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底暖阳》绯七七

1、第一章

　　第一章
　　寒冬腊月，西北风就像暴徒，恨不得撕裂开街上行人的衣服皮肉，将凛冽的冷空气强行灌入他们的骨血中。

　　凌晨一点多，苏妍拖着疲惫的身体，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在空无一人的老街街道上，老街道的尽头有处棚户区，她家位于S市的边缘地带，属于这所一线城市里的贫民窟。

　　这处棚户区很尴尬，它并非处于城市的远郊，而是处于市中心的灰色地带，一个楼道四户，四户共用一个卫生间和厨房，每户挤在40几平的房间里苦不堪言。前几年传出拆迁的消息，由于小市民的劣根性，最终逼走了开放商。再加上房租便宜，流动人员较多，犯罪率也高些，使得这处地区更加格格不入。

　　苏妍临近毕业时和宿舍其他三个小姐妹一起去电影院看《贫民窟里的百万富翁》，电影结束后宿舍其他三个小姐妹的观后感很一致，认为运气来自内心。

　　只有苏妍低声道：“This is our destiny.”在贫民窟里长大的她知道内心终究敌不过命运。

　　此刻的她身上只裹着一件短款白色棉服，款式老旧，但却干净的不像话，像是没有一粒灰尘，下身穿着一条黑色制服裤子，风一吹裤腿显得空空荡荡。她脚上蹬了一双刷的发白的牛仔帆布鞋，走路时发出“擦擦”的声音。

　　苏妍双手一边摩擦哈气汲取温暖，一边用手努力挡住自己的脖子，防止冷风灌入，也为了温暖下冰凉纤细的脖颈。哈出的白气风吹瞬间不见，街边两旁破旧的路灯发出昏黄的光，一闪一闪的打在她冻的苍白无血色的脸上，让她整体显得愈发病态。

　　一个小时前，苏妍还衣着光鲜，妆容靓丽的待在悦莱国际酒店。大学毕业后，拿到酒店管理专业毕业证书的她有幸应聘到这家S市最大的五星级酒店做中餐服务员，虽说本科生做服务员可惜了，但是这里的工资算是丰厚了，苏妍还是很满足很珍惜这份工作。

　　今日她值台包间的客人十分难缠，从傍晚六点多入座后一直待到十一点半，由于客人太多，平时帮替饭的同事也空不下来，她也没有吃晚饭，一直忙碌着上菜倒酒，等笑脸送走客人，她早就不知道饿为何物。

　　苏妍硬撑着换下了旗袍制服和高跟鞋，穿上黑白制度与平底鞋，将狼藉的房间打扫干净，换下来的布草送到布草间，拿了新的布草换上，才打办公室电话请值夜班的主管过来检查。

　　这时她已经累的虚脱，坐在房间真皮沙发上闭眼休息，快要睡着的时候，被推门声惊醒，见到来人不由得惊讶，她连忙站起身，职业式一丝不苟的微笑挂在嘴边。

　　“赵经理，你来啦。”

　　“嗯，刘主管有点急事走不开，我替她过来检查。”温柔的男声响起，有着融冰的力量，听起来很舒服。

　　赵启看着她还带着几丝疲乏的面孔，有些垮了的妆容已经遮不住眼底的乌青，不由得关心问道：“苏妍，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太累了？这个月也是邪门，你已经连续三天11点以后下班了，要不然明天我给你调休吧。”说着拿出一包牛奶和面包递给苏妍：“还没吃饭吧？快吃点垫垫肚子。”语气中充满柔情。

　　苏妍下意识想要推拒，她不是三岁的孩子，即使活了24岁还没谈过恋爱，也能感觉出赵启对自己的关心和照顾不似常人，他的眼神直白的让苏妍觉得炙热。

　　赵启是个好男人，照同事们的意思，他是黄金单身汉，相貌英俊，国外留学背景，刚来酒店就被任命为中餐部经理。性格更是温柔，笑起来的时候见牙不见眼，令人如沐春风，谁嫁谁幸福。苏妍不是没有对他动过心，可一想到自己的家庭和不堪回首的过去，微微动摇的心还是渐渐停摆，冰封起来。

　　门不当，户不对，人不配。

　　赵启见她迟迟不接，眼中疑惑升起，手又往前推了推。苏妍到底是不忍心拒绝他的好意，伸手接了过来，奶竟还是湿温的，想来刚从热水里温过。她心里有点酸涩与感动，可嘴边的微笑依旧没有丝毫裂缝。

　　“谢谢你，赵经理。不过明天不必为我调休，这么晚了再重新排班太麻烦你和主管了。况且同事们这个时候都睡了，临时安排也不太好，后天就是我休息，多工作一天我能行。”

　　赵启见她坚决，也知道她的脾气，没有再说什么，在包间里大体看了一下，就说没问题了，催促苏妍赶紧回家休息。苏妍道了一声谢，与赵启走出包间，她要去女更衣室换上外套。

　　经过办公室的时候，赵启笑道：“你换完衣服来这里找我，我送你回家，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回家我不放心。”苏妍一愣，还没来得及拒绝，赵启就进了办公室。

　　苏妍快步走到更衣室，心里矛盾异常，她一边渴望温暖，又怕这份温暖被黑暗侵袭。即便自身已经很狼狈了，她也不希望赵启亲眼看到，况且她真的没有准备好让一个陌生人融入自己的生活环境里。

　　他与自己格格不入，他是暖阳，而自己是黑洞。

　　黑洞会吞噬这份光明。

　　苏妍飞快的在薄衬衣外套上白色棉服，这个过程充满戏剧性，因为再怎么慌乱的情况下，她都极力保持衣服没有碰到任何物体，就像个洁癖患者害怕衣服被弄脏。
　　苏妍又用卸妆水将脸上的伪装物卸掉，皮肤竟比底妆还要白，只是白的不正常，透着一股病态，眼底的乌青正提醒身体的主人该好好休息了。

　　她稍微整理了一下，推开更衣室的门朝酒店外跑去，还一路担心遇见赵启，直到跑到公交车站，她才安下心来，掏出用了多年已经磨损严重的手机给赵启发了个短信。

　　“赵经理，我爸爸来接我，由于着急我忘记跟你打声招呼了，真的非常抱歉，请你谅解。”

　　点击发送，苏妍看着发送成功的手机提示，心中有些茫然无措。由于刚刚着急跑出来，身上起了一层薄汗，现在被冷风一吹，苏妍自觉的抱紧自己，她全身上下只穿了一套工装和一件棉服。

　　冷，很冷。

　　可这冷是自内而外。

　　赵启盯着手机屏幕半晌，才回复道：“没事的苏妍，叔叔来接你我就放心了，回家好好休息，晚安，明天见。”

　　之后他又轻叹一口气，重新回到苏妍值台的包间，将备餐间里的垃圾提了出来，换上新的垃圾袋，自言自语道：“这么细心的丫头原来也有粗心的时候啊……”

　　苏妍从公交车上下来，默默地往家走，面对空无一人的街道她并不害怕，偶尔一两只流浪猫从她身边跑过，发出凄厉的叫声时，她的心也不过是波动一下，没有太大的反应。棚户区治安不好，保险起见她在淘宝买了辣椒水喷雾和防狼报警器，包里甚至放了一把小锤头。

　　谁会知道两年前苏妍下夜班回家时，害怕的哭了一路。

　　这个时候归家的行人，按理来说都是行色匆匆，但苏妍望着前方越来越深的街道，眸子中有麻木有无奈，脚步竟慢了下来，街道尽头由于路灯毁坏一片漆黑，就像前方埋伏着一只猛兽，静待猎物自送入口。

　　她排斥回家，那个几乎不知道是不是家的地方，她看了看表，一点四十一，新的一天新的磨难正在前方等待着她。

　　小学一年级第一节语文课，老师提问：“小朋友们，你们知不知道家是什么呀？”

　　“家是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
　　“家是可乐鸡翅！”
　　“家是有好多新衣服！”
　　“家是有好看的动画片！”
　　“家是快乐！”

　　……

　　轮到苏妍回答时，年幼的她一脸迷茫与不解：“快乐吗？可是我怎么一点都不快乐呢……”

　　六年小学时光，任课老师们总用一种悲天悯人的眼光看苏妍，压的她喘不动气。

　　我不是个怪孩子，我只是不擅长掩饰自己。

　　我用了六年时光，过早的学会了什么是假装快乐。

　　掩饰的面具紧紧粘在我的脸上，闷的喘不动气，不过撕下会疼。

　　苏妍走到自己家楼下，发现家里的灯果然还亮着，橙黄色的灯光在黑夜中突兀的怪异，她紧紧的抱住自己，一步一步朝着五楼的自己家走去，每一步走的都像是行刑，心脏在被刀子一刀刀的剜着。

　　“天命不是一直都是笔直的，它们在命运已经注定的人面前展开的不是一条直的路；有绝路、死胡同、黑暗的拐弯、令人焦急的多岔道的交叉路口。”苏妍对雨果的这句话深信不疑。

　　This is my destiny.

　　苏妍想着，生活再艰难些，最好让她再也找不到坚持下去的理由。

　　站到自己家门前，无力的掏出钥匙插入钥匙孔，轻轻一扭，“喀嚓”门应声而开，苏妍抬头看见坐在沙发上的人正一脸怒气的瞪着自己。

　　苏妍强迫自己漏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