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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双后 ...

  •   晴方阁是微雨巷最深处的一座殿阁,再往西走就是冷宫所在了,太后不许竹香往西边去,说是不要沾染了那些人的污秽之气。竹香自然也不会过去闲惹是非,毕竟在这宫里,多一事远不如少一事。

      她随那宫女到了晴方阁,入院中,见院内竹影婆娑,又到了阁里,阁中亦四处通风,随意吹进来一股风,空气中就满是初夏独属于草木的清芳,让人闻之气爽神清。

      如此午后良时,浪费了岂不可惜?竹香搬了靠椅放在窗下,躺在椅中看一本这些时日来一直在看的书,是本志怪故事集,竹香正读的这个故事叫做“书生诉梦”。

      说是有一个穷苦书生,与老母亲相依为命,家中只一处破败老宅,宅中有一棵一人环抱不住的粗柳树。

      那书生每每苦读至夜半,便偎依着柳树,对它诉说心中的志向与抱负,那柳树活了几百年,已有了人的意识,与书生相伴久了,竟渐渐对书生生出了情愫。

      有一日,书生背靠着柳树,对它说起了昨日的梦境,说梦里遇一佳人,佳人与他隔水而望。以后每夜,书生都能遇到佳人入梦,书生欣喜的向柳树诉说着梦中佳人的音容形貌,直至柳树精识幻化出他梦中的女子模样。

      书生再不记得宅中的柳树,也忘了曾经的志向与抱负,只一心与柳树精厮守。柳树精与书生做了几年夫妻,眼见书生每日里与自己花前月下,将大好的年华都荒度掉了,她强忍别离之痛,劝书生离家去求取前程。

      书生离了家,即受到了本郡郡守的赏识,后书生衣锦还家,他握住妻子的手,哽咽不语。

      柳树精追问其缘故,书生流着泪道郡守之女才是他梦中所见的佳人。

      柳树精也流泪道:“我本就是为郎君而生的,郎君需要我时,我便现形;郎君不要我时,我便隐迹。”她说完,又不舍的看了书生一眼,身体瞬间化作无形,精识又重新回到了柳树里。

      书生失魂的唤着爱妻的名字,却再也未找回那一抹倩影,他在破宅中坐了十日。最后,他带着老母亲离开了家,这处宅院也落了锁。

      五十年匆匆而过,这宅子历经几十年风风雨雨,显得更加破败,东边的墙头都倒了一大截,院中也不知生了多少荒草,积了几多灰尘。

      一日,一个蹒跚老人艰难的爬上东面断墙,翻到了院里。他神志似乎已经不清楚了,坐在荒草之上,环抱那棵柳树,时而喃喃低语,时而号啕大哭。

      他再也未出来过,最后依偎着柳树永远沉睡在了那几面矮墙围起的破院中。

      故事结尾处,著书人感慨道:“人世百千孽,情债最难偿。”

      “人世百千孽,情债最难偿。”竹香轻念出声。她以往读的许多书,都是借某些故事来宣扬是非善恶观,而这本书不同,著书人从未在书中道过谁善谁恶、孰是孰非,他只是通过不同的故事来表达不同的关于人生道理的诸多思考。竹香觉得新奇,因而读的格外仔细些,这句话便也牢牢记在了她的心中。

      只是这个时候,竹香并不知道在将来的时日里,她自己也会欠下些许债孽,虽然,那并不是她愿意的。

      竹香并未在书本之上纠结太久,因为一只黄鹂鸟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它似是为了避暑,落在了半支起的木窗边上,弯着颈梳理着翼下软羽,间或从它喉间传出一两声清脆婉转的鸟鸣声。

      竹香展颜轻笑道:“这年岁,连小树妖都有了悲欢苦乐,你倒是无忧无虑、悠游自在的很,真好。”

      她说完,小心动了动身子,生怕那鸟儿受了惊吓飞走似的。就这么在椅中躺着,不知何时,她竟兀自睡熟了,待她醒转过来,外面日光已渐弱,她四下看看,见手中书卷掉落在了地上,窗边的黄鹂鸟也早已飞走了。

      竹香起身,在屋中小步走着,活动一下睡得有些酸麻的四肢。

      因明日竹香要去拜见皇后娘娘,晚膳过后,媱欢早早的就为竹香挑好了一整套衣裙钗环,只等着明日竹香起来穿戴即可。

      这皇后娘娘是夏侯家的女儿,而夏侯家作为大兴开国功臣,几百年来一直稳居武将世家首位,加之夏侯家的女儿多有入主中宫者,因而,夏侯家在朝堂上自是风光无限。

      说起来,历任皇帝为何偏爱立夏侯家的女儿为后,那必是有原因的。

      他们大兴朝历经十几代帝王,一直以来都是修养生息,而修养生息的前提便是朝局稳定。夏侯家手握重兵,有些皇帝认为夏侯家的兵权是稳定朝纲、坚固国本的利器。若立夏侯家的女儿为后,一旦生下皇子,立为太子,太子有嫡子身份,又有其外祖家兵权傍身,太子之位必定坚不可摧,如此便能极早绝了前朝后宫妄生出的非分之想、觊觎之心,不至朝纲生乱。

      当然,帝王的治国之道不会全然相同,有些皇帝则比较忌惮夏侯家的兵权,因此不会纳夏侯家的女儿入后宫,饶是如此,从大兴建国之初,夏侯家也出了有四五位皇后,这份荣耀,是朝中任何一家都没有过的。

      第二日,竹香又起了个大早,梳洗一番,用过早膳,也不过才辰时初,她又在屋中坐了半柱香时间,方动身前往皇后所居寝殿中。

      从晴方阁到皇后所居的宫殿,路程并不近,竹香也是跟着太后身边的小宫女走了好一段时间,才走到了殿外。

      待被通传入殿中,竹香恭敬下拜。

      “妹妹,快起身。”皇后娘娘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下来。

      竹香抬头站起身来,皇后娘娘此时正坐在软榻之上,一手扶着腰,一手在高隆起的腹部轻轻抚摸着。

      “过来坐,本宫与你说说话。”皇后见竹香起了身,便又对她说道。

      “是,”竹香往前走几步,坐在了皇后身边的椅子上。

      “你昨日刚入宫,今早便专程来看本宫,妹妹,有心了。”皇后脸上挂笑道。

      竹香回道:“既来了宫里,臣妹理应来拜见娘娘。”

      她说完,目光落在皇后的小腹上,问道:“娘娘,小皇嗣如今已有六七个月大小了吧?”

      听竹香提起她腹中皇嗣,皇后显然来了兴致,她目光也落在自己腹部,眼中现出温柔神色,回竹香道:“再过个几日,便满七个月了,这些天,他动的厉害,常搅的本宫歇也歇不好。”

      看着皇后脸上假作出的嗔怨模样,竹香顺口接道:“小皇嗣身体强健,娘娘即便受了些累,想必心里也是高兴的。”

      “可不是吗。”皇后抚着肚子道:“为人母的,为儿受点子累又怕什么。”

      “欸,妹妹,你想摸摸皇儿吗?”皇后突然问道,似是想把自己为人母的喜悦传递与竹香知晓似的。

      “啊?臣妹吗?”竹香惊讶道。

      “是呀。”皇后笑着牵起竹香的手,轻放在了自己小腹上。

      皇后娘娘玉体金贵,且腹中怀的有可能就是将来的九五之尊,竹香不敢造次,手轻轻在皇后滚圆的肚皮上抚摸两下,便收了回去,可想着那腹中有一个生命在慢慢成长着,她心中多多少少的都有些被触动。

      “看来,妹妹也很喜欢孩子呢。”皇后看着竹香打趣道。

      竹香笑笑,颇为腼腆的开口道:“女子大抵都是如此吧。”

      皇后月份大了,坐久了便会体乏,竹香也不多叨扰她,与她说了会儿话,便起身告退,皇后想必是真的体力不济,也不多留竹香,只吩咐身边宫女送竹香出去。

      那宫女送了竹香出门,返回殿中,对皇后道:“娘娘若是乏了,便躺下歇会儿吧。”

      “不,”皇后却是单手扶着腰站了起来,那宫女见状,忙伸手去扶住皇后。

      皇后对那宫女道:“去传轿来,本宫要去呈祥宫请安。”

      “可是娘娘,”那宫女不解道:“太后娘娘见娘娘身子渐重了,前些日子不是说免了娘娘的日常请安吗?”

      皇后轻瞥那宫女一眼,眼中带些厌嫌之色,她不言不语的站着,根本就懒得出声指点那宫女的样子。

      那宫女讪讪道:“娘娘,奴……奴这就去传轿子来。”

      皇后坐着软轿一路到了呈祥宫,宫女忙为她打了帘子,请她进去。

      皇后进殿中,对着太后微微屈膝,太后当即免了她的礼数,命人给她搬了软椅,皇后从容坐下。

      “你这孩子,眼见你月份大了,哀家不是说过免了你的请安吗?怎的又来了?”太后极看重自己的身份与体面,是以,她虽嘴上这般说着,可面上却尽是被人尊崇着的满意神态。

      “母后心疼臣媳,臣媳自是感激不尽,只是,母后对臣媳好,臣媳亦想多为母后尽孝道。如今臣媳身子重了,便听母后的不日日来呈祥宫请安,可是,隔几日来看看母后的精神头还是有的,这也是臣媳的一番心意,还望母后成全。”

      她说完,又接着道:“再者,臣媳这几日感觉腹中胎动不止,心想一定是皇儿想念她的皇祖母了,这不,今日便带他过来了,臣媳也正好教教他,等他将来出生了,定要好好孝顺他的皇祖母。”

      太后被哄的笑声连连,连声道:“好,好,既然哀家的皇孙儿与哀家如此有缘,正好,哀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你的生产事宜便交由哀家筹备吧,也算是哀家对皇孙儿的一点心意。”

      皇后面色微变,只是一瞬,她便回道:“母后凤体矜贵,怎可为了儿孙事累母后操劳,圣上已私下宣旨,召臣媳的母亲两个月后入宫陪产,母后大可不必为臣媳挂怀。”

      “原是我这个老婆子多事了。”太后凉凉道,她脸上原先挂着的舒愉笑意也全都变作了嗤讽轻嘲。

      皇后弄巧成拙,一时心中尴尬不已,只面上不显,她心思一转,忽怅然低叹道:“母后不要生气,臣媳惭愧,其实,臣媳有一件比生产更重要的事情想拜托母后。”

      她不给太后拿乔的时间,接着道:“臣媳这一胎,恐怕又是个公主,臣媳自知辜负了圣上的殷殷期盼,到生产之日,臣媳自是无颜再面对圣上了,只求到时候,母后能多多宽解圣上,莫要让他太过失落了。”

      果然,太后半垂着的眼睑缓缓睁开,她道:“哀家可是听太医说过,看你这一胎的孕相,似乎是个皇子,你怎又说是个公主?”

      “母后,快别信那些话了,太医也只是猜测而已,您忘了吗?当年臣媳怀着永诚的时候,也有太医说臣媳怀的是个皇子,可结果如何?况臣媳说这一胎又是公主,并非无凭无据。”

      “哦?此话怎讲?”太后追问道。

      “有一日,永诚突然告诉臣媳,说梦中有个妹妹与她玩在一处,臣媳问那个妹妹是否是永真,永诚说不是。如今,永诚只永真一个妹妹,臣媳想,那个妹妹既不是永真,便是臣媳腹中的皇儿无疑了。”皇后答完,低垂下头,目光在小腹处停留良久。

      待她抬头,太后见她眼中微泛泪光,一派惆怅与失意之象。

      “皇后,切勿如此,你为皇家延绵后嗣,不论诞下的是皇子还是公主,你都是有功之臣,若皇帝因你诞下的不是皇子而恼了你,哀家不会坐视不管,定会为你作主的。”太后极力压抑着心中的喜悦,故作大义凛然道。只是,她眼角眉梢一点藏不住的东西,微微泄露了她的心绪。

      “臣媳多谢母后。”皇后轻道。

      从呈祥宫出来,皇后眼中的湿意荡然无存,她借宫女的手登上轿子,半歪在轿中,一手在腰侧轻轻揉捏,她的唇角微勾起,面上尽是不可琢磨的深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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