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愚兄 ...
-
院子里的小身影蹑手蹑脚地跟在一只蝴蝶后头,大气也不敢喘一声的。待他一伸手过去,那蝶儿扇着翩翩的翅膀,绕了个弯儿,往院墙外飞去。小脸上很是恼怒的样子,却也没吱声,默默地走到苏嬷嬷身边,好像是渴了,要喝水。
小家伙昨儿从宫里回来就不怎么高兴,问他为什么,只是说玛麽那里呆着也挺烦人的。十六叔、十七叔老跟他作对,他俩的额娘,说起话来怪里怪气的,听着就烦。
我问他那玛麽说什么了?结果他说,就是因为都听不明白呀,反正不像是什么好话。
都说谁了?
阿玛,还有额娘。
我摸了摸她的头,道,烦就不去了,明儿是你的生日,不高兴的事儿咱们也别想。
他这才点点头,说,下次找十四叔讨只蛐蛐,放进十六叔的袖子里去。
可今天看他的样子,还不高兴着呢。
“敏儿?”
“呃,额娘,您说什么?”
“我刚才说的,你可听进去了?”
我点点头,“知道了,我会找机会去跟九爷说。至于结果如何,额娘也别抱太大的希望。大哥惹谁不好,偏偏去惹老九。”
那拉夫人也叹了口气,“你阿玛临终,最不放心的也就是他了。算了,不说了,我该回了。家里还有一堆事儿呢。”说着站起来,又看了看我,“对四爷,你也上点心。”
我扯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您哪里看出来我不上心了?”
“你就别跟我装了,你是我生的,那点弯弯肠子我还不知道?”她拉了我的手,“现在你们都还年轻,赶紧再生几个孩子,不管闺女儿子,也得再生几个才行。”
“这事儿也不由我啊。”我作冤屈状。
她突然伸手敲了敲我的额头,“丫头,守孝那点理由也没了,只要你别把他往别人房里推就行。”
我捂着自己的脑袋,奇道,“额娘怎么什么都知道?”
“女人们嘴里也就这点事儿。我走了,回头给我个信儿。”
“好。”这些年下来,跟这位额娘反倒更像朋友了,她也习惯了我说话的调调。那拉氏可能一向就很有自己的主意,遇到什么事儿都是自己做决定,额娘也觉得这闺女的性子独立又沉稳,不用操什么心。有什么事儿,她也只是提个醒,并不施压下来。这样我就觉得轻松很多,除了有些事情是绝对不能跟她说的,其他的话倒也说得不少了。她知道我跟四阿哥之间总是不那么亲密的,也没什好奇怪。女人本来就是敏感的,尤其还是个挺精明的女人。
她出门叫了仔仔过来又说了会儿话才走。仔仔还问,我为什么不能上姥姥家去住?
我一想,你只差上你姥姥家住了,跟着你舅舅家的表哥们,想不变成纨绔子弟也难。可嘴上却说,姥姥想你了就可以来看你,玛麽不能随便出宫,她想你了只能你去看她。也不管他明不明白,就此打住。又想起那位愚兄,顿时觉得满头是包。
费扬古生前最郁闷的事情就是大儿子,满以为他能跟自己一样,做个八面威风的大将军。可大哥从小就不爱念书学习,也不爱舞刀弄枪,只喜欢懒着赖着,吃点贵的好吃的,玩点值钱好玩的,去逛个青楼捧个姑娘,遇上个流氓赖皮跟人掐上一架……活生生地完美演绎“纨绔子弟”四个字,就连他生出来的儿子都跟他一个德行。额娘虽不是他的亲额娘,但费扬古临终前交代又交代,他虽不成器,却也干不出大恶大奸的事情来,你能护着他也就护着点。额娘点了头,还拉了我也点头。后来我便跟大哥说,大哥该怎么玩儿还怎么玩儿,只需谨记一条,离那些阿哥们远点,别去招惹他们。我说话他一向也还听得进去,大概是因为我管着他的钱呢。不老实点,会被断了财,那还怎么快活得起来?这回倒真是脑子发热,跟九爷争起女人来。京城女人那么多,干嘛非要跟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老九抢?麻烦!可见老九之前,先得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因为仔仔生日,晚上府里聚餐。本来不想多事了,但四阿哥说,那怎么成?得,他老人家一句话,我没得又多出许多事情来。昨天厨子拟了菜单来,改了两次。第一次仔仔说,要吃咕噜肉,那好吧。等了一会,又说,咕噜肉上回吃过了,要吃西湖醋鱼。嘿,麻烦精,还知道西湖醋鱼?人家说了,皇玛法就喜欢得很。那好吧,西湖醋鱼。
晚餐爷俩吃得挺尽兴。元荷今天也出来跟我们一起吃饭,小姑娘见四阿哥跟仔仔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就那么看着,也不说话。一边的春嬷嬷一直在照顾她,给她夹菜,问她还要不要吃……她那个亲额娘也不怎么搭理她,偶尔跟四阿哥说句话,自顾自地吃饭。食欲挺好么,心情看着也不错,我突然意识到,是怀孕了?显然我对同事的关心太不够了,居然忘了这事儿。再转头看看碧格格,人蔫蔫的,一点生气也没有。发现我看着她呢,便勉强给出一个笑脸来。我这才注意到,宋碧儿好像又胖了,难怪她不高兴了。这两个人都是四阿哥早年收的,比我还早。很早的时候他偶然说起过,喜欢轻盈的女子。宋碧儿时胖、时瘦,心情也就跟着起伏。大概是一多吃就会发胖,不吃就瘦回去,还真是难为她了。四阿哥也算是念旧的人,李氏不也宠了好多年了么?碧格格那里也是每隔一阵自就会去上一两回的。咦……我干嘛关心起这事儿来?
“额娘,我吃饱了。”
“那玩一会儿吧,消化消化。”我看着小家伙其实已经很累了,眼皮都在打架,但吃饱了也不能马上去睡觉。
“额娘,明天我要去找十三叔,他说带我出去玩儿。”
我看了看四阿哥,表示询问。
“十三今儿跟我说起,我同意了。”四阿哥温和地说。
“那你早早睡觉,明天才有精神。”
“苏嬷嬷,我不玩儿了,睡觉去。”小家伙急不可耐地跳下凳子,拉着苏嬷嬷就要走。又想起什么,转头对四阿哥道,“阿玛,昨儿回来的时候,十四叔让我跟你说,兵书他已经看完了。”
“知道了。”
“阿玛晚安。”
四阿哥一愣,看了看我。
我没理他,“仔仔,不跟额娘说晚安?”
“额娘晚安,两位姨娘晚安,小荷姐姐也晚安。”说完一长串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家伙今天心情这么好?我不禁也觉得开心起来。
寿星不在,一会儿就散了席。
回屋倒在床上,想大哥跟老九的事情。隐约感觉,不会是那么简单。大哥这个人,我清楚,他胆子本来就不大,以前费扬古活着,他嚣张也是觉得还有个大将军老爹当靠山。费扬古一撒手,他根本就跋扈不起来。虽说有我这个四贝勒福晋妹妹,可四贝勒目前只是众多皇子中的一个,没什么特别。论起来还不如八爷,九爷。至少八爷广结人缘,九爷财大气粗。四爷?大概是太子爷一拨儿的吧,定义不清,面目模糊。
那他是吃错了什么药了?还是让人当枪使了?
“怎么没掌灯?”有人推门低声问道。
“哦,我叫莫儿不要掌灯的。怎么过来了?”我说着从床上坐了起来,“爷要灯么?我叫莫儿。”
四阿哥没应声,只是坐到我身边。
我便唤了莫儿进来。
待那火光亮起,一跳一跳的,墙上的影子都跟着颤抖,偶尔还有小噼啪声,烧了一会儿,才安静下来。
扭头看过去,他侧脸的轮廓笼罩了一层淡淡的橘色光辉,像是在朦胧的水彩画里,只是一个影像罢了,看不太真切。
“记得四年前的今儿么?”四阿哥突然问道。
“嗯?”我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怎么能忘了。”
“你还骂我来着。”他声音轻轻的,仿佛是随着烛火上方的热气飘了过来。说着搂了我过去,我也就窝进他怀里,将鞋子踢掉,抬脚上来半躺着。
“骂你?我干嘛要骂你?”都疼得死去活来了,还有力气骂人?再说我干嘛要骂他?
“你说,胤禛你个混蛋。”
“啊?有么?”我一点也不记得啊,栽赃陷害吧?
他笑起来,“大概是疼得厉害了,意识也不太清楚,所以并不记得。”
我哼了一声,“爷怎么就不记得我的好?”
“你怎么知道我不记得?再说你也得有好让我可记。”
“咦?这人……”想回嘴,又觉得底气不足,好像是没什么柔情蜜意可让他记着的。算了,转移话题,“爷,君武惹了九爷,我得去九爷那儿讨个人情。”
他皱了皱眉,“因为什么?”
“大概是女人,明儿我先问问他。”
“你先问清楚,还有,别直接去九弟府上。”
“这个我知道。”去了又被董鄂氏闹一通,烦都烦死。
“若不行,我再去罢。”
“嗯。”听他这么说,心里突然暖暖的。虽然还不是很清楚大哥跟九阿哥究竟怎么回事,但他说去,我就很高兴了,感觉上像是一家人。
“去梳洗?”
“太累了,明天再说吧。”我是懒女人。
“敏儿?”
“干嘛?”
“快点去。”
他也忙了一天了怎么还不困?我好疑惑!我好困啊!
临渊阁
坐在包间里等乌拉那拉君武,小林子都回来半天了,这人还不出现。看来他并不如将军夫人描述的那般消沉,还有心情去逛古玩铺子。
人一进门,见了我,就笑眯眯地,“妹妹今儿有空?”
抬眼看了看他,还是挺风流倜傥的一个男人。那拉氏跟君武虽不是一个妈生的,但两人长得挺像。同样是消瘦的脸庞,窄而直的鼻梁,一双乌黑的眼睛总是闪着神采,男人长了这幅样子那便有了风流的资本,女人长成这样儿,可不就是个男人婆么?
“大哥好兴致呵。”我皮笑肉不笑地说,“我是没你那么有空,可额娘托我的事儿,我也得老老实实地办不是?”
他一屁股坐下来,拨弄着手上那枚玉扳指,漫不经心道,“九爷那儿,你也甭去了。”
“怎么?”见他那个满不在乎的样子,有人替他出头了?
“他也不过是个九阿哥,钱是多了点,可怎么也比不上太子爷吧?”
我一听这话,觉得不对劲,“不是叫你别瞎掺和么?怎么还跟太子扯上关系了?”
他歪了身子坐着,瞪我道,“嘿,就许你家四爷跟着太子转,不许你亲哥哥捞点儿好?还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我打断他道,“很多事情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你以为哥哥我是傻的么?”他又扯出一个笑脸,“九爷拿了我的人,我自有办法去要回来。你别去,我不想领四爷的情。还有,额库礼既然看得上兄弟我,我也不能叫他失望。”
“谁?”我猛然听到这名字,一时想不起来。等等……额库礼不是索额图一伙儿的么?这几年,康熙对太子也时有不满,很多时候他不怪责太子行为不端,反而斥责索额图。想起早年听说的他为了保护太子的地位,罢黜明珠,有效地瓦解了皇长子党的势力。可他没想到却是大大助长了太子党的气焰。以索额图为首的很多官员都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太子早晚要继位,何不现在拉拢?每次康熙出巡,都会将朝政交委太子处理,于是乎涌出许多趋炎附势的小人聚集在太子身边,太子党抱团现象似乎愈演愈烈,就连四阿哥不也浑水摸鱼地混迹其中么?并且索额图是太子的外叔公,自然要力挺太子。康熙这个人除了晚年有点力不从心出了很多乱子之外,还算是很有魄力的皇帝。对于康熙来说,这索额图就是最好的鸡,至于杀了之后效果如何,他自己也不知道。
“大哥,索额图的人,你最好也别招惹。到时候别说妹妹我救不了你,搞不好全家都会受累。”
他听完竟然哈哈一笑,“这话,你怎么不去跟四爷说?”
我还真是没法儿反驳他,总不能说,四爷那是伪装呢,他就是后来的雍正,跟着他没错儿的。不说也罢,此人不吃点亏,不会觉醒。
“既然大哥自有妙计,妹妹我也就不操心了。回头额娘问起,就说以后我也不管你的事儿了。”说完便起身,要走。
“敏儿。”君武突然叫了我的名字,似是认真道,“有些选择总是要做的,何况我是个男人。错过的东西已经错过了,现在能把握住的,我就一定不会放过。”
这番话让我觉得他有些不同,但却无力去探究更深了,“也许你是对的。该说的我说了,可有些话我却不能说。”
“回去吧,额娘那里我自会交代。”
我无奈地笑笑,“行吧。”
出门离开,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我若是不知道结局,会作何感想?
没有答案,因为我本就知道。
临渊阁依旧是高朋满座,人声喧闹,酒菜飘香,好一副繁荣的景象。可这繁华背后,藏着多少你争我夺、血雨腥风?本不想太惹人注意,走了偏门。却碰上九阿哥,再一看,还有大阿哥,三阿哥和八阿哥。这个组合,有点奇怪。既然已经碰上了,该打的招呼一个也不能省。
简单的寒暄之后,便想速速离开。走了几步,又被九阿哥叫住,“四嫂。”
我回头道,“九爷还有什么事儿?”
“您那兄弟……”他可能很奇怪我见了他怎么没提君武的事儿。
“他的事儿我不管,九爷该怎么就怎么,也不必忌着我。”我虽这么说,可心里想,你不是人也拿了,面子也挣回去了,现在问这话,倒有点猫哭耗子的意思。
他笑了笑,道,“即是这样,那也好,省得四哥为难。”顿了顿,又道,“四嫂有空多操心自个儿吧。”
这话说得像是关心,可怎么听都觉得是幸灾乐祸。也不想跟他多说,便告辞离开。
不是没有想过总有一天要面对这些事儿,可一旦到了时候,还是难免气闷不已。
于我,已经不需要再做选择,仅仅是坚持走下去,不彷徨,不动摇,不丧气,不失悔,就已经是那么的艰难。在那些皇子们内心深处充斥着欲望与恐慌,可想而知会有多少挣扎与矛盾。这一路披荆斩棘走过去,要舍弃的,要失去的,除了手足情,父子情,儿女私情还有年少的梦想,曾经追求的生活……太多太多。
今儿遇见这几个,着实有点奇怪。老九倒一向是跟老八铁的。但三阿哥自从去年干了件剃头的傻事儿被康熙降为贝勒之后,就一直避人不见,什么活动都不参与,关起门来专心当书呆子。而大阿哥一向是独来独往的,跟八阿哥走得近些,也是因为老八是他的亲额娘惠妃给带大的缘故。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这几个人会走到一起去。以我目前的政治觉悟,估计怎么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再说跟我也没什么瓜葛,还轮不到我操心。最该操心的人,是康熙。
小林子见我心情不怎么好,也就一言不发默默跟在我身后。
四爷府里从来都不缺规矩的下人,只是用起来顺心的,也就那么几个罢了。去年年底收租的时候,见这孩子口齿清晰,手脚麻利,也懂得识人眼色,便留意了下来。最近四阿哥老借用王顺儿,弄得我没人可差使,便将他调过来。相处了一段时间,发现他虽是八面玲珑,谁也不得罪,可跟我还是老老实实,有什么就说什么,并非巧言令色的人,还挺直爽的。如果他是摸清了我的脾气,才故作如此,那也算他本事。
“小林子,怎么闷着?”
“回主子,奴才在想九爷刚才那句话。”他很老实地回答。
“那你以为如何?”
“似乎是话里有话,主子还是当心点。”
我一笑,“怎么当心?他要有心怎么着,我可是防不胜防。”我也没想出来老九有什么动机要找我的麻烦,难道因为大哥?不太可能。
“奴才以为,九爷指的并不是他自个儿。”
“你可是听说什么了么?”
他迟疑了片刻,说道,“大概是十三爷,还有那杜小小。”
我不耐地挥挥手,“少说这些有的没的,别跟着起哄,知道么?”
“是。”
心里一阵烦躁,抬头看天,是要下雨了?
赶在雨落之前回了府,遇见薛太医正要走。他给我道喜,说是侧福晋有了身孕,四贝勒请他过来看看。哦,果然……
雨越落越大,似要将这天地相连,缠绵致死,再也分不出你我来。坐在窗前,任由漫天的雨帘将自己与这个浑浊的世界隔绝。真希望这雨,永远也不要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