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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婵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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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德妃假仁假义的笑容,我的步子越来越快。还好耿氏是个知礼数有教养的女孩子,没有让她挑出什么错儿来。否则又是我的不是。这嫁进门的新妇,跟娘家就毫无关系了。倘若撒泼无礼,不知进退,就都是我这个大老婆教导无方。
“主子,您走慢点。”莫儿紧跟在我身后小声道,“月格格还穿不惯花盆底,跟不上。”
我闻言回头,果然见她吃力地跟着,却也不埋怨。
“婵娟,怎么不出声?”
“我没事儿的。”她笑起来,眼睛弯弯。
我无奈。
其实在宫里的秀女,做着伺候人的工作不用穿这样一身行头。可现在不一样,她是四爷府上的格格,有了身份,便得守规矩。看着她脸上的笑,我在想,她是愿意嫁给胤禛的么?有人问过她的意见么?但这也不是我该关心的问题。
“莫儿,先不回府了。去看看十八阿哥。”我一直有个疑问,德妃怎么知道我送了冰牡丹给老康。老康自己不会去跟德妃说。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泽娴从他那里得知,转而相告。她是无意,还是有心?
去的时候,十八阿哥正在午睡。
泽娴端坐在窗前,绣着一副归雁图,她的苏绣是很好的。她喜欢穿着烟粉色的旗装,头上配同色的粉樱绒花,点缀了珍珠的发钗,一颗颗洁白圆润的珠子散落在发髻间,如同星辰。她连头也没抬,说,真是稀客。
“臣妾见过娘娘。”我微微行礼道,也示意一边的耿氏行礼。
她会意照做。
王泽娴这才放下手里的针,起身道,“耿格格也来了?四爷府可住得惯?”
“谢娘娘关心,四爷跟姐姐对婵娟很好。”
“是么?那就好。”
“既然十八阿哥在午睡,那就不打扰了。”我说着,想告辞,却被她打断。
“来了就多坐一会儿,胤衸也该醒了。”
老康对她很好,连儿子也时常放在她身边。她也算争气,一连生了三个儿子。不招人嫉妒很难。
我们扯着无关痛痒的话题,绕来绕去,有耿氏在也不可能说到我想知道的事情上。多半时候,她都是在问耿氏一些家里的事情,长长短短,说起来也没个完。等十八阿哥醒来,又跟他玩了一会儿,我才说天不早了,得回府去。
临走,让耿氏走在前头先出门去,还有些话跟娘娘说。
她很顺从地点头,出去了。
“皇上没跟娘娘说起什么么?”我问。
泽娴漠然地看了看我,“说了。”
我直视着她,心里已经明白,冷笑道,“娘娘这是在怪罪臣妾?看来所谓只要一天的幸福,也是空口白话。”
她突然就伸手甩了我一耳光,毫无防备之下,无处可躲,脸上火辣辣地疼。
“你不觉得你的话太多么?”
“多话的怕也不是我一个。臣妾告辞。”说完愤然转身离去。
我主动送上门去,讨了这一巴掌,算是为自己当初的狗拿耗子买一个教训。
刚出了宫门,感觉软轿稍停,正要询问,却闻得一声,“四福晋。”好生耳熟的嗓音。
掀帘看,原来是正要进宫的张廷玉。好些年不见,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白衣公子,变成了眼前这样一个成熟内敛的男人。一身簇新的官服,衬着他挺拔的身形,完美耀眼。时间是个很奇妙的东西,每个人的身上都留着它的印迹。不管直面还是躲避,它都不容置疑地客观存在着。
“衡臣见过四福晋。”他有礼道。
“衡臣兄七品芝麻官做得挺滋润嘛,气色很好。”
他苦笑,“四福晋就莫取笑在下了。”
“怎么?现在知道祸从口出了吧?”我打趣道。放着好好的三品大员不当,主动要求下放到农村。以为康熙不当真呢?
“也谈不上祸从口出,获益良多倒是真的。”
“那就好。改天到府里来,叫上佟先生,吃顿饭吧。”那些煮酒的日子,还真是让人怀念。很多个烦闷的冬日,多亏有他俩。
“是。”
我一笑,还真是变得惜字如金了,单一个“是”字,没有多余的话。
“那再会了。”说着放下帘子,自己的声音仿佛被厚重的锦帘弹了回来,扑到脸上。
如果我没有看错,张廷玉的眼神中,带着怜惜。现在的我又何须他人怜惜?
到了家,进门之前,我对耿氏严肃道,“方才在宫里,若听到什么就闷在肚子里烂掉。勿与人提起,尤其是四爷。明白么?”
“婵娟明白。”
我只是提个醒,她说不说是她的事儿,我却也管不着。以后她跟四爷关起门来一样有闺房之乐,床第之欢,我能管得了什么?
胤禛生辰的时候,耿氏弹了一首曲子送给他。隋人贺若弼之《清夜吟》,苏东坡曾经很推崇的一首琴曲,还写诗赞:“清风终日自开帘,明月今宵独挂檐。琴里若能知贺若,诗中应合爱陶潜。”那样的琴声,高远清澈,如山泉,如涧溪,也如微风拂过湖面,更似雅人低语弄情……有这般修养的人,内心大概应该是明亮的。
但胤禛的反应,却让我猜不到他的心思。他只是谈谈地望着耿氏,说了一个好字。
而李氏每年都会绣了荷包或是做了不同式样的锦袍皂靴送他。胤禛身上,凡是出客的绣品都是出自她的手。
碧格格会做好吃的小点心。每年的花样儿都不相同。今年是酥香软滑的薏粉团子,小小的圆球,胖乎乎雪白白,煞是可爱。
她们送完,胤禛看向我。我不做回应,也不理会其他女人的诧异目光。他也没追问,免得让自己难堪。挺聪明。
散了席,他跟来我屋里兴师问罪。
我扬起脸,“爷不觉得,我的宽容就是最好的礼物么?”
他便一把拽过我,狠狠地吻下来。
我挣扎着,愤怒中一口咬住他。
“咝——你疯了?”他吃痛地松开我。
我就笑,“谁疯了?不咬你不放手。”又仿佛回到以前争锋相对的时刻。突然开始想念那样的日子,轻松没有负担。
他也不顾我的抗拒,将我搂进怀里,“敏儿,你嫁给我的时候就很清楚我是一个皇子。这是不争的事实。我并不想说,但愿不是生在帝王家这种空洞且毫无意义的话。娶不同的女人,让她们诞下子嗣,这也是我的责任。你知我、爱我、助我;我亦疼你、惜你、敬你。你跟她们是不一样的,明白么?”
我闷在他怀中喃喃地说,“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其实我一直只想做个简简单单的人,吃饭睡觉种花读书,嫁个称心如意的郎君,相爱,老去,最后比他先死。可我总是种不活那些花草,它们在我的手里失掉生命,就像我也留不住你一样。我并不想变成一个怨妇,这就是为什么我抗拒了这么多年。胤禛,你永远也给不了我想要的。”长久以来,我第一次说起自己的需求。就连我自己都快要忘记,我想要什么。他又怎么可能明白?他曾经说过他不知道我想要什么。现在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就能满足我么?看吧,我还是忘不了“唯一”两个字。多么可笑。
他怔怔地看着我,“下辈子,好不好?”
“不好。”我从他怀中挣脱,决然道,“这辈子都不能兑现的承诺,爷凭什么保证下辈子就可以?”下辈子说不定更惨绝人寰。才发现,自己竟然是这样地绝望。
此时的他,说什么都是多余。
我感觉道他的无力,便说,“如君所愿,性子使完了。”
他的眼中满是询问。
于是无奈地抱怨道,“你看看,你自己说过的话,也不记得。是谁说的,希望我任性一些,偶尔耍耍性子,不管不顾?这才是个开头呢,就受不了了么?”
他有些狼狈地伸手敲我的额头,“不许怨爷。”
“好,不怨。咱们来讨论一下钮钴禄氏进门的事情吧。”我促狭地看着他。
“敏儿?”他扬起声音,“能不能先不提这个?”
“不提?那好,再讨论一下弘昀生辰的事情吧,他都三岁了,也没有好好办过。这孩子身体一直不好……”
“旁的事都不要想,只想着我。”他用食指点了我的嘴唇,轻声说。
于是我微微笑着,说,“生日快乐。”从来不知道,他也有想当鸵鸟的时候。可这样的日子,何时是尽头?
“为什么要先死去?”他又追问。古人是很忌讳说到死这件事的,可他好像并不在意。
我在窗前转悠着,看着将要飘雪的天,清晰地说道,“如果你爱我,就该承受失去我独活的痛苦。难道叫我来承受么?我是自私的人,你今天才知道?”其实我想说,我先死了,你还有很多女人陪伴,不是有个晚年受宠的谦嫔么?若你先死了那我该怎么办?
“可不可以一起?手牵手,躺在床上,静静地死去?”
“不可以。”真是贪得无厌的男人。
就是为了惩罚他,也得比他先死。否则我这辈子的委屈都白受了。可前提是,那个时候他心里还有我。不然可不就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