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幻梦境》骨铮

3、琉璃的玄语：梦境与色彩

　　多少年来我的梦境都是黑白的。
　　而且会重复做同一个梦。
　　小时候经常梦到孤灯空屋，我一个人在屋里守着灯儿枯坐，忽然有可怕的黑衣蒙面人破窗而入，顿时刀光剑影……
　　还有就是在漆黑的雨夜，我不停地奔跑。脚下的路崎岖蜿蜒，泥泞中有尖锐的石头硌了脚，我几乎是飞奔、跳跃着。
　　很多的园林，很多的人声，很多的电筒光，很多的门……
　　好不容易终于脱出重围，却看见无数的人在爬一座无比陡峭的山峰——那山峰仿佛是平地里突然立起来的，真真让人大吃一惊！人们的脸根本看不清，只看见无数的电筒光蜿蜒而上，山下的人们期待地仰望着山峰，无比崇敬。雨，如帘幕一般垂下。

　　黑白的梦渐渐让我很害怕，我甚至觉得自己是低人一等的，是不正常的。
　　我努力在睡觉以前记住物体的色彩和形状，希望可以在梦里看见真实的颜色。
　　那些梦仍然不时重复着。
　　学习的压力不断加重，我苟延残喘着，每次到了寒假、暑假就盼望能够有暴雨、洪水，这些事至少能让我放轻松一点。
　　如果小时候那块琉璃是真实的该有多好啊。

　　我在对琉璃的无限怀疑与怀念中来到了中学时代。
　　有一年暑假我不知道怎么总是流鼻血，一开始还不在乎，后来发展到睡个午觉都会流鼻血，而且那血迹逐渐变得浅淡，我终于觉得自己可能会死掉。
　　我怎么能对妈妈说呢？
　　象汤姆?索亚一样幻想着如果自己死了，妈妈该有多难过，姐姐该有多难过，大堂哥平时光欺负我，他又会有多愧疚，同学会多伤心，老师会多惋惜——我毕竟还是个成绩优秀的学生啊。
　　我统统原谅你们了！——我闭上眼睛对假想中来吊唁的人们说。
　　人们当然立刻热泪盈眶，妈妈扑到我身上大哭起来……她调皮捣蛋又神经质的女儿永远也看不见了……
　　享受着痛快的报复和自我报复，我睡着了。
　　睡梦里我看到了白色的沙滩和螺旋顶的建筑，金色的阳光如此温暖美丽……
　　我隐约感觉到一道温热的液体从鼻孔里流出来，流到脸上，流到耳朵旁边，甚至流到耳窝里……
　　我猛然惊醒！
　　翻身坐起来看，已经晚了……
　　枕巾上赫然有粉红色的血迹！
　　我懊丧地揩去脸上的血渍，把枕巾泡到凉水盆里搓洗。
　　院子里的洗衣台边安静着，中午的时候这里最安静了，知了在阳光下不时摩擦翅膀，发出寂寥的嘶喊。

　　“哎呀，这么淡？！小磊你贫血呀？”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我转身去看，因为这个声音好象很熟悉，又好象一点都不熟悉，如果肯定是熟人只要侧头就行了。
　　一个无比美丽的女子站在梧桐树下面，白热的阳光从天空投射下来，经过梧桐的大叶子以后只在她身上留下无数闪烁的白点。
　　“你是？”我任由肥皂泡在手上一个一个破灭着，突然遇见这么美丽的人，简直舍不得不看呢。
　　“啊，你是小磊吧？我是琉璃姐姐啊，琉璃。”她温和地笑着，整个人都象在闪光。
　　“什么？！”我大吃一惊。
　　“是，我们的母亲是表姐妹嘛。”自称叫琉璃的女子好脾气地解释着，而且，好象永远也不打算走到太阳底下似的。
　　我的所有关于“琉璃”的胡思乱想都一起涌上脑子。
　　我的呆像终于让她走过来：“唔，又流鼻血了！小磊，你火很大呀。”
　　真是丢脸，看见美女会邋遢得流鼻血！我几乎要逃跑了。
　　她柔柔地用手绢揩去我的鼻血，那手绢洁白芳香，让人陶醉不已。
　　我红着脸坚持要给她洗手绢，她也不坚持，就把手绢交给我。

　　我们无所不及地聊起天来。
　　琉璃说自己是受母亲的嘱托来看看我，想不到我已经这么高了，而且还养成了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的性格。
　　我有些得意的说，我可受不了娘娘腔！
　　琉璃容忍地笑了起来，她聪明地不再谈论关于我粗鲁性格的问题。
　　我好奇她的美丽，还有，我从来没有听母亲提起过她们一家人。
　　琉璃解释说，她也是最近才知道有我们一家，因为我们的妈妈们很小就分开，几十年都没有任何消息往来了。
　　我听了就更加惊叹，那时候亲戚互通音讯都靠电报、写信，她能准确找到我们，可以说是奇迹。
　　“不是已经四十年没有搬过家了吗？那也不是太难。”琉璃温柔地笑着。
　　“啊，妈妈要晚上才回来呢！”我忽然想起来：“我等会带你去她们医院找她吧？”
　　“好啊，”她淡淡地答应着：“不过我还要去旅馆里拿些东西来。”
　　我立刻高兴起来：“是礼物吗？给妈妈的？”
　　琉璃终于大声笑起来：“不，是给小磊的。”
　　我这时候才想起礼貌问题，于是再次涨红了脸。
　　沉默了好久，我终于克服了自尊心，向她叙述起我今天第一次做了彩色的梦。
　　我兴高采烈，觉得终于摆脱了黑白的梦魇，迫不及待地希望她也来分享我的快乐。
　　琉璃的神色却开始凝重，她详细询问了我梦里的细节，就把秀气的眉毛拧了起来。
　　“怎么了？这样不好吗？”我诧异地问。

　　“是不太好，小磊，你以前做梦都是黑白的吗？”她问我，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洗衣台上划着。
　　“是啊，我还以为……”我把手里的枕巾拧干，“到底哪个更糟糕？”
　　“我想，你以前不经常流鼻血吧？”琉璃的神态严肃而柔媚。
　　得到我肯定的答复以后琉璃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猛然转身正对着我：“你的封印被什么东西打破了！小磊，你有危险！”
　　我张大嘴巴惊异地望着她美丽严肃的脸，好半天才吐出两个字：“封印？！”
　　当然啦，那时候谁听说过这样神秘的词啊？封印是什么？
　　我的眼睛瞟到她修长柔滑如春葱般的手指——一滴细微的血珠缓慢渗出来，我又惊呼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替她挤出脏血。
　　事有凑巧，我那该死的鼻血又开始流，正好落在琉璃的伤口上。
　　“唉……还是躲不掉啊……”琉璃虚弱地微笑着：“命里注定和小磊有生死与共的契约……”
　　我肯定是失血过多，头脑猛然晕眩，眼前一片通透的红色，琉璃的脸消失了。

　　喂喂！醒醒！醒醒！
　　我正在蔚蓝色的天空徜徉，可是有个可怕的声音在我耳朵边上大喊着。
　　我不耐烦的转身，可是那个声音却顽固地跟在脑后。
　　“烦死了！让我安静一会儿！”我说完这句话，突然醒过来了。
　　接近傍晚，白天的闷热缓解了不少，可是知了还是一个劲地叫，好象明天就是世界末日，再也没有机会这样痛快地叫了。
　　我发现自己靠在大树下睡着了，洗过的枕巾也没有晾起来，在洗脸盆里绞成一股扔着——更糟糕的是，我的白色衣服前襟上居然又滴上了血迹！
　　母亲横眉立目地站在我面前，她身后还站着偷笑的姐姐。
　　“还不快去换衣服？！”母亲恼怒地说，大概因为天气热的原因脾气不好吧？平时她很娇惯我的。
　　姐姐慢慢跟进屋子里，还故意轻快地哼着歌。
　　我睡得太久，觉得有些气虚，胃里也空空如也，懒得跟她吵架，于是利索地回房间换衣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