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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石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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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旧?”闻敬天向前跨出一步,嗓音低沉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对面的女人瞥了瞥灯火通明的公寓走廊,不屑地挑了挑两弯细眉。
“有老熟人远道来访,就站在这里讲话,难道也算是你闻总的待客之道么?”
闻敬天强压心底渐升的愠怒,神情凝重地走过她身旁,以掌纹刷开了房门。女人毫不见外地跟了进去,随手掩上了大门。
闻敬天将购物袋往玄关一撂,旋即转身直视着她。
“说吧,你到底想怎样?”
女人从他身旁挤过玄关,自顾自地坐到客厅的沙发上。
“你凭什么开除我的女儿?”
闻敬天略怔了片刻,随即正色道:“苏莱是怎么跟你说的?她竟说是我‘开除’她的?”
苏莱的母亲林晶雨冷冷地说:“用不着她说,我心里清楚。她伤心得连过年都没回家,我只好亲自过来看她,可见你伤人的手段有多狠辣。”
闻敬天无奈地摇摇头,“事实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对方气势汹汹,不依不饶地逼问:“我女儿的能力一向出类拔萃,你凭什么炒她鱿鱼?”
“做事容易做人难,”闻敬天不禁慨叹道,“苏莱有意陷害别人,是她自己犯错在先,最后才引咎辞职的。”
林晶雨当即拍案而起,杏目圆睁似欲喷火。
“胡说!我的女儿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若非证据确凿,无可否认,我本来愿意看在她和闻倩过去的情分上,对她网开一面,只是这次……”
话音未落,林晶雨睥睨着他冷笑道:“看在过去的情分?哼哼,依我看来,大概是惧怕过去的丑闻吧?”
闻敬天的脸色陡然变得阴郁,仿佛瞬间已笼罩上一片即将倾盆的浓重雨云。他惊愕地蹙了蹙浓眉,“什么丑闻?”
林晶雨交抱着双臂,嘴角略向左侧咧开。
“闻倩还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世吧?要不要我代你做个官宣呢?”
闻敬天狠命握紧了双拳,面部肌肉绷得几近僵硬,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像火山那样爆发,从牙缝中勉强挤出话音。
“你想说什么?”
林晶雨向他逼近两步,忿然昂首瞪视着他。
“你敢说,当年拐走我老公的不是你妻子赵芮灵那个狐狸精吗?你敢说,后来他们两人遭遇的车祸与你毫无干系吗?你敢说,闻倩真是你如假包换的亲生女儿吗?”
面对她连珠炮似的狂轰滥炸,闻敬天渐感自己已被逼到悬崖绝壁边上,席卷内心的狂躁和暴怒终于失控决堤,双手猛然推落桌上的紫砂茶具,唏哩哗啦地碎落在天然大理石地板上。
潜意识中深藏的凄怆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刺得他眼中涌起一层久违的水雾。被遗弃在时光隧道另一端的他,还是那个心比天高的闻竞天……
当初,苏莱之父苏翔越与闻竞天是大学同窗,毕业后两人曾在电子机械设备厂里共事多年,相互切磋,感情甚笃。待到闻竞天创立JT高科,苏翔越便顺理成章地入伙了。新婚不久的苏翔越对夫人林晶雨的厨艺颇为不满,于是借着研讨项目的名义,偶尔涎着脸去闻家蹭饭。
闻竞天为了筹措资金,经常出差四处游说,难免冷落了年轻貌美的妻子赵芮灵。赵芮灵虽非倾国倾城,倒也秀色可餐,加之自幼能歌善舞,身段高挑婀娜,堪称单位文工团中的台柱子,身边本就活跃着不少倾慕者。
很快,闻家的座上客便俘获了赵芮灵的芳心,她原本在家好似蔫头耷脑的玫瑰,而今再度焕发出勃勃生机,更添娇艳姿色。苏翔越不仅英俊伟岸,还擅长谈天说地,经常逗她开怀大笑。
后来,赵芮灵发现自己怀孕了,由于例假向来不准,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孩子究竟是谁的。不过她颇具手段,在丈夫面前掩饰得滴水不漏,而闻竞天心怀歉疚,但凡不出差时都对孕吐不止的妻子倍加体贴。
女儿降生后,闻竞天为其起名“闻倩”,希望她将来出落得像妈妈那样,“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刚出月子,赵芮灵便将闻倩丢给守寡多年的老母,自己则动辄外出串门,终日不归,回来也对女儿不闻不问,总显得心不在焉。
闻竞天虽然疑惑不解,却总是理性地劝慰自己:娇妻小他六岁,天性好动不喜静,年轻产女后不愿被家庭生活所累,本也情有可原。于是,他选择睁一眼闭一眼,由得妻子出门散心,从不多嘴过问,更未横加阻拦。
闻竞天全身心地扑在事业上,于公是为当时集团内的数百员工谋福祉,于私则是有些自欺地想要转移注意力。然而,他日渐察觉到苏翔越刻意疏远自己,两人在公事上也时常发生龃龉,甚至争执得面红耳赤,这在从前是极少有的。
某日,他意外地喜获一坛陈年佳酿,临时起意前去拜访苏翔越,本想私下与他促膝而谈,打开彼此间隔膜的心结,适逢林晶雨和丈夫大动干戈,怒气冲冲地指斥他与赵芮灵有染。
闻竞天听了大惊失色,几欲冲进门去当面质问,最终还是强自镇定下来,回到家后发现女儿闻倩哭闹不止,妻子竟冷然袖手旁观,遂与其大吵一架,脱口痛骂她与人通奸,卑鄙下贱。赵芮灵忿然出走打算与情夫私奔,不料汽车却在雨夜途径弯道时,冲向护栏翻落山坡,最终车毁人亡。
迎着怒目而视的林晶雨,闻总裁的思绪骤然被扯回现实。
当初,她也曾找闻竞天争吵哭闹,控诉是他在亡妻的车上动了手脚,才导致两人不幸遇难。闻竞天自问无愧于心,因此断然否认,何况事故调查过程中也毫无不利于自己的结论。
可是,女儿的真实身世应该唯有他心知肚明,如今林晶雨究竟只是无端怀疑,还是握有不为人知的实锤呢?
闻敬天有意试探道:“两家大人的恩怨是非,当初我就已和你讲明。既然两个当事人已死,我们也算是扯平了。苏莱和闻倩自有她们的生活,走的路也是她们各自的选择,你我又何必牵扯进来?”
林晶雨冷哼一声,不由得提高了音调,“我看你是怕了,害怕我当着闻倩的面抖落出真相!”
虚掩的房门豁然洞开,屋内的两人惊得蓦然扭头。
“林阿姨,你想说什么,就当着我的面讲吧。”
闻倩直视着惊愕不已的父亲和趾高气扬的林晶雨,好整以暇地褪下高跟鞋,动作优雅地俯下身,将两盒糕点整齐地摆放在玄关。从她的动作和语气,闻敬天清楚地感觉到女儿有意掩藏内心的惶惑不安。
林晶雨不紧不慢地说:“多年不见,你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小闻总。噢,不对,”她故作屈尊俯就地,“我应该称呼你一声‘苏小姐’才是。”
“阿倩,别听她胡说!”闻敬天的语气显得很无助。
阿倩置若罔闻,仍目不转睛地盯着林晶雨。
“‘苏小姐’?我不懂你的意思。”
“怎么?”林晶雨弓起两道柳叶眉,指着僵立一旁的闻敬天,“难道这个男人从来没告诉过你,你和苏莱是同父异母的姐妹?眼看着亲姐姐被逐出公司,不知你作何感想?可曾想过或许你将来也会落得同样下场?”
闻倩愕然转头看向闻敬天,声音发颤道:“这……这是真的吗?”
闻敬天紧走两步握住她的双臂,“阿倩,这件事不是一两句就能讲清的,你听我慢慢说……”
闻倩奋力甩开他的手,噙泪的眼睛含怨带恼地瞥向林晶雨。
林晶雨不失时机地插话:“当年,你妈妈和我老公偷情生下了你,他们最后是被闻敬天给逼死的!开动脑筋想想看,这个男的会怎么看待你?”
闻倩将泪目转向总裁大人。
“如果不是我今天碰巧听到她的话,你本打算永远对我隐瞒真相的,是不是?其实你心里一直记恨我,所以才不许我掌控公司大权,是不是?你生生拆散了我和阚侃,因为你不能容忍我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是不是?”
未等羞愤满面的闻敬天作答,林晶雨好似鹰隼突然瞄准了猎物,急不可耐地开了口:“噢!我猜想,这个阚侃大概就是你和阚美云的儿子吧?常言说得好,‘宁拆十座庙 ,不毁一门亲’,他和闻倩既然并无血缘关系,你凭什么要拆散人家?”
“你!”闻敬天怒不可遏地瞪着林晶雨,几欲将她囫囵吞下肚去。
闻倩恍然大悟,顿感头晕目眩,险些踉跄着跌坐到地板上,却决绝地避开了闻敬天疾探出想要扶住她的手。
闻倩心念飞转:六年前,在闻敬天找阚侃私下谈话后,阚侃不辞而别去了美国子公司,两人自此斩断情丝。他从美国回来,又匆匆赶去祭扫,还自称那是一位“至亲故人”。原来,他祭拜的就是爸爸,不,是闻敬天挂在卧室中的那个女人,而她便是阚侃的生母了!
阚侃无疑毫不知情,我并非闻敬天的亲生女儿,而他只当我是同父异母的姐姐,所以才被迫分手。这一切都是闻敬天的错!是他掩人耳目,撒下弥天大谎,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再将错就错!
想到此处,闻倩旋风般地转身冲向房门,被紧随其后的闻敬天一把拽住。
“闻倩,你要去哪儿?”
闻倩猛然扭过头,两行热泪恣意淌下。
“我去哪里,与你无关。”
“阿倩……请你不要去找阚侃,”闻敬天几近恳求地嗫嚅道,“请你听我解释,在有些事情上,我承认对不起你,可我从没想过要伤害你啊。”
闻倩的杏眸泪光闪闪,含讥带讽道:“总裁大人,请不要再虚情假意了,你到底还想对不起多少人?当年阿侃和我分手,就是因为知道你是他的生父对吗?可连他都不肯认你,看来你同样辜负过他妈妈,所以才一直挂着那张遗照忏悔罪过,所以你才不敢正大光明地让他姓闻!”
闻敬天骤然扬起的大手凝在半空中,林晶雨撇着嘴角鼓起掌来,闻倩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
“一切都被我说中了,对吗?”
闻敬天顾不得有外人在场,任凭泪水模糊了双眼,随后滚滚而下,高举的手掌亦无力地垂了下去。
“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平生第一次,年过而立的闻倩眼见“父亲”示弱落泪,语气近乎绝望。她心底突然一颤,继而筑起冷冷的高墙,强迫自己不再心软。
“不管怎样,与我无关。”
闻倩揩掉腮边的泪水,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砰然撞上了房门。
闻敬天犹豫片刻,才下定决心没有追出去,转身逼视着一脸幸灾乐祸的林晶雨。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算是意外收获吧,”林晶雨拢了拢鬓发。
闻敬天缓缓摇头,横眉冷然道:“意外?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所有的意外都不是意外,你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闻倩驾车一路狂飙,那前所未有的惊人速度几乎令她窒息。她感觉大脑一片空白,却又心乱如麻。如何能对阿侃表明我不是他的亲生姐姐?难道直言坦白我是别人的私生女吗?他会不会认为我配不上他?在他面前我会不会永远抬不起头来?
她立于阚侃公寓门前,几次抬手想要敲门,都战栗地垂下了虚握的右拳。最终她把心一横,强自镇定地轻轻敲了三下。待到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她忍了半途的泪水终于再次决堤。
“你回来得正好……”阚侃猛然拉开屋门,乍见闻倩红肿的眼睑,颓丧的神情,当即收住险些脱口的后半句,只满眼惊诧地瞧着她。
闻倩不由分说纵身扑入他怀中,失声痛哭着呼喊他的名字。
“阿侃,阿侃!”
耳畔撕心裂肺的哭号令阚侃有些手足无措,他勉强抚了抚对方的脊背,轻声安抚道:“好了阿倩,别哭,出什么事了?”
“我求你别问了,别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