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格》白露晚屏

20、城月

　　准备了接近两个来月的艺术节，终于在元旦的前一天开幕了，这一时在后台候场的叶迢，忽然觉得身子有些飘，脑中的思绪短暂地陷入了虚无之中。
　　这是他期待了很久的事，在心底含了惶恐的期待，含了何德何能的期待，含了唯恐德不配位的期待的。
　　舞台的上场帘下场帘很薄，台上的歌舞声听得清晰，坐在板凳上发愣的叶迢可以听到已经进行到成雪的节目，长笛声悠扬绕梁，身边的晋分白扒着上场帘往台上看，灯光打在成雪脸上，也一定是温柔明亮。
　　成雪的节目结束之后，就是他和晋分白的四手联弹了，在这一刹，他忽然晃了神。
　　上一刻，还是现实中，成雪的笛声婉转，未成曲调先有情，下一刻，今早临出门时候妈妈的警告，就如开闸般的洪水般窜进了他已经有些麻木的感官之中了。
　　“叶迢，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应该知道钢琴这种东西，不是谁都能学成的，如果学不成，你耽误在这上面那么多时间，影响了学习，你将来要吃什么喝什么？”
　　叶迢在这一刻看见了妈妈眼中的厉色，他想放弃，想说要不不去了，还是何因之和晋分白四手联弹。
　　他要退缩了，要不辜负何因之了？但在开口闭口间，妈妈勉为其难的，如施舍般的话已经先一步说了出来。
　　这次去就去吧，以后少些不切实际的妄想，把精力放在正事上。
　　妈妈踩着高跟鞋去了走出家门去了学校，叶端文哈哈一笑，也去上学了，留叶迢在餐桌前，一席晨光，形单影只，进退两难。
　　“叶迢，快！上台了上台了，想什么呢？”叶迢就这么被风是风火是火的晋分白拉着上了台。
　　路过上场帘，同样要上台报幕，快一步走在他们前面的何因之与叶迢擦肩。
　　何因之今天穿了一身挺括的西装，衬得身姿愈发的挺拔，让平日柔和的眉眼都带了一抹硬朗在里面，与叶迢的坚毅在舞台透过来的灯光之内一撞，叶迢忽然间有些紧张了，有些慌了。
　　“迢迢”何因之在西装袖下与他明珠暗换，一拉一拽之间，一张面巾纸过渡到了他的手中，叶迢手心一紧，那面巾纸夹杂着何因之周身清冽的味道，极是清浅而又铺天盖地地弥漫进了叶迢的感官之中。
　　“迢迢，不怕。”面巾纸渡到他手中的时候，何因之捏了捏他的指尖，兵荒马乱中他一抬头，正撞上何因之亮如九天星子的眸子，正含了笑，带了鼓励与慰藉地望着他。
　　他来不及回神，来不及说些什么，何因之已经站在主持台的前，对着话筒开始报幕了，充满磁性的，让人的心甫就沉定下来的声线在报着他和晋分白的节目。
　　“快，叶迢，别和老何闹着玩了，快走了！”晋分白看见指导老师都在招手催了，吓得直哆嗦，拉起叶迢就拽开了上场门。
　　他们在琴凳上坐定，距离主持台一侧更近的恰巧是叶迢，这次艺术节的舞台布景极是有艺术气息，这一场的灯光刚好是朦胧的月色打在了地上，窈窕疏影横斜着。
　　之前他们的节目排的本来是肖邦的夜曲，但是指导老师说太阳春白雪了，不接地气，换成了一首并不是人人皆知，但也属于流行音乐的《城里的月光》，80、90年代很是流行，听来温暖人心。
　　第一次在舞台之上，被灯光晃了眼，不自觉地向左面看去，寻求安慰般的，竟忽而看到何因之也在向右偏头。
　　他拿着话筒轻微牵起嘴角露出了一个笑，“下面请听四手联弹，城里的月光。”
　　那一句歌词，何因之是看着叶迢的眼睛念出的，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请守护他身旁。
　　他的心里，伴随着起音，与第一个音符一同响起的，是天地无隙的宁静，台下的观众，老师，同学，仿佛都被一面巨大的屏障隔离在了另外的世界之中，他的宇宙尘寰之中，只剩何因之的一个眼神。
　　一句，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请守护他身旁。
　　十指翻飞，力度、节拍、升降记号、指法，凡此种种，都是何因之平日里执着手教过他的，叶迢似是每一条每一理都从不敢或忘，又似是在此时悉数忘记，只余人世间最赤裸的情感，最赤诚的爱意与赤子之心，在一次次起承转合之间融入了城里的月光，他同样近乎虔诚地在心里默念。
　　请守护他身旁，不论自己将来身在何方。
　　流淌出的情感是细枝末节，而又汹涌奔腾，而他只是缓缓弹，台下的观众在这一刻也几乎忘记了这是他们曾经最看不起的叶迢，皆是全身心地沉浸在了这个夜的城月。
　　何因之站在大幕的一端，看着他的迢迢在黑白键之中放下了内心的戒备与芥蒂，借了琴，与自己谈谈心，也敢让自己与这个冰冷也温情的世道，谈谈心。
　　叶迢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最后一个音节已经从指间划过，台下掌声雷动，晋分白拉着已经失了神的他，鞠躬谢幕。
　　何因之手里拿着话筒鼓掌，目光里带着骄傲看向叶迢，叶迢看向台板上依然在旋转着的虚无的光与影。
　　心头忽而涌上一阵热血，自己从未曾谋面的，他的空城空了太久，终于等来了久违的人息与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