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玫瑰》绿腰青曲寻卿

13、第 13 章

　　其实我很喜欢她以前的名字，鱼幼微，幼微。就好像一朵年幼的蔷薇。如果给她时间，她一定能绽放无与伦比的美丽。
　　如果，给她时间。
　　可是，在她还来不及绽放美好的时候，她便落入淤泥了。我听过关于她的故事，嫁与人为妾，后来被休弃。然后在这咸宜观里，方外之地，不甘的寂寞的活着。
　　她写出一个告示，鱼□□文候教。
　　然后夜夜欢歌，喧嚣至月山中天。
　　我总是安静地靠在她窗外的树上，听着她和各种或风流倜傥或才华横溢的男子，风花雪月，作诗赋词。我看着她的快乐她的忧伤，她的欣喜她的落寞。
　　即使是和男子缠绵的时候，她也是满脸的落寞。
　　他们都走不进她的心，而走进她的心的男子，却不愿意推翻一切带她走。
　　其实我一直期望着，她爱着的那个男子，那个名叫温庭筠的才华横溢的男子，那个垂垂老矣却还是让她深深爱慕的男子，能够抛开世俗带她私奔。
　　缇雅只是摇摇头，然后有点艰难的说道：“东方不是有句话，叫做聘则为妻奔为妾吗？如果是私奔的话，那也是只能做小妾的。如果无法成为妻子，就无法获得平等的尊重吧。”
　　我很惊讶她的认知。她来自西方，从小接受的是如何做一个贵族的少女，然而来到东方以后，她原来已经能够对这个世界产生这样的认知了。我摸了摸她金色的长发，因为这头色彩亮丽的长发，她不能随便出门走动，只能深深藏在屋子里，就像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姐。但是她总是想要跟随我一起来看鱼玄机，她说，想看看这样的女子，能有个什么下场。其实，她只不过是好奇了，开始渐渐的爱上这种奇特的东方式的迷幻了。当你拥有了永恒的生命，百无聊赖的生命，你就会不由得想用漫长的时间，见证哪怕一场短暂的结局。
　　她说，我要等着看，那样美好的女子，能有个什么下场。
　　她其实是很多情的女子。她深爱着温庭筠，然而又思慕着少年李亿。
　　大抵，这就是因为爱而不得，所以才更是思慕吧，缇雅如是说。
　　她写道，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我听到心里宛若弦动的声音。我在树上安静注视她，实在看不懂她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她的忧伤，让我生出莫名难受的感情来了。
　　我抬头望月，千百年来，月亮都是这个样子的，时光并没有改变什么。但是，什么才是自由，我要的是什么呢？哥哥，你在哪里呢？我有点介意了，你究竟在背负什么呢？
　　无论是人类，还是血族，还是这世间的每一个生灵，从来就没有真正的自由啊。所有的一切都彼此缠绕，彼此牵绊，互相束缚。如果不被束缚，那么，还有谁，能证明你曾经活过？还有谁知道，你曾在这片月下感怀？
　　思念这种东西，真是神奇，即使隔着千山万水千秋万代，还是深深地印在脑海里。即使思念的人已经不成形态，即使思念是带着痛楚，但那种欲罢不能的感觉，又有谁能彻底断绝？
　　月色之下，只剩下我和缇雅，她偎在我怀里，我靠在树干上。我们静静看着这个咸宜观，注视着那个貌美女子，在这个静谧的夜晚，突然便觉得时光真是飞逝而去，伸出手，甚至抓不住时光间隙里零落的沙。
　　我决定去见一见温庭筠和李亿。
　　那两个在鱼玄机生命里至关重要的男子，任岁月磨去了他们的脸他们的声音他们的笑容，但是还是深深盘旋在鱼玄机的心里一点也不愿意退却的男子。
　　缇雅面无表情地听着，然后转身开始打点行装。
　　走出门了，才发现，我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世界何其大，想找一个人其实何其难。然后我沉默了，我终于明白鱼玄机的心情了，世界之大，想再见到你何其的难，就算见到了又如何，只是过客，不是归人。
　　缇雅说：“那么我们要去哪里？”
　　然后，我默默的看了一眼天空，说道：“那么，我们去扬州吧，不是说那个李亿去扬州做官了么？我们去见见那个被鱼玄机惦记的少年吧。”
　　这是一场探寻之路，也是一场旅行。
　　从长安到扬州，这段路并不近，我们在白天的时候，栖息在苍天大树的树洞里，夜晚从人类的城镇路过。
　　树洞很狭小，有时候有斑驳的光影透下来，我总是不能安稳的入睡。一闭上眼睛，我就想起那场屠杀，以及哥哥怀抱的温暖。可是哥哥不在，我紧紧搂住缇雅，看她在我怀中安稳的睡脸，要怎么入睡，如果一睁眼便又只剩自己一个人了怎么办？
　　缇雅的管家，一直跟随着我们，他默默的跟在后面，很多时候我都要遗忘这个人的存在了，然后他默默出现，为缇雅递上一小块小点心。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获得那些小点心的，我只知道，因为他的娇惯，缇雅从来没有失掉作为公爵小姐的那种娇生惯养的习惯。人类真是很奇妙的东西，他们总是执着于一些习惯，即使现在缇雅所需的，只剩少女美味的鲜血，她还是习惯吃一些劣质点心。
　　我们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走在人类的城镇上。那时候人们都已经归家，夜幕里亮起点点的灯光。我们总是走在隐蔽的巷子里，我穿着深黑底色，上面绣着银色玫瑰花的唐式衣裳，在夜风里奔跑着，如果不是那银色玫瑰的太过妖异，我也能像一个普通的人类一样行走吧？我爱上了宽广的唐装，让人有一种飘然远去的飘渺感。缇雅依然固执地穿着红色衣裙，管家为她准备的唐装，是张扬的红色上面绣着攀爬的银色玫瑰，鲜艳的红色，就像婚礼上面的喜服，我总是在无尽奔跑之后，回过头一瞬间便看到了那一点微小的红色，微小而耀眼的红色。她金色的长发铺散在红色的衣裳上，有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美感。
　　有时候我们会遇见夜行的人类，或无家可归，或有家不想归。
　　我不想探寻人类那些复杂的感情，但是有时候我们会从名为青楼的地方路过，那里的男子，撕下了白日的衣冠楚楚，就像一具行尸一般，放任自己的欲望。欲望这种东西，真的是能消除一切烦恼的东西，可以忘记一切悲苦，将大脑放空。就像我偎在少女尚是温热的怀中，安静消食的时刻，我总是会忘记一切我追寻的，我苦恼的，忘记我的寂寞与哀伤，沉浸在吃饱喝足的满足感里。对于欲望，世间一切生灵，都是一样的。
　　有时候我们也会慢悠悠的行走在大街小道上，就像一对普通的路人一般。我们不再隐藏行迹的飞掠，而是缓慢行走着。然后，我们会遇见路人。
　　我不知道那些在深巷里夜行的路人是抱着怎样的不轨想法，但是当他们看见我金色头发像一朵漂亮的太阳花的缇雅时，那样的眼神让我很不高兴。我会向他们露出无比灿烂的笑容，然后在下一个瞬间暴起一把拧断他们的喉咙，将他们想说的话勒杀在喉咙口这里，留着下辈子说吧。
　　缇雅总是在一边，漠不关己的样子，把玩着一把油纸伞。
　　她最近爱上油纸伞，那是管家为她找来的东西，她大抵觉得，打着油纸伞在雨中漫步的样子很是温婉美丽。我觉得是她读多了那些人间戏本，开始有了少女怀春的心思，对此我很不屑一顾，觉得她这种刚到东方来的人，怎么可能像我这种在东方流浪过几千年的贵族一般，拥有这么深的文化底蕴。
　　这是一场旅行，让我们都感觉还不错的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