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玫瑰》绿腰青曲寻卿

45、第 45 章

　　我们到达陈留时，正是建安十八年，阮籍刚好三岁。那一年，他的父亲刚去世，那小小的孩童，却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见悲喜。
　　我和缇雅搬到了他家旁边居住，我们换上了属于那个时代的衣裳，悄无声息地靠近他。
　　缇雅终于如愿以琴师的名义光明正大的活着了。
　　白天的时候，我们一起相拥而眠，而到了夜晚，她焚了香，安静地在屋子里抚琴。很快，周围的人都知道这里住了一位琴艺高超的琴师，无数的名士争相拜访，但是我们却把大门紧闭。
　　有的时候，我会换上侍女的衣裳，邀请人进入我们的宅子，缇雅坐在深深的帷幕后面，安静地抚琴。
　　那些人见不到缇雅，于是在坊间传说苏琴师有着倾城的容颜，连她家侍女都是绝代芳华。
　　缇雅听到这些传言的时候，大笑出声来，她抬起我的下巴，轻佻地道：“苏琴师家的小侍女，可愿意侍奉本大人啊。”
　　我一把打开她的手，懒得理她。我觉得缇雅现在是越来越张狂了，再也不似当初那怯弱可爱的样子，我很不喜欢。
　　某一夜，我坐在墙头听着缇雅抚琴，然后一墙之隔的地方，那还是孩童的阮籍抬头望我，问道：“请问，我能听苏琴师抚琴吗？我听闻苏琴师的琴技无比高超，想求她指点一二。”
　　我低头看他，这一年他还是个孩子，循规蹈矩，乖巧伶俐，丝毫看不出他后来狂放的样子。如果不是后来他扶着我的棺木大哭，我都不会注意到他的存在。
　　缇雅倒是对他很感兴趣，她亲自见了他，并且指点他琴技，于是他每个夜里都偷偷来学艺。他称缇雅为师，却只是轻微对我点头。
　　这样的感觉真是奇妙，我曾陪伴他几十年的时光，但是看到的都是他目空一切藐视礼法的样子，从来不曾见过他这般知礼的样子。
　　或许他本该是这样的，慢慢成长为一个优秀的人才，然后意气风发。但是已经看过他这一生的轨迹，我知道他终将过着终日悲苦的日子。
　　缇雅听我默默地讲他的一生，不满道：“难道你就不能改变他的人生？”
　　我怎么改变他的一生？他今后一生悲苦，不过是因为他太过优秀，无法拒绝上位者的邀请：“或许你现在可以去把未来给他造成悲剧的人杀掉，那他就会平安顺遂一生。”
　　缇雅眼前一亮，觉得这个主意可行。
　　“不过随意地改变一个朝代的气运，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如果我们这次失败了，还可以等到唐朝去找鱼玄机，要是人类的朝代更迭被我们改写了，还会有唐代吗？”
　　缇雅这才发现我是在戏弄她，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无力地看着这一切。我曾经也这般无力的看着他走向最终的死亡，命运真的让人毫无办法。我大抵唯一对抗这命运的时刻就是留下缇雅的那时候，我也不知道缇雅和他们是不是一样的存在，如果有一天，需要我用缇雅去对抗神，我能不能做到。
　　阮籍就这样一年一年地长大，成为世人眼中的才子。
　　缇雅已经不再弹琴了，随着他的长大，我们开始紧张地布置一切，以他生活的轨迹为中心，布下一个巨大的秘法。我们忙碌地盯着他，希望从他这里寻找出南海君想要得到的东西。即便是亲手毁掉他，我也不能让南海君再强大下去了。
　　命运的转折点在朝代的动乱。
　　在他们人类生活的时代，总是有那么一些人，站在权力的最顶峰，主掌人世间一切，人类称他们为帝王。这大抵是像我们眼中的神一般，享有无上的力量。
　　神都会垂死，帝王更别说了，人类的寿命总是有尽头的，王权也有尽头。总之就是阮籍所信奉的帝王，大概不行了，要换人来做了。
　　他开始改变，变成我印象中的样子，不顾世俗的看法，终日饮酒作乐，逃避一切。
　　我觉得大抵我们等待的时刻就要来临了。
　　我再次见到南海君是在一个下雨天，那夜的雨下得无比的大，缇雅挺不喜欢下雨天的，因为雨水会打湿她最喜欢的裙子。
　　然后南海君就在这样的雨天里，打着伞缓缓而来。
　　“小雅，她来了。”
　　缇雅只是一脸的不开心，道：“为什么她非得下雨天出现呢？我可以不去吗？会打湿裙子的，这是我花了好多钱在街角最出名的成衣店买的呢。”
　　我觉得非常地无语，在这种时刻，她依旧只关心她的衣裳。
　　南海君一步一步走入我们的陷阱，却丝毫没有察觉。如今这天下，对女娲的信仰早就不在了，她的信仰之力已经不足以支撑她与我对抗。
　　阮籍早已饮酒沉睡了过去，她旁若无人般行走到他身前，叹了口气，然后手向他伸去。
　　只是一瞬间，黑色的阵法把她包围起来。
　　她并没有慌张，而且转头看向我，最后她笑了，她道：“你是怎么发现的，我会来这里。”
　　她就像我最初遇见她时的样子，就像在二十四桥的明月之下，再也没有之前见到的神力。女娲的信仰之力已经耗尽，依靠信仰而生的神，终究抵不过岁月悠悠，人心动摇。
　　如果神离开了神域，那她还能像神一样活着吗？
　　“我本该回去伊甸园的，但是，我已经回不去了。”她似乎有些落寞，随意地坐在地上，“你们兄妹两个，逃出了神域，来到了这里。在这里，我的力量都受到了限制，但是你们却不受影响。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所有跟你接触过的人，都会留下轨迹，我得到他们的轨迹，便可以继续支撑下去。因为，他们的血肉里，留着你的痕迹。你不是想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吗？我可以告诉你啊，其实你，和你的哥哥，你们……”
　　她并没有说完，停了下来。
　　缇雅急了，追问道：“什么？你说的什么？你说清楚啊？”
　　南海君抬头望她，眼里有我看不出的东西，然后她说：“如果，你最重要的人成了新的神，你会为了她对抗你哥哥吗？我的洛依，轮回已经偏离了原本的轨迹，我也可以偏离原本的轨迹的？。”
　　我只觉得她的话很难听懂，但是我们并不是来听她说话的，只要杀了她，一切都结束了吧？
　　然而下一刻，她露出一个无比诡异的笑容，口中吐出晦涩难懂的咒语，在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她猛的炸开了，空气里瞬间充斥着一片血雾。
　　那血雾溢出了阵，直接向着缇雅扑去，瞬间将缇雅笼罩在里面，然后又瞬间消散一空。
　　我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扑向缇雅：“小雅，你怎么了？她做了什么？”
　　缇雅有一瞬间的茫然，然后我看见她的眼神泛着金色的光芒，无比的骇人。最终她闭上了眼睛，晕了过去。
　　我抱着缇雅回了我们的宅院，一直到天开始泛白，她都还在昏迷之中。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费尽心机布下的陷阱，并没有困住南海君，但是她却自爆了。我只想等缇雅醒过来，带她去看看七宗罪。
　　直到正午时分，缇雅才悠悠地醒来，她醒来之后，什么也没说，只是一脸奇怪地看着我。
　　“苏，我跟你讲，我突然发现一件事。”
　　“你是不是被南海君暗算了？她竟然还是知道了我们的下落，竟然对着你自爆了，还好没把你炸坏。”
　　缇雅松开了我的手，突然站起来，一步一步向门外走去。
　　我一惊，就要上前拦住她，但是她比我更快一步，直接推门走了出去。
　　正午的太阳就这样直接晒到了她身上，但是并没有像我以为的那样化为灰烬。她只是那样安然无恙地站着，阳光照在她的头发上，那染黑的头发一点点褪去染料的色彩，露出原本的金色。
　　“听着，苏！”缇雅露出一个微笑，我从来没见过她站在太阳底下微笑的样子，此时被这变故惊呆了，直愣愣地看着她，“你听我说，南海君确实对我做了什么，她把她的一切都融入了我的血肉，连同神的传承一起。我不再是你的附属品，如今，我就是新的神！”
　　我只觉得一切荒谬得可笑，缇雅跟我说，她成了新的神？
　　但那阳光下的缇雅，又让我不得不相信这荒谬的话。我想起南海君最后说的话。
　　“你会为了她对抗你的哥哥吗？”
　　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