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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媱欢(二) ...


  •   媱欢永远不会忘记,那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她阿爹从赌场回来,吃饭的时候,突然对她说了句:“二丫头,明儿个跟阿爹到村外矮山丘上打野兔去。”

      山上野兔子多,如果能多打几只,又能卖钱又能吃肉,小孩子就这么多心思,想到这里,立即雀跃不已的答应下来。

      到第二日,吃了饭,媱欢她爹拉着媱欢就走,媱欢见她阿爹两手空空,赶紧道:“阿爹,我们要去打野兔,你怎么什么也不拿呀,野兔和家兔不一样,野兔很狡猾,你用手是抓不到它们的,还有,如果我们打了很多只野兔,你也拿不住呀。”

      媱欢她爹眉毛一皱,不耐烦道:“小丫头,哪儿来那么多废话,捉兔子我自有法子。”说完,不由分辩的将媱欢拽出了屋子。

      媱欢娘从杂物中扒出一张破网,本也想劝媱欢她爹带上,可当她出来时,父女二人早不见了踪影。

      媱欢她爹只拉着媱欢在村里面走,媱欢疑惑道:“阿爹,不是要上山吗?”

      媱欢她爹道:“是要上山,不过,我们先去借张好网来,我们家那张太破,网不住兔子的。”

      原来阿爹是这样打算的,怪不得刚刚什么也不拿,媱欢觉得,她阿爹还是挺聪明的,于是便不再说话,乖乖跟着他去了赵家喜家。

      赵家喜是村里有名的光身汉,三十多了还没娶上媳妇,要说这赵家喜长的也不算难看,家里几间房也还可以,本也不愁找不到媳妇的,只是,他这个人太过荒唐。赵家喜是他爹娘唯一的儿子,他爹娘一心只在这个儿子身上,几个女儿卖的卖,饿死的饿死,大约是这对父母对亲生女儿太过不仁,遭了报应,夫妻二人都早死。而赵家喜一个从小被宠纵惯了的人,早养成了顽劣荒唐的性情,他爹娘死后,他无人管束,开始沉迷于赌钱,偏他手气背得很,十赌九输,他若赌输了,心情郁闷,便跑到酒馆中大醉一场,如此下来,短短时日,他便将他爹娘给他积敛的那点钱财败光了。后来,他欠下了许多赌债,追债的人跑到他家,将他的一条腿给打断了,自此,还有谁家的姑娘愿意嫁他?

      媱欢跟着他爹进了屋,看见了那个瘸了腿的男人,他爹松开她,将她向那男人的方向一推,自己迅速退出了屋子,并关上了屋门。

      赵家喜一把拽住媱欢,媱欢吓坏了,一边挣扎,一边大叫道:“阿爹……阿爹……”

      赵家喜制住她,拿过桌上的粗麻绳,将她的手脚都紧紧捆上,媱欢行动不便,只能嘶喊,喊的喉咙都哑了。

      “别喊了,你阿爹不会回来的,他昨天赌钱赌输了,没钱给我,就把你抵给我做媳妇了。”赵家喜似乎忍受不了她的嘶喊,冷声告诉她真相。

      媱欢哪里肯信,只道:“骗人,放开我,我要回家。”

      赵家喜嘲笑道:“不信就算了,你就在这里等着,看看你阿爹会不会来救你。”

      媱欢想到阿爹刚才那狠心的一推,还有打兔子似乎也是个谎言,突然就有些相信了赵家喜的话,她究竟只是个孩子,心里一慌,眼泪就啪嗒啪嗒掉下来。

      赵家喜拽过一个凳子,让媱欢坐下,粗鲁的替媱欢抹了把眼泪,没好气道:“哭什么哭,女人就是麻烦,再哭我晚上就把你丢到坟地里去喂野鬼。”

      媱欢害怕他真的把她喂了鬼,拼命咬住嘴唇,止住眼泪,只是喉间抽噎声不停,像快要断气似的。

      赵家喜忽然摸了摸媱欢的头,只是语气依旧不怎么友善:“你十岁了吧,是小了点儿,可是既然要给我当媳妇,女人要做的事情你都得做,可别指望我会惯着你,不过,今天你刚来,就不用做了,记住了,我就惯你这一回。”

      这一天,都是赵家喜做好了饭,端到媱欢面前,一开始,媱欢还不肯吃,赵家喜就更是不勉强,她不吃,他就自己哧溜哧溜的全部吃完,大有你爱吃不吃、不吃拉倒的意思,到了晚上,媱欢终于熬不住了,喝了半碗汤水,吃了几口菜。吃过晚饭,赵家喜将碗随手一放,解了绑着媱欢的绳子,把她抱起来往被子上一扔,开始动手解自己的腰带,媱欢缩在床角瑟瑟发抖,小声问道:“你干什么?”

      赵家喜像看傻瓜一样的看着她,道:“你是我媳妇,你说我干什么?”

      那个时候,媱欢真的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很疼,撕裂心肺的疼,那种恐惧和疼痛,成了她此生都挥之不去的噩梦。

      自此之后,拾柴、做饭、缝补、浆洗、种菜、赶集、农忙、赚钱,这些都成了媱欢一个人的活计,赵家喜依旧过着还是光身汉时的日子,经常赌的分文不剩,喝的烂醉如泥。

      后来,媱欢也试图逃跑过,第一次,阿娘把她藏在床底下,赵家喜闯进来,翻箱倒柜,将她从床底下拽出来,拖回去饿了两天两夜。

      第二次,媱欢知道不能再往娘家躲了,她沿着小路走,想到乡里或者县上去,找个活计,一来养活自己,二来摆脱赵家喜。谁知赵家喜还有点小聪明,他觉得媱欢这几日有些异样,还无意中看到过她收拾东西,他心想定有猫腻,就谎称自己赌钱去,实则暗中跟着媱欢,半路将媱欢截下,这次,他动手打了媱欢,这一打,他似乎找到了一种发泄情绪的更好用的方式,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媱欢身上旧伤未愈,新伤又起,他心情不好时总打她,即使她什么错误也没犯下,可赌钱、喝酒、打她似乎成了他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不可或缺,他偶尔赢了钱,也会给她带回东西,只是这些东西,媱欢后来就不再要了。她看透了这个男人,即便有了个完整的家,他也不会悔改,不知珍惜,媱欢甚至觉得,他比她的阿爹还要无耻,他阿爹只是赌钱,却滴酒不沾,也从没对她阿娘动过一根手指。

      媱欢时常在想,这样的日子何时能走到尽头,日子是上天给的,或许还有很久,可她却能亲手给自己创造一个尽头,哪怕是上天也管不了她。

      事实证明,上天真的管的了她,当她被人从河水中捞出来,当她被郎中告知怀了身孕,她落了几滴泪,却莫名有了力气和希望,那一年,她十三岁。

      又是一日,赵家喜回来,盯着她的肚子发呆,半晌突然道:“你一定给我生个儿子,如果是个女儿,我就打死你。”

      媱欢原本平静淡漠的眼眸中似被点燃了一簇火焰,猛然烧开,她指着赵家喜的鼻子骂道:“就你,也配有儿子?你能得个女儿给你收尸送终就算上天对你的恩赐了。”

      赵家喜喝了酒,也是一点就燃,媱欢话音刚落,他二话不说拉过媱欢就打,媱欢自然挣扎,赵家喜恼了,猛地一推媱欢,媱欢趴在了桌子上,小腹撞到了桌沿,立即钻心的痛起来,血水迅速浸湿了裤子。

      赵家喜见到血,清醒了一点,知道自己做错事了,他抖着手过来扶媱欢,媱欢大力一甩,攒足最后一点力气吼道:“滚开,别碰我。”

      赵家喜此刻也不发疯了,手足无措道:“我带你去看郎中。”

      媱欢面色已近纸白,趴在桌上频频轻喘,可她还是忍不住讥讽道:“看郎中,说的轻巧,你有钱吗?”声音虚软无力,随时都有可能晕过去的样子。

      赵家喜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双手,掏了掏干干净净的衣兜,立时噤声。

      第二日,赵家喜又捉了媱欢养的鸡,拿去集市上换了钱,只是这次,他罕见的没有去赌场,而是打了酒回家,坐在媱欢身边喝个不停,昨天流了那么大一滩血,傻子都知道,孩子没有了。

      媱欢闻到酒味,厌恶的皱起眉头,道:“要喝出去喝。”

      赵家喜孩子没了,心里也不是不堵的,正在借酒消愁,忽听媱欢对自己冷语相向,登时也来了气,他打了个酒嗝,道:“你孩子也没了,还坐在床上干什么?你下来,去烧水做饭去,你要是不去,我就一直在这里喝,闹得你不安生。”

      媱欢大约是彻底心死了,眼睛如冰水寒潭,不生一点波澜,她掀被下床,道:“好,我去给你做饭。”说完便走,只是每走几步,便要停下来缓一缓。

      媱欢走了,赵家喜觉得无趣,便也跟了出来,到了院里,忽觉酒气上头,有些头晕,便踉跄着走到水缸前,想喝口凉水压压酒气。媱欢往锅中添了水,看柴不够用了,本想出来抱些干柴,恰见赵家喜两手撑着水缸低头喝水,看着看着,她一念上头,迅速找了根粗木棍,小跑到水缸前,趁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举棍闷下,她跑的那样快,打的那样狠,她甚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

      赵家喜死后,媱欢将大门插上,继续做好饭,饱食了一顿,又回到床上休息了大半日,傍晚时分,她稍微有了些力气,下了床,取出包袱,装了两身衣服,又从墙根下的土里面挖出一袋散钱,那是她一点一点偷偷积攒下来的。做完这些,她又将罐子里收着的半罐鸡蛋拿出来洗净煮熟,收到包袱里,拿上灯火,然后趁着微黑夜色,匆匆出了门。

      媱欢一路只捡避人处走,行到洛水边,将一套衣裤丢入河中,她故意丢在水草茂盛处,衣服缠住了水草,就飘不动了,媱欢转过身,凝望了一眼大片农田后遥远的村庄,只是夜色渐浓,村庄映在媱欢眼中只剩模糊的轮廓黑影,她狠心压下心底的些许留恋,头也不回的迈步离去。

      出了睢县,媱欢才敢去医馆抓药,好在媱欢有些钱,她在睢县停了几日,修养身体,待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她便辗转去了京城。因为,她还在睢县时,一日在一处小摊前吃饭,旁桌一个男子向自己的同伴吹嘘自己的京城之旅,他极言京城经济之繁荣富庶,京城建筑之高大恢宏,京城美食之精致繁复,京城佳人之娇艳袅娜,当时,媱欢正无处可去,听了这些话,立时对京城心生向往,她想,京城既那般富庶,她去了京城,努力勤快些,日子一定能过的好的。

      媱欢到了京城,身上的钱也用了个干净,正在发愁,恰遇侯府招粗使丫鬟,媱欢就这样进了侯府,说来,上天这次倒是眷顾媱欢,媱欢进侯府不过两三个月,因她做事麻利勤快,颇得带她的女管事的中意赞赏,那时正好青茵离府,邢夫人急于再为竹香觅一个可心的贴身丫鬟,那女管事便趁机向邢夫人举荐了媱欢,邢夫人亲自见过媱欢,觉得还算妥当,便许她跟了竹香。

      往事如一柄利刃,戳的媱欢心口发疼,她忽然想到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人们都说赵家喜十赌九输,可他唯一赢的一次,却毁掉了她的一生。

      想到此处,媱欢再次将眼望向了水缸中,很奇怪,深绿色的浊水竟能模糊倒映出她的脸庞,只是,水缸里那张脸十分扭曲变形,良久,媱欢对着水缸里那张脸说道:“你死了,是罪有应得,我半点也不害怕后悔。”

      媱欢在这破院中站了许久,才回到家中,今后几日,她都只待在家中,偶尔有人过来串门儿,她更是远远的藏起来,不肯见外人。

      细细算来,媱欢回来已有四日了,还剩下一天,她忽然抓住她娘正在做针线活儿的手,道:“阿娘,随我来一下。”

      媱欢娘不明就里,却还是随媱欢进了她睡的房中,媱欢取出自己的包袱,扒开一层层的衣服,从里面掏出一个上了锁的小木盒,媱欢用钥匙开了锁,但见里面有一大锭银子,还有不少散碎银两。这是竹香给媱欢的那五十两银子,加上媱欢这三年的月俸所得,凑在一起,有八十两之多,这些银两放在这样的贫苦人家,足够用上十年八年了。

      媱欢娘从没见过这么多银两,看的眼睛都直了,她一把拽住媱欢,问道:“二丫头,你哪儿来这么多银子?”

      媱欢将她侯府当差和竹香恩赐她银两的事告诉了她娘,只撒谎瞒下了和亲一事,她解释完,将木盒子递到她娘手中,道:“都给阿娘了,阿娘好好收着吧。”

      媱欢娘小心翼翼的抱着那个木盒子,一时间还接受不了自己突然变的富有的事实,过了好半晌,她才兴高采烈起来,脸上的风霜都消减了不少,她高兴道:“快过年了,等你阿兄回来,就给他娶个媳妇,还有,也要给你找个好婆家,再给你备些好嫁妆。”

      媱欢只是点了点头,口中却道:“阿娘还是快些将银两藏起来吧,不要被阿爹知道了。”

      媱欢娘点头,慌道:“是了,赶快藏起来,被你阿爹知道了,恐怕又要打水漂。”

      果然,人一有钱立马有底气,到了第二日,媱欢娘一早就起来,欢欢喜喜的做了饭,待儿女们都吃完,她拉着媱欢道:“二丫头,我们去乡里吧,阿娘想去置办些东西,家里许多东西都太旧了,该换换了。”

      媱欢清楚她阿娘是为她阿兄娶媳妇做准备呢,她推托道:“明天吧,我昨晚没睡好,今天乏的很,走不了太远的路。”

      媱欢娘不疑有他,答应明天再去,媱欢趁着没人注意,迅速收拾好了行李。收拾完行李,她站在屋门口,看着她阿娘拿着扫帚扫院里地时脸上藏不住的欢喜,心想,就这样吧,阿娘不再悲苦,阿兄娶上媳妇,弟妹有衣有食,她真的再无留恋牵挂了。

      第一声鸡鸣响起,天色还微黑未全亮,媱欢便迅速下了床,蹑手蹑脚穿上衣服和鞋子,小心翼翼出了屋门,当媱欢娘来叫孩子们吃饭时,媱欢早已坐着牛车出了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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