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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夜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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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徐晨星发现秦沐平始终没主动与她联系,他哥哥秦BOSS也总是摆出一副冷冰冰的面孔,似乎还有意压给她不少工作,令她暗自叫苦,又心怀忐忑。
大年二十九最后一天下班后,晨星拖着疲惫的步子回到公寓,想起沐平计划今年春节不回老家,就和哥哥在B市过年。她犹豫了半晌,终于决定晚上前去看他。她信步走到附近的一家寿司店,点完主厨推荐的日式料理打好了包,拎着直奔男友所住的高档公寓楼,打算给他个惊喜。
她搭乘电梯上到十八层,刚要迈步向1805室的方向拐过去,忽听一个熟悉的男声温柔地劝慰道:“我都说过了,真的没事。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徐晨星怔了一下,那不是男友秦沐平的声音么?他在跟谁讲话?晨星急忙闪身避到楼梯口的转弯处,屏息凝神静听。
继而传来女子娇柔的轻叹,却没有说话。秦沐平继续安抚道:“好啦,没事了哦。可是今晚不行……”
徐晨星稍稍探出头去,向1805室门口小心地张望,果然窥见一个身着浅蓝色羽绒服的俏丽身影与秦沐平相视而立。晨星微微蹙眉之际,忽见那女人张开双臂抱住沐平,软似无骨地依偎在他宽厚的胸前。
沐平伸手揽住她,轻轻在她后背摩挲着,口中喃喃道:“高小姐,我明白你的心意,谢谢你来看我……”
高小姐?!
徐晨星陡然捏紧了手中的提袋,瞧她的身量和衣着,果然就是高菲了!她居然厚颜无耻地来找我男朋友,多半是以为他被常轼伤得不轻吧。再看她手里也拎着一盒糕点似的东西,徐晨星更加无名火起。
好哇,秦沐平,你口口声声说不敢做出对不起我的事情,实则在这里和她幽会鬼混!还有你,高菲,从我身边夺走常轼的旧仇还没报,如今又来勾引我男朋友了,这新仇旧恨我定要你们一起还!
想到此处,徐晨星头也不回地发足狂奔下18层楼梯,猛推开楼侧的玻璃大门,迎着劈面的寒风大口喘着粗气。她忽感腹内一阵绞痛,俯身按揉时才蓦地记起肚中尚有一个几近未知的生命。
徐晨星咬牙忍痛,暗自琢磨。对了,原本我还打算趁着春节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呢,现在看来留着它可能另有一番用处。常轼,秦沐平,既然你们都曾经负过我的情意,那就休怪我翻脸无情……
在狭长的列车过道里,高菲身披天蓝色羽绒服,翘首远眺着窗外倏忽飞驰而逝的暮色晚景。严冬中薄暮冥冥,远树苍苍。不知不觉间,天空中飘起了零零落落的雪花,有几片恰好贴到高菲鼻尖前的玻璃上。她不觉伸手去抓,触到的自然唯有凝着寒气的窗户。
此情此景使她不禁联想到川端康成那部著名的《雪国》,又忽生沧海桑田,时过境迁之浩叹。当年,廖康成与我在雪中初遇继而生出情愫,大概就是因为一段雪国情缘吧。高菲轻叹一声,现在想来那归根结底还是一段孽缘。
廖康成虽然优柔多情,却太过自以为是。在突遇瓦斯爆炸时,他曾经奋不顾身地搭救过我,我感念他因此伤及右眼,也真心实意地去廖明成店中帮忙打杂。然而,不知康成听信了什么流言蜚语,竟然认为我早在读高中时便已失身于人,不配进他们廖家的门,还言之凿凿地指责我移情别恋,对他不忠。
列车拐弯进入幽暗的隧道,高菲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赶忙伸手抓住过道旁的扶手,略定了定神。最令她黯然神伤的是,《雪国》中的岛村认为艺妓驹子给人的印象是洁净得出奇,令人想到她的脚趾弯里大概也是干净的。
然而,时任男友廖康成竟将她看得那么不洁,那么不堪,那么为他所不齿,甚至动了强占的念头,似乎想以此证实她到底有多么卑贱。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此刻,她身后的推拉门豁然敞开,阚侃走出来从背后温柔地抱住她。
“加菲猫,站在这里发什么呆呢?”不等她开口回答,阚侃惊喜地望向窗外,“真下雪了。”
高菲心头一颤。这句话正是她与廖康成初遇时的喃喃自语,只不过她所说“真的”是在呼应《雪国》,而阚侃指的是天气预报真准。
阚侃继续道:“你去个洗手间老半天,害得我呀……”
“嗯?”高菲微微侧目,“害得你相思病发?”
阚侃仰面而笑,“害得我以为你突然反悔,丢下我落荒而逃了。”
“Kelvin老师,请问你对自己调教出来的学生就这么没信心吗?又或者,你是对自己没信心啊?”
“小妮子又讨打了。”
阚侃分别捉住她的两只手,左冲右撞地对打了数下,力道自然是极轻柔的,仿佛是两只棉花团儿在打架,逗得高菲粲然一笑,负责搞怪的阚侃也忍俊不禁。
笑过之后,阚侃认真地问她:“你还没告诉我,这次回家过年,你到底怎么跟爸妈说的?”
高菲微抿娇唇,翘着鼻尖斜睨了他一眼,故意摇头晃脑,拿腔拿调道:“我就说……我特别想念妈妈最最拿手的酸菜鱼,还说……”
“还说什么了?”阚侃的眸光灼灼。
“还说让她多做点,我一个人就能吃掉一满盆!”
阚侃将双臂夹紧了些,牢牢箍住她花枝乱颤的楚楚纤腰。
“小小年纪不学好,偏要油嘴滑舌的,你晓得我到底想问什么。”
高菲又笑又憋,娇喘着讨饶道:“哎呀,我错了,人家偶尔皮一下都不行啊?”
阚侃不依不舍地松开她,刮了刮她挺翘的鼻子,“我看你是再不管教就皮得没边儿了。”他向列车过道两侧望望,佯作按捺怒火状,“大庭广众之下,我就不动用私刑了,速速如实招来。”
高菲轻咳了两下,转向窗外连绵不绝的朦胧远山,语调渐渐复归平静。
“你真想知道?”
阚侃笃定地点点头,“当然,至少我要有个心理准备,不然就真成傻女婿了。你说是不是?”
高菲转眸含笑瞧着他,“昨天晚上,我对他们唠叨了很多你的好,不过最关键的话,其实只有一句。”
阚侃向前微微倾身,“是什么呢?”
“请你们不要为难我爱的人。”
在列车隔间中,高菲和阚侃各自窝在上铺,她手捧一本《查令十字街84号》品读得津津有味,他则塞着耳机静心欣赏德沃夏克的大提琴协奏曲,两人默契怡然,又自得其乐。
阚侃用眼角的余光瞥向高菲,见她埋首读书,浓睫微垂,马尾辫披散开来,在耳廓处蜿蜒出美丽的弧度。她发现他的视线偏移向自己,扭脸对他嫣然一笑,绽出两朵不大不小的酒窝,之后又继续沉浸于文字中。
阚侃勾了勾唇角,忽而泛起一缕酸涩的惆怅。过了片刻,高菲感觉手机微振,释卷低头查看,原来是对面的上铺发来微信。
好想在初次邂逅时,就这样与你相识。
高菲不由得暗笑:K老师在我们的怀旧之旅中,大概是听到了优美抒情的乐曲,也顺便对我抒情遣怀吧。
她想了想,自然而然地答道:尽随缘,在梦中,也很好。
阚侃仰面靠于枕上,半晌寂然无语,也没有回复她。毫无疑问的,她不会揣摩出他的隐秘心愿是何含义,他也必定不肯开口解释。良久,他才回复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
梦里不知身是客,相逢不愿在梦中。
高菲不明所以,凝眉望向对面和她打哑谜的上铺,试图从他的神色或眼神中解读出谜底。阚侃却面无表情地继续闭目听曲,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也并未与她对视。
车窗外的夜色深了,已分辨不出山峦起伏形如玉簪螺髻的轮廓。高菲合起书,伸了伸懒腰,浅浅地打个哈欠,随即瞥见阚侃背朝自己,仍似卧佛那般岿然不动,既像是已经酣然入眠,又仿佛兀自凝神思索。
上次,他是满怀羁旅之思。今夜,他又会想些什么?其实无论梦里梦外,我们注定都是永不停步的远行客。何时何地,如何相逢,有什么关系呢?对了,在我们初遇时几乎堪比信物的那个喷剂药瓶又去了哪里?真的被他扔掉了吗?还是……
火车轻微的摇摆令人昏昏欲睡。高菲慢慢闭上双眼,暂且放下这些遐思,唯有在梦中祈祷明日面见父母时能一切顺利。
“新年即将来临,你有什么迎新计划?”
秦湛平接到老X突如其来的邮件,陡然愣了一下,想了想才回复TA:“上次我们不是说好,自此断绝往来,形同陌路么?”
“好不容易出土的四样东西,总要妥善处置才不负我的一番美意。”
秦湛平盯着手机屏幕,举杯抿了口勃艮第红酒,却琢磨不透老X的弦外之音。此时,不远处公寓楼间的空地上,新年的第一簇焰火猝然腾空而起,湛平眼中的那片苍穹瞬间银花点点,飘落起闪亮的梨花雨。
突然,电光火石般的闪念掠过湛平心间:难道老X已猜到我将对那四人采取某种行动,于是暗示我要趁早动手?他略蹙了蹙眉,这件事做得极其隐秘,如果被老X摸到底细,很有可能对自己不利,甚至会遭到对方的威逼与要挟。
然而,他又一转念,老X为何会关心我的行动计划呢?以TA的心机之深,按理说该不会只是好奇而已,莫非TA对那四人也心怀怨恨,意欲假我之手伺机报复,只因迟迟未见我出手,终于按捺不住了?
秦湛平低眉缓缓旋动酒杯,殷红如血的液体隔着玻璃在他托杯的掌间滑动着。如果真是这样,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永远对老X隐瞒身份,绝对不能暴露分毫;要么就必须将TA也挖出来,一并斩草除根……
阚侃拖着行李箱,随高菲朝她家的小院走去,迎面飞奔来一条满身金黄、四爪皆白的大狗,兴奋异常地将两只前爪扑在高菲腿上,激动地狂甩尾巴,围着她又蹦又跳。
“哈哈!阿丰,你还记得我啊。”高菲被黄狗舔得手背痒痒,笑逐颜开,于是爱抚着它毛茸茸的脑袋,转脸对阚侃介绍:“这是我读高中时收养的狗,那时候才一丁点儿大,现在已经七岁多了。”
阿丰见阚侃与主人同行而至,对他充满了好奇,伸过乌亮潮润的鼻头儿在他腿边使劲嗅嗅,又绕着他快速兜了两圈,随即昂起头奋力甩尾巴。
阚侃轻轻拍了拍它的毛毛头,“阿丰的名字是你起的吗?”
高菲点头道:“对,因为我一见它的毛色就想起金色的麦浪,心里满满的都是丰收的感觉。”
阚侃有些得意地对她笑道:“名字很好听,看来阿丰很喜欢我呢。”
“恭喜你啦,第一关顺利通过,还望继续努力!”
高菲咯咯娇笑,携起他的手并肩踏进院门,阿丰也欢跃着追随而来。
阚侃迅速转眸四顾,发现院子并不算大,却打理得井井有条,设计得错落有致。院中央有一小方绿地,种的是淡紫与洁白的山茶花,花色高洁雅致,枝干形姿优美,叶片浓绿莹泽。院子一角栽着几杆劲挺的瘦竹,竹下摆着色彩明快的木制桌椅,虽然算不得名贵,造型却也别致。
一位年且六旬的瘦削男子端坐于椅上,他面容清癯微黄,眸光凝定而恬淡,正在南方冬日的暖阳下悠然读报,听到院门处有动静,他满怀期待地抬眼望去。
高菲快步上前一把抱住他,“爸爸!我回来了!”阿丰也很替他们高兴,围着久别重逢的父母俩团团转。
他们用家乡话小叙片刻,高菲指着身边人,略带羞涩地说:“老爸,这就是我男朋友阚侃。”
阚侃倾身恭敬道:“伯父过年好!”
高菲的父亲热情地拍拍他的手臂,微笑着对他说:“我一直相信,女儿的眼光不错。这次你能来过年,我们都很高兴。”
此时,西面灶房的竹木门帘一挑,兴冲冲地跨步走出一位鬓发斑白的中年美妇。阚侃转头望去,她虽已五十多岁,但眉弯深黛,眸色清朗,恰与院外的灵山碧水遥相呼应。阚侃不禁心想:高菲堪称她母亲年轻时的翻版,不知性情是否也颇为相近?
母亲满面春风地紧走两步,与女儿亲热相拥。高菲为他们做介绍时,母亲微微含笑地上下打量着阚侃,似乎在心中将他与谁作比。
高父指指书房兼茶室的方向,“快进屋歇着,你看这一高兴把什么都忘了,等下可要好好尝尝她妈妈的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