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弦三两声》玉山上色

31、珍宝

　　“圣上，两位使臣到了。”一内侍入殿中通传道。

　　“快请两位使臣入殿中来。”圣上忙道。

　　“是，奴这就去。”

　　随内侍入殿中的是两位清瘦男子，年龄看起来都不大，身着纱衣，容貌生得端正俊秀。他二人走上前来，作一长揖，口中道：“参见圣上。”

　　“阴使，免礼。”圣上微微抬手道。

　　那二人直起了身子，圣上又道：“今日召两位阴使前来，是为了你我两朝和亲事宜。”圣上说完，朝身后的梁内侍使了个眼色。

　　梁内侍会意，上前几步，将手中明黄色旨卷徐徐打开。许多朝臣都在心中替茂昌王默默哀叹了两声，茂昌王则早已湿了眼眶，低垂着头，无精打采的立在那里。

　　梁内侍清了清嗓，高声念起来：“奉皇太后懿旨，安远侯尚广珅之女尚竹香，系出名门，品貌端秀，温良恭顺，崇俭尚柔，特封为孝纯公主，遣其和亲阴朝，共结两朝邦交之好……”

　　“什么？这……我没听错吧？不是要让茂昌王的三女和亲阴氏吗？怎么又变成了侯爷之女？”

　　“是呀，是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朝臣们在底下嘀嘀咕咕、议论纷纷。

　　尚广珅则直接傻了眼，茂昌王犹自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他抹了一把眼泪，问身边的同僚道：“刚刚圣旨上说让谁和亲阴氏来着？”

　　“是安远侯之女。”同僚道。

　　“不是小女……不是小女……”茂昌王反复低喃着，心底由原先的悲痛猛然转变为狂喜，原以为在劫难逃之事忽逢变数，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茂昌王经历大伏大起，一时心脏都有些承受不住。

　　“阴使，孝纯公主是朕亲舅之女，太后的亲侄女，朕有句话想托两位贵使转告与阴王，他日孝纯入阴氏，还请阴王厚待朕的妹妹。”圣上不顾下面的窃窃私语，沉声说道。

　　原是太后的侄女……

　　阴氏那两个使臣相互看了对方一眼，面上都有些不豫之色，毕竟，他们阴氏嫁的可是王上的亲女。

　　其中一个使臣站了出来，拱手道：“临行前，我王也有几句话想托我二人转述与圣上。”

　　“阴使，请讲。”圣上神情庄重道。

　　“圣上，六王姬乃是我王最为疼爱的女儿，若非看重与贵朝的和亲之事，我王定会为六王姬择一近婿，令其常伴身侧的。如今六王姬将嫁入贵朝，我朝与贵朝山水相隔，我王恐王姬初来难以适应，思乡情切，故而希望圣上能多多陪伴照顾王姬。”

　　“请阴王放宽心，朕自不会怠慢了王姬。”圣上回道。

　　其实，这番话的重点并不在于照顾六王姬，而是“阴王亲女”，很明显，那个阴氏使臣意在表现王姬与太后侄女身份的不对等，暗示兴朝对和亲之事不够重视。

　　圣上自能听懂话中深意，于是，他紧接着道：“阴王大义，为了两朝邦交甘愿忍受父女分离之苦，令朕着实动容，既我们大兴得了阴王的掌上之珠，自该还阴王一样珍宝。”

　　圣上唇角轻勾，顿了顿道：“孝纯公主正是我朝太后的心头珍宝，若非看重两朝邦交，太后也不会舍得让孝纯公主远嫁，所以朕才托两位使臣转告阴王，这件稀世珍宝，阴王当格外厚待才是。”

　　“稀世珍宝？这兴朝皇帝未免太托大了吧！”那两个阴氏使臣愈发忿忿。

　　圣上脸上却笑意渐深，他对身后人道：“将孝纯公主的画像拿与两位阴使观看。”

　　梁内侍领了命，拿着竹香的画像递到那两个使臣手中。那两个使臣小心打开画卷，定睛一看，执着画卷的手忽一抖。

　　圣上坐的远，虽看不清那两个使臣的神色，可心中也能隐约猜到几分，他不由得生出些自得并嘲弄之意：“我们大兴的美人自有让人神魂颠倒的本事，今日你二人还看不上她的身份，等来日你们阴氏有哪些权贵拜倒在她的裙下还说不定呢。”

　　那两个使臣看罢画像，皆神色微妙，暗自思付着：“虽说王上几十年如一日的爱王后娘娘，可老夫老妻的，再爱也会有生腻的时候。这孝纯公主却在妙龄，袅袅婷婷，美得像朵花儿似的，放眼整个王室，除了王子妃娘娘，只怕没哪个女人能与她相较高下。这样稀缺的美人，哪个男人见了心湖不得漾一漾啊，万一以后她得了王上宠爱，虽说只是个后宫妇人，可这枕边香风劲头可大着呢。如今管她什么身份呢，他们还是少说话少开罪她为妙。”

　　想到此处，他二人互使了个眼色，一人站出来道：“孝纯公主确为稀世珍宝，想来我王见了公主必会赞不绝口的。”

　　“哈哈哈哈……”圣上愉悦大笑起来，连声道：“甚好，甚好，等王姬入了我朝，朕便择日送孝纯启程。”

　　尚广珅脑袋晕乎乎的走在街上，刚刚散朝之时，圣上拉住他说了好一阵子的话，大致意思就是太后想让竹香嫁入阴氏，想来也是为了竹香好，劝他不要因为父女分离而太过伤心云云，可惜，尚广珅却没怎么听得进去，他脑海中回旋着的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他到底该如何向邢夫人交代。

　　尚广珅这一路脚步不停的来到了邢夫人的院中，见了邢夫人却又欲言而止。邢夫人见他脚下匆忙，面上神情莫测，似有什么难言之隐，她莫名的心中一慌，忙问道：“夫君，可是出了什么事？”

　　尚广珅也知道邢夫人这一关早晚都是要过的，他干脆咬了咬牙，道：“太后为我们香儿定下了一门亲事。”

　　邢夫人一愣，沉默了片刻，开口问道：“是哪家的公子呀？”

　　尚广珅极为不忍，他微垂了头，低声道：“是……阴氏的王。”

　　邢夫人听过，面色竟十分平静，平静的有些离奇和诡异，她甚至嘴角带着一丝微笑，虽然，这丝微笑脆弱的几乎要支撑不住。

　　她责备尚广珅道：“你在胡说些什么呢？”

　　尚广珅心中疼痛，他抓住邢夫人的手，道：“夫人，我讲的是事实，香儿要为朝和亲，嫁到阴氏了。”

　　邢夫人定定的看了尚广珅半晌，看得尚广珅有些发怵，就在他乱想之际，邢夫人忽胳膊一挥，重重的将尚广珅拂开，尚广珅脚下一踉跄，退了好几步方才站稳，而邢夫人却早已跑出去了很远。

　　尚广珅抬脚便追，待看到邢夫人的背影，他急忙喊道：“夫人，你要去哪里？”

　　邢夫人并未回头，只是声音凄厉道：“我去将我的女儿要回来！”说罢，她不再管尚广珅，腿上发力，跑的更快。尚广珅一跺脚，紧紧跟上，府中下人们见自家侯爷与夫人在府中疾跑而过，皆向他们投去好奇不解的目光。

　　邢夫人跑了许久，她额上泌出晶莹的汗珠，顺着她的脸颊滚落，甚至，她跑的太快，将尚广珅都小小的甩在了身后，可她却不觉得热和累，更不在乎路人看自己的目光，她需要这样看似粗鲁的奔跑，来发泄自己心中不知该如何疏解的情绪，因为她是武将的女儿，哭泣，并不是适合她的方式。

　　此刻，邢夫人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作为一个母亲最简单的想法——接女儿回家。

　　这厢，竹香也被太后传唤到了呈祥宫中，太后拉竹香在身边坐下，摸了摸竹香的头，忽然来了一句：“姑母都是为了你好。”

　　竹香疑惑的看着太后，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太后叹了口气，道：“阴氏路途遥远，姑母会为你准备好一切的。”

　　以竹香的伶俐，太后已说的这般明显了，她焉能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竹香蹙了眉，道：“姑母要侄女和亲阴氏。”

　　“香儿，你会怪姑母让你远离故土吗？”太后问道，间接印证了竹香的前话。

　　“不会，姑母不是说了吗，您都是为了侄女好，只是，姑母与圣上，一个让侄女嫁阴王，一个让侄女嫁曹家大公子，侄女真的好生为难呀！”其实，竹香知道和亲之事由太后口中说出，此事多半是木已成舟了。可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却活的像那由人摆布的机械，心中愤恨何人能知。所以，既挣脱反抗不了他人的控制，她便要逞逞口舌之快了。

　　太后似乎有些尴尬，忙道：“皇帝他是一时糊涂，你放心，姑母已经说服他了，姑母看来，只有阴王才是最适合我的香儿的。”

　　竹香想到那幅画像，当时她还百思不得其解，原来竟是如此。她嘲讽的勾了勾唇角，又想到什么，忽然从座椅上站起，跪倒在太后身前。

　　“香儿，你这是做什么？”

　　“姑母，既然要远嫁阴氏，侄女希望启程之前的这段时日能陪伴在母亲身边，还请姑母准许侄女即刻出宫。”

　　太后脸色沉了沉，颇为吃味道：“姑母宣你入宫，你才住了这几日便要回去，想姑母待你就如亲生女儿一般，你要嫁人了，就只想着多陪伴你的母亲，香儿，你这样未免让姑母有些寒心了。”

　　究竟是谁让谁更寒心呢？竹香听太后说她待自己如同待亲生女儿一般，像是听了一场笑话似的，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恶心厌恶之感。

　　“姑母，您有圣上与盛宁表姐陪伴，想来并不孤单，可母亲，却只有我了，还请姑母成全。”太后眼中的竹香，一直都是乖顺温和的，今日难得的看她发起倔来，竟有几分她姐姐的样子。

　　太后忆起尚迎熹，心中渐渐有些松软，她揉了揉鬓角，道：“罢了，你去吧，你是该多陪陪你的母亲。”

　　竹香拜谢过，退了几步，转身便往外走，媱欢紧紧跟在她身后。

　　“觉非，愣着做什么，你去送送她。”

　　“唉，是。”

　　裴觉非追出来的时候，见竹香主仆走的很快，几乎小跑起来。他默默追上二人，对竹香道：“太后娘娘命奴来送送小姐。”

　　竹香点头表示知晓了，脚下速度却仍不减，她一想到邢夫人有可能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便心中不安，急切的想要见到邢夫人。

　　裴觉非也不说话，虽说是来送竹香，他却任由竹香在前面走着，自己只紧紧的跟上，竹香走哪一条路他便走哪一条，她快他便也快。直到看见竹香不停的抬手拭汗，耳边隐有气吁之声，他才忍耐不住，伸手拽住了竹香的手臂。

　　竹香停下脚步，看着裴觉非。

　　“小姐，您就当可怜奴，咱们停下来歇歇脚可好？”裴觉非轻喘一声，道：“奴实在走不动了。”裴觉非脸上陪着笑，说话间尽是哀求之意。

　　竹香看着裴觉非有些委屈的神色，忽然间明白了什么，他应当是为了让自己与媱欢歇歇脚，才故意那么说的吧。

　　“好，咱们歇歇。”竹香笑了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