难得，难留，也难忘。
“走吧，该回去了。”还是他先醒来。
我恍恍惚惚地起来，光脚踏在泥土上，软绵绵，有点潮湿。
他穿好鞋子，又替我拿着鞋子，“不穿了？”
“不穿了。”
他也就由着我。他曾经说过，让我做我自己的话。可与他纠缠这么多年，我已经不可能简单地做一个自己。
“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再相爱，也还能相亲是不是？”
“为什么会不再相爱？”
“至少没有这样的纯粹。会有杂质，有异物，有隔阂，有间隙……”我几乎是很肯定地说。
“我尽力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就笑，“你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会顾不上的。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找太多的麻烦。”
“你会吃醋么？”他怀疑地问。
“也许会。要看你气我气到什么程度。咦……这样的好天气，为什么要讨论这么无趣的一个话题？”
“是你先说起的。”
“是么？那不说了，晚上我做和果子，明儿请皇上吃。”
“那是什么？”
“做好你就知道了。”
回去吃过饭，我就开始细细地准备。琉璃跟莫儿在一边看着，听我的指挥。
常规项目有太白粉、糯米粉，红豆馅，应季的荷叶切末，刚采收晾干的忍冬花煮水切丝拌馅。淡竹叶，洗净备用。因为这两种植物都有清热解毒的作用，夏天吃是很好的，不过不能多。口感上也稍微差了一点。还有颜色明黄的南瓜花，是新鲜的，洗净了剁成浆，和在太白粉里，蒸出来的团子是很漂亮的颜色。我加了冰糖，会有淡淡的甜味。
等忙完，端出来小盘子来。每盘四个，形状颜色各不相同。红色的是红豆馅，正正方方。绿色的掺了荷叶末，树叶状。黄色的是南瓜花，五瓣花样子。白色的是忍冬花水拌糯米粉，成菱形。每一个下面压了一片淡竹叶。
胤禛就问，现在吃掉，明天还有么？
还有。我点点头。今天是试验，你要吃了没中毒，明天我再给皇上吃。
他吓一跳，瞪着我，“会中毒？”
“唬你的。”我就笑。
“嗯，清爽的味道，自然的香气，样子也好看。”他吃完，仔细地评价。
“还能待客吧？”
“以前怎么不见你做？”
“这样的东西要在山野中吃，才会觉得应景。”我以前懒啊，再说也没有什么闲情。
他深深地看我，说，“我们两人，论享受，绝不会比任何人差，可……”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我也知道他的意思。可就是责任太多，不会放任，弄得自己劳心劳力，只为求一个安心。
我笑望着他，说，“有句话说，‘禅无字，爱无言，家无碍，友无伪，来无执，去无悔，乃人间之高境界；未老得闲，未富得乐，未求得应，未谋得道，为人生之真美妙。’爷同意么？”
他略作思索，“说得挺好。”
“正因为好，有人才以此为追求。而一般人并不容易达到。得不到，才渴望。若坚持，就越来越近；若放弃，则南辕北辙。”
这个问题，其实已经不是生活方式的选择问题。是要做闲云野鹤？还是为江山社稷？这是很简单的选择。路已经走到一半，回转已经是绝无可能。我们现在的问题是，究竟要付出怎么样的代价，才能换得自己的心安？
那一晚，我与他并肩坐在山顶看星星。美丽而神秘的星宿，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他就在我的身旁。挨得那样的近。
第二日老康来的时候，是傍晚。不需要吃正餐，正好吃我做的和果子。配上泡过荔枝的米酒。他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问我喜欢狮子园么？
我站在一旁，微笑着回答，喜欢。
“为什么不愿意去草原？”
我说，“皇上知道原因嘛，还问臣妾？”
“朕为什么会知道？”他睨我一眼，好笑地问。
“难道皇上不觉得自己已经上了瘾么？一到夏天，心里就痒痒，只想奔向塞外。在宫里片刻也坐不住了，毒日头一照，就再也等不及，要逃走。”我这样说的时候，胤禛在一旁瞪眼睛。
而康熙不回应。
我又说，“臣妾没有皇上这样的意志力，臣妾要去了，就死活也不肯回来的。到时您还得再替胤禛找一媳妇儿，不是很麻烦？不过，弄不好他是很高兴的。”
“我可没有这样说。”胤禛赶忙为自己辩解。
“你这样想过。”我也回瞪他。
老康喝了一口酒，笑道，“在朕面前打情骂俏，也不怕挨骂？”
“皇上不会。”我肯定地答。老康心里有多么希望儿子们友爱手足家庭和睦，我很清楚。
“这酒又有什么名堂？”
“没有名堂。”
他瞪了我一眼，“还敢藏着掖着？”
“就是泡过荔枝的。”我被他一瞪，赶紧从实招了。
“对了，就是这个香气，怎么一时没想起来。”
“其实这个东西是生热的，不敢给您吃。放在酒里泡一泡，单取它的香气，时令的感觉就出来了。等到了冬天，会想起夏日里清香的荔枝米酒。”
他就爽朗地笑起来，给你这么一说，说不定朕还真的会想念。
远离了那座禁城，我发现每个人都不再是原来的样子。胤禛变得感性，康熙变得可亲。而我，明知不可留，却问胤禛，我们留在这里好不好。
他还明明白白地回答我，好。
这就是个天大的谎言嘛，竟然说得如此顺嘴。
我也听得满足高兴。
十天很快，快得好像只是一眨眼。要回去了，我很安静，一如从前。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遥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