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弦三两声》玉山上色

41、守珠

　　夏侯清玄挡在竹香身前，对阴琏琮拱手道：“王上，我大兴诚意与贵朝和亲，我们公主不辞辛苦、不远万里来到贵地，诸君却为何要欺侮我们公主？”

　　竹香向夏侯清玄投去一眼，她本以为夏侯将军一个武人，神经必会粗条一些，不会这般细致敏感的。

　　反倒是阴琏琮，面上满是疑虑不解，不知自己错在哪里，他委屈道：“兴使何出此言？孤王等如何欺侮公主了？还请兴使明白告知。”

　　夏侯清玄一指殿中大臣，道：“自我们公主入殿中，诸君便对我们公主指指点点、评头论足，王上看在眼中，非但不加以制止，反倒也呼令我们公主上前，任王上品赏评鉴，我们公主身份尊贵，是我朝瑰宝，不是什么任人挑拣选看的台上优伶，诸君在这大殿之上给公主这么大的难堪，还不是欺侮我们公主吗？既诸君失礼在先，那我们大兴也无需再守和亲之言，清玄明日就护送我们公主回朝，断不会留公主一人在这里忍辱受气。”夏侯清玄话音落下，兴朝两位文臣也都站出来声援夏侯清玄，尽管他们认为夏侯清玄说话太过直硬，可此刻，他们兴人必须站在一条线上。

　　“这……冤枉啊！我们这哪里就是不敬公主了呀？”阴氏大臣们纷纷摊手，表示无奈，下面又开始炸开锅来。

　　“公主身份的确尊贵，就是我们六王姬见了，也得尊她一声夫人呢。”阴琏珺手执夜光杯，不紧不慢道，他一说话，群臣立即没了声音。

　　与阴琏珺同坐一席的一位大臣诧异的看了阴琏珺一眼，不久之前，大家都在议论着大兴公主的时候，他也曾悄悄问过桑隐君，问他觉得这位公主如何？

　　桑隐君轻晃着酒盏中的葡萄佳酿，一双眼睛却斜斜落在了大兴公主身上，他将兴朝公主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最后目光停驻在公主的胸口脖颈处，唇角一勾，懒懒道：“长的不错，身材太差，难怪要遮遮掩掩的。”话间带着些淡淡的嫌恶之意，似对这位异朝公主不是太喜。

　　“公主身材并不差呀，况兴朝人不都是那般穿着吗？”他忍不住嘀咕道，却惹来桑隐君凉凉的一眼瞥视。

　　此刻桑隐君突然开口，乍听之下竟似是在褒扬兴朝公主，可依照桑隐君往日性情，既不喜兴朝公主，又怎会出口褒扬，他将阴琏珺的话在舌间细细一品，这哪里是褒扬呀？分明就是在暗讽兴朝公主出身不比六王姬。

　　果然，只听桑隐君话间停顿了片刻，接着道：“正因公主身份尊贵，形貌昳丽，我等皆生倾慕之心，才会纷纷夸赞公主，我们阴氏民风向来如此，心中有什么便说什么，从不拐弯儿抹角的，不想，竟因此得罪了兴朝诸位，只是，我等心内也十分憋屈，只想问上一句，倾慕赞赏公主美貌也是一种过错吗？公主，你倒是站出来说说这理。”

　　阴琏珺将问题成功引到竹香身上后，便直勾勾看着竹香，颇有种看戏的意思。

　　好一番不拐弯儿抹角的话呀，竹香听出阴琏珺话中讽意，又觉察到自左前侧投过来的灼灼目光，她又上前一步，与夏侯清玄齐身而立，顺着那道目光寻到阴琏珺，二人目光交接，竹香看到了他眸中的挑衅之意。

　　竹香并不好斗，也没有要为她那位皇帝表兄挣脸面的意思，可她不好斗，也并不意味着她好吃亏，此番，她只是为她自己。竹香朝阴王行了一礼，道：“王上，早闻贵朝民风开化随性，今日一观，果真如此，只是，兴朝距贵朝足有万里，民风教化与贵朝大不相同，兴朝人多庄重矜持，男女之别甚严，随意盯看议论女子是为不礼，此刻我既还是兴朝的孝纯公主，便请诸君暂以兴礼待我，到明日，我自以阴礼待诸君。”

　　群臣都觉竹香说的甚是合理，纷纷点头，心中不禁夸赞竹香好才思。阴琏珺嗤笑一声，目光从竹香身上收回，想到那日她对自己的态度，也是因为男女之别吗？饶是如此，他心中也依旧莫名其妙的难以释怀，兴人这些规矩，还真是做作的可以。

　　“呵……呵……”坐在上首的阴琏琮忽笑了两声，打圆场道：“未想到因风俗不同，竟闹出如此笑话，本王甚是惭愧呀！”

　　说着，他竟从王座上站起，走了下来，走到竹香身边，细细看了竹香两眼，对竹香温和一笑，拉住竹香的手，将她引到右侧首座上，扶竹香坐下去。

　　阴琏琮回到王座上，又对兴朝几人道：“几位兴使，也请快快入座吧。”

　　刚刚这番话说下来，夏侯清玄也知他有些误会阴朝众臣了，刚刚阴王又亲自下来扶公主入座，他心中哪还有气，便依言行到右侧，入了席中。

　　阴琏琮见兴朝众人坐定，浅笑着开口道：“兴朝圣上说的不错，公主确为稀世珍宝，那孤王不妨就学学那半生少年，做一回那守珠之人。”

　　他召过身后内侍，道：“册封孝纯公主为守珠夫人，赐居幽凉境，你且记下，明日一早便去宣旨。”

　　内侍会意，又站出来将阴王的话高声重复了一遍，兴朝几人眯眼点头表示满意，竹香听完，便要起身谢恩行礼。

　　阴琏琮忙道：“夫人起身不便，不必多礼。”他已改口叫竹香夫人，竹香也未太过拘谨，就依了阴琏琮的意思，在席间向阴琏琮颔首致谢。

　　客套话已讲完，便开了宴席，宫人捧上各式精致菜肴，媱欢却未给竹香夹菜，只给竹香倒了一杯水，竹香偶尔才端起杯子，小抿上一口。

　　阴琏珺夹两口自己喜欢的菜肴，漫不经心的在口舌间品着，眼睛“无意”中扫到了正对面的竹香。守珠夫人，哼哼……王兄可真会定封号呢，后宫那么几位夫人，怎偏她一人如此特殊？不过，她倒真的挺特殊的，他还从未见过像她这么没意思的女人，微垂着头，气质清清素素的，跪坐在席间，上身挺的笔直，目不斜视，既不说话，又不动筷子，他想了又想，也不明白她这个样子是怎么作出来的。

　　还好还好，她还只是王兄的妾，若谁娶了她为正妻，这漫漫余生，想想都觉得没意思，这么想着，他倒真将这句话低低说出来了：“真没意思呀！”

　　同席之人只当他是感叹这宴席没意思，却不知他说的原来是人。

　　至宴席后半段，竹香便悄悄退了席，被一众宫女内侍领着来到一处宫殿，她也不知这是哪里的宫殿，只见殿中装潢摆饰精妙绝伦，红烛高燃，纱帐重重。一老宫人接过竹香的手，掀开层层垂纱，扶竹香往里走，最后扶她坐在了铺着绣满银红线双色鸳鸯的夏日薄被的床榻上。

　　又有年轻宫女端来些果脯、蜜饯、薄脆、麻条之类，给竹香充饥用。那老宫人在床边凳子上坐下，察觉到竹香有丝丝紧张，便轻握住竹香的手，道：“夫人今日大喜了，不必害怕，女子总要走这一遭的。”

　　竹香点点头，嫁人这事情，生平头一遭，心中的些许紧张情绪也不是旁人一两句话就能轻易平复的。老宫人看在眼中，也不再安慰，只给竹香讲些如何伺候君王的话，令竹香感到诧异的是，这宫人讲的话与她还在兴朝皇宫时，那女官教她怎么服侍好阴王的话竟是一样的，这样就更坚定了竹香内心的想法。

　　那老宫人讲完，竹香面上假露羞意，看起来娇娇柔柔的，惹得那老宫人怜爱心起，抚慰似的在竹香手背上一拍，道：“夫人也不必害羞拘谨，尽心服侍王上便是，王上将至，老奴该讲的也都讲与夫人了，那老奴便先退下了。”

　　竹香点头，目送老宫人离开。媱欢挑帐进来，陪坐在竹香身边，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媱欢起身道：“小姐，王上应是快过来了，奴也该退下了。”

　　“媱欢，你再留一会儿，就一小会儿。”竹香挽留道。

　　媱欢笑出声来，道：“还未见小姐这般紧张过呢，好，奴再陪小姐一会儿。”

　　媱欢又陪竹香坐了一会儿，终是退到了殿外。不知过了多久，竹香听到吱呀的开门声，在寂静的夜晚传入耳中听的格外清楚，她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觉的抓住了衣服上垂下的彩穗。

　　不一会儿，阴琏琮的身影落入竹香视线中，竹香忙站起身，就要下拜，阴琏琮快走两步，在竹香拜下去之前扶住了她的腰身，道：“夫人，今晚莫行这些虚礼。”

　　他扶竹香站直身体，温声问竹香道：“刚刚在席间，孤王见夫人都未怎么动筷，饿吗？”

　　竹香摇摇头。

　　“那渴吗？”阴琏琮又问。

　　竹香再摇头。

　　“那，累吗？”

　　这次，竹香开了口，笑道：“有一点累。”

　　阴琏琮忽也对竹香笑了笑，趁她不备，将她拦腰抱起。

　　“王上？”竹香受了些小小的惊吓，忙伸出手臂环住阴琏琮脖颈，身体也往他怀中靠了靠，防止自己掉下去。

　　阴琏珺揽紧竹香腰身，微垂下头，在她额侧落下一吻，尔后轻轻道：“抱歉了，待会儿夫人可能会更累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