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株待爱》大豆牛牛

2、第 2 章

　　胡校长说话算数，其后的几天，果然让林奇跟着一群上任不久的女孩子听培训。胡校长怕他闲着，林奇自己也怕自己闲着，所以乐得其所。
　　这天在市人民会堂听的是一场班主任讲座，跟他半毛钱关系没有，但林奇还是去了。其他几个班主任都熟门熟路找到了地方，只有新分来的两个人迟迟未到，眼看讲座要开始了，林奇先把电话打给那个叫雷芬的女孩子。女孩子说了半天，说不清自己在哪，也分不清东南西北。林奇边让女孩子加他微信，发个定位过来，边出了礼堂。正站在台阶上看手机，一个身影从他身边一掠而过，又忽的停住，倒退几步，叫他：“林主任！”
　　林奇抬头，正是郭海涛。郭海涛人高马大的杵在比他低两级的台阶上，竟然也在他面前遮出了一片阴影。
　　“别急，没开始呢。”林奇见他着急慌忙的样子，忍不住提醒。
　　顾海涛缓了口气，问：“林主任去哪？”
　　“接个人，找不着地方了。”正说着，定位发过来。林奇看了看说：“也不远，我去找一找，你进去吧。”
　　“我去吧。”郭海涛凑过来看了一眼他的手机，问：“雷芬吧，我去找她。”
　　一颗大脑袋凑在他胸前，林奇不得不把手机往前递了递，郭海涛伸手扒拉了两下，转身跑了。
　　这是个风风火火的人，林奇摇了摇头，笑了。
　　进去没一会儿，郭海涛领着雷芬进来了。他们学校被安排在后两排的位置上，林奇没和其他同事坐在一起，自己一个人坐在靠边的位置上，见他们进来，便起身让他们进去。雷芬进去了，郭海涛看了看里面一群叽叽喳喳的女生，轻轻皱了皱眉，说：“我坐外面吧。”
　　林奇无声笑了笑，给他让了个座位出来。等郭海涛坐下，林奇问：“都是以后的同事，不熟悉熟悉？”
　　郭海涛道：“会有机会的。”
　　讲座开始，两人无话。这样的讲座对林奇来说实在是食之无味，听过太多相关的论调，这些专家学者们被捧得高高在上，早已忘记了教育一线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他们提炼出来的理论，作为理想是丰满的，作为指导就太过单纯了。更何况，林奇的父母就是从教育前线跳跃出去的教育研究工作者，对于理想和现实的差距，他们也充满了深深的无奈。然而林奇不感兴趣，不代表别人也不感兴趣。林奇看了郭海涛好几眼，见他始终端坐着，两只手搭在面前的桌子上，眼睛一眨不眨，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化。
　　忍了好几次，林奇实在忍不住了，碰了碰他的胳膊，说：“这些话听听就行，不实用的！”
　　郭海涛看他一眼，似乎愣了愣，继而笑了：“我先听听。”
　　林奇被他笑得有点尴尬，闭嘴不说话了。郭海涛却又向他解释：“以后听多了估计就不愿听了，我这不正新鲜着呢吗？”
　　林奇表示认同，两人便聊了起来，一聊便发现了一个共同爱好。
　　“以后终于有人能和我一起打球了。”林奇忍不住拍了拍手。
　　郭海涛看他一副知音难觅的样子，又想起第一次见他，缠着校长陪他打球的样子，不禁乐了：“学校里没有体育老师？”
　　“有。”林奇想了想，卖了个不大不小的关子：“见了你就知道了。”
　　郭海涛也不好奇，他很少能对什么事情感兴趣，一般情况下只要事不关己，他便觉得一切都可以理解。
　　林奇见郭海涛表情淡淡，知他不感兴趣，便觉得索然无味，但也不觉间对这个男孩产生了一丝兴趣。到底什么事才能引起他的好奇呢？
　　郭海涛发觉林奇打量他，不自觉皱了皱眉。他是真不太感兴趣，他已经很少能对无关的人和事感兴趣了。似乎从很小的时候，大约是小学的时候吧，当他慢慢意识到他家与别人家不同之后，他就在自己与别人之间设了一道屏障，他不愿走出去，别人也没办法走进来。
　　培训结束后，郭海涛去了学校附近，他必须在开学前租个房子，学校离家实在太远了，况且他也不想在家住。这种不想回家的感觉，也已经持续了很久很久。从郭海涛对外界筑起屏障的那一刻，他与他的家人也筑起了一道屏障。他不能理解，不能理解他爸动不动没有原因的抽风，不能理解他妈一辈子无望的抱怨，也不能理解他姐姐对这一切的无动于衷。
　　家，对别人来说或许意义非凡，对他来说却毫无意义！
　　郭海涛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以及少得可怜的硬要闯进他世界里的几个人。于慧曾经是其中一个，现在也走了。
　　想到于慧，郭海涛猛然发现，他竟然已经不那么难过了。似乎这样的结局早已注定，他也已经默默的做好了心理准备。
　　约了个合租的看房，他到了，对方还在下班回来的路上，便只好在楼下等，正百无聊赖地刷朋友圈，一辆车在他身边滴了两声。郭海涛此时正跨坐在电瓶车上，扭头去看，摇下的车窗露出林奇的脸。
　　“干嘛呢？”林奇问。
　　“想租个房，等人呢。”郭海涛从电瓶车上下来，站直。
　　林奇见他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笑了笑说：“你等我一下。”林奇去停了车，返回来时，郭海涛正和一个男人说话：“你先上去，我等个人。”
　　“一起去看看？”林奇走上去。
　　郭海涛明显愣了一下，第一反应不是吃惊，也不是窘迫，而是急忙摆手拒绝：“不用不用！”
　　林奇似乎也愣了一下，直到看到郭海涛的反应，他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他这种做法是欠妥的。且不说他大大小小是个领导，单就交情来说，他们也不过见过两次面，远不到陪着人家看房子的地步。
　　林奇哭笑不得：“那行吧，有需要的话给我打电话。”
　　“行！”郭海涛又站直了身体，恨不得给他鞠躬似的，道，“谢谢你林主任！”
　　郭海涛走后，林奇没有马上回家，他觉得自己可能太闲了，闲到对着别人无事献殷勤，还遭到了无情拒绝。
　　不想自己闲得丢人的林奇，最终拨了一圈电话，约了几个朋友去吃饭。
　　约的地方是常去的一家烤鱼店，林奇到的时候，王跃正在逗一个小男孩玩儿。
　　“还是你最早。”林奇走过去。
　　王跃把一片薯片塞进小男孩嘴里，小孩子笑着到隔壁桌找妈妈去了，他抽了张纸巾擦手，说：“和你一样，不用拖家带口，自然快。”
　　“那几个也不会拖家带口来的，说好了今天喝点儿。”林奇坐下。
　　王跃笑了笑，叫了一壶茶。
　　“昨天，见着杨雪了。”王跃说。
　　“她挺好的吧？”
　　“还那样。”王跃说：“年轻，漂亮，知性。”
　　林奇噗地笑了：“你是想说性感呢吧？”
　　“都一样。”王跃笑了笑，沉思片刻，又道：“说真的，你们到底为什么离啊？”
　　林奇又抿一口茶，摇头苦笑。
　　王跃忽然不满起来：“你每次都这样，我们这些朋友，说到底就是摆设用的。”
　　林奇盯着王跃似真似假生气的脸看了片刻，想了想，开口道：“王跃，你要是还喜欢她，其实可以去追，我们已经离了两年了。”
　　王跃猛地瞪大眼睛看了过来，一副看神经病的表情。
　　林奇勉强笑了笑。
　　“真的。”他道。
　　王跃缓了片刻，幽幽叹了口气，道：“其实这么多年了，我以为你不会说出来了！”
　　林奇扯了扯嘴角：“那时候年轻，没看出来，你小子又藏得那么深。”
　　王跃没好气道：“我那是自卑好不好？”
　　“是，我知道。”林奇说。
　　王跃还是叹气：“这么多年了，我还拿你小子当朋友，我对你也快是真爱了。”
　　林奇这次真笑了出来：“是啊，真不容易！”
　　“那到底是为什么啊？”王跃追问
　　离婚的原因，林奇从未和任何人提过，他哥似乎有所察觉，曾经半开玩笑地问他：“你小子不会不喜欢女人吧？”林奇半开玩笑的回答：“是呀，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年，林奇觉得他哥和他嫂子已经知道了，只在等他承认。至于其他人，林奇从未说过一句哪怕似是而非的话。打心眼儿里他不想承认，仿佛不承认，便不用面对这件事。林奇知道在这件事上，他前所未有的鸵鸟了，曾经一度，林奇更加鸵鸟的想，就这样不想不说不做，也许一辈子也就过去了。可是现在，看着王跃郑重其事的表情，林奇忽然就不想继续沉默了，他缓缓喝了一口茶，慢慢开口道：“我不喜欢女人。”
　　王跃似乎没反应过来，他脸上挂着准备要调侃几句的傻笑，就那么呆住了。
　　“因为我喜欢男人。”林奇又强调了一句。
　　王跃又愣了半晌：“你……”
　　两句话似乎已经耗光了林奇所有的勇气，他控制不住自己砰砰跳的心脏，连脸色也不好看起来。他看了王跃一眼，喝一口茶，眼神飘远了。
　　王跃缓了半天，还是问了句废话：“真的假的？”
　　林奇转回头看王跃，没有回答。
　　“哎……”王跃深深地叹了口气，“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林奇皱了皱眉，王跃的语气似乎在问他：“你什么时候得的这种病啊？你为什么不治呢？”他缓而轻地说,“大约是天生的吧！”
　　王跃又一愣：“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叹气，“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啊？”
　　“和杨雪结婚以后吧！”
　　王跃看着林奇，不说话了，林奇也无言以对，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林奇手指紧紧抓着椅子边缘，感觉着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好半天才幽幽地道：“反正就是这么个情况，你要不习惯，要不先回家想想？”
　　“想什么？”王跃抬头看他。
　　“就是……”林奇犹豫着,“如果你觉得别扭……”
　　“那倒不会，”王跃挺爽快，“这么多年朋友了，不至于。”
　　林奇感觉自己高高吊起的心脏忽地落回了原位，不自觉舒了一口气。
　　王跃看着林奇，笑了起来：“看把你紧张的，出息呢？”
　　林奇也笑了：“毕竟第一次和人说起这事儿，还挺……”
　　王跃听着林奇叹完一口气，道：“不过其他几个人还是先别告诉了。”
　　“我知道，”林奇说，“本来也没准备全世界去宣扬，今天就是一时嘴快，告诉你也是个意外！”
　　“操…”王跃不乐意了,“敢情老子当了你的垃圾桶，到头来还得被你嫌弃！”
　　林奇笑了笑，没说什么。
　　王跃也笑了：“我说你小子不是性冷淡吧，怎么迟钝成这样？”
　　林奇低下头，茶杯在指尖转动。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结婚以前，他真没发现自己喜欢男人，事实上男人女人他都没喜欢过，只是到了一定年龄，觉得该结婚了，而杨雪正好出现了。结婚以后，在与杨雪有了肌肤之亲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不对劲儿。在那许多个提不起兴致草草了事的夜晚，梦里，他总是与一个男人纠缠在一起，激情高涨，荒诞不经。那时的迷茫去无措，直到现在回想起来，林奇还是会觉得心口发堵。
　　林奇低垂着眼，轻轻道：“可能是晚熟吧！”
　　王跃噗地笑了：“真不要脸！”
　　林奇抬眼去看，看到王跃还未收回的满脸的笑，忽然就有点想哭。他离婚已经四年了，四年来，第一次，林奇感到了一丝轻松。
　　王跃看着林奇瞬间红了的眼眶，愣了，然后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林奇回手抓了抓王跃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王跃收回手，有些郁闷：“你小子不会喜欢我吧，我决定要去追杨雪了，你……”
　　“去你妈的！”林奇也愣了，“老子看不上你！”
　　事实上，林奇还没看上过任何人，他已经做好准备要一直一个人过了，像现在这样，没什么太过不下去的。
　　等到人都来齐了，便是惯常的吃吃喝喝。他们这一群常聚的人，除了他和王跃，都是拖家带口的，所以并不会闹到太晚，林奇回到家才不到十一点，洗漱完躺在床上才发现手机里有一条未读短信。
　　“林主任，今天谢谢您愿意帮忙，我自己的事情，不好意思麻烦您。”发件人，郭海涛。
　　林奇看着手机笑了，这个男孩子看着五大三粗，实则心细如发，这是发现了自己遭到拒绝时一瞬间的尴尬和无奈，才特意发信息来解释呢！
　　林奇便回复：“没事，房子看的如何了？”
　　那边很快便有了回复：“看了三家，觉得租金有点贵。”
　　“挨着学校的缘故，房价是会高一点。”
　　“林主任是住在那个小区吗？”
　　“嗯，我住了好几年了，认识一些邻居，我帮你打听打听。”
　　“好的，谢谢林主任。”
　　“不客气。”
　　“不早了，林主任早点休息吧。”
　　林奇瞅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无奈极了。看来需要找时间和他澄清一下，自己只不过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大好青年，并不是他认为的需要早睡早起的老头子。
　　其实林奇真是冤枉郭海涛了。收到他信息时，郭海涛已经处于半睡眠状态了，之所以还没有完全睡着，是因为他爸这几天又神经不正常，一直在念叨一件不知道几辈子前发生的事，语调高低起伏，节奏快慢有致，郭海涛便闭着眼睛静静地听。这么多年，他已经完全适应了他爸这样间歇性的发神经，偶尔还能从他的念叨中听出一些他不知道的前尘旧事。但是他妈却一直不能适应，动不动要爆发一两声忍无可忍的骂声。所以郭海涛才在这样的絮叨和谩骂声中昏昏欲睡，所以才能听到林奇发来信息时手机的提示音。说起来，郭海涛才是个生活作息很像老年人的大好青年。
　　其实慢慢地，从他爸爸念叨的那些陈年旧事里，从他们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争吵中，郭海涛开始理解他爸了。这个一无是处的男人，内心深处一定埋藏着无穷无尽的委屈和不甘，却始终找不到突破和发泄的出口。郭海涛这一辈子唯一的愿望就是不要变成像他爸一样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