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亚》斜阳暮色

5、第 5 章

　　程诺亚眼前一片黑，耳朵嗡嗡地响，下背部狠狠地砸在大理石地板上，整个人都懵了。有那么一瞬间，程诺亚以为自己要半身不遂了。好在他平时没有疏忽健身，刚才撞过来那一下，程诺亚及时反应侧过身，否则那迎面而来的冲撞得让他骨折好几处。
　　“对不起，对不起！”一个稚嫩的少年音在附近响起，惊慌失措。
　　“你扶我一下。”程诺亚声音虚弱。
　　那少年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把程诺亚扶起来。程诺亚好一会儿才扫去眼前一片黑蒙，看清楚这个莽撞的少年。那少年的模样大概是高中毕业不久的样子，身穿酒吧制服，貌似是这里的服务员。
　　少年满脸通红，一脸委屈，眼角还挂着眼泪，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他这副样子让程诺亚以为自己才是撞人的那一位，不由得心生怜悯。程诺亚注意到少年的眼角有一条淡淡的疤痕，即使颜色非常淡，在昏暗的光线中，仍然十分明显。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少年让他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也是这般稚嫩，这般惊慌失措。
　　砰的一声将程诺亚从思绪中拉回来，厕所门突然被重重撞开，两人都被吓了一跳。一个衣衫不整的中年男人出现在厕所门口，一脸凶神恶煞，活像一只被拔了毛的恶犬。一看到那少年，中年男人直接冲过来，拎起少年的衣领就往厕所外拖，少年一声惊叫。
　　“妈的，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你个狼心狗肺的玩意。”
　　“不，不要，救救我，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那男孩放声大哭，紧紧抓着自己的衣领，可怜地望着程诺亚，狼狈地被拖走了。
　　程诺亚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然后快步跟出去。在拐角处一间包厢，男孩抓着门框哭得不成人形，上衣领子被扯烂，露出一边肩膀和半个胸膛，上面道道抓痕。中年男人抓住他的双脚往里拖，但男孩抓着门框不肯松手，嘴里不停地求饶。
　　“老子花那么多钱养你，你算什么东西敢给老子拿乔。妈的，贱人，放不放手？信不信老子□□你，婊子生的狗玩意。”
　　周围陆续有人停下来围观，但都不敢靠近。附近几个包厢打开门，走出几对面色红润的小情人，好奇地往外看。有的瞥一眼便关门回去了，有的相互偎依着耳鬓厮磨，仿佛在看笑话。
　　“哟哟哟，啥事啊，那小娃娃看不上你？”有人打趣道。
　　“滚远点，看个屁。”那中年男人粗声粗气道，见那男孩仍紧紧抓着门框，气疯了，用脚不停地踹他腰。男孩满头大汗，紧咬着牙关，看样子疼得厉害。
　　程诺亚沉默地站在一边，他有一股冲动，但他知道自己不是那个男人的对手，贸然插手，非但帮不了男孩，还可能把自己搭进去。他从来不干见义勇为的事，但这个男孩，这个衣衫不整的跪在地上痛哭的男孩，刺激了他记忆里某一个场景。
　　似曾相识的感觉，如同发生在自己身上，那男孩的脸与记忆深处的某个人重叠在一起。他控制不住自己向他走去，突然又被谁一把抓住。
　　“诺亚，别多管闲事，这种事管不完的。”贝奇站在他背后，一脸严肃，摇摇头。
　　男孩的哭声戛然而止，门框不见了男孩的手，他被拖进包厢，包厢门被狠狠关上。贝奇呼了口气，而程诺亚还呆呆地看着那扇门。围观的人散了，只道无趣，没有一个人打算出手帮助男孩，哪怕只是稍微有一点点的念头，没有，一个都没有。
　　“我们走吧。诺亚，诺亚，你没事吧。”贝奇看着程诺亚煞白的脸，大吃一惊，“你怎么回事？”
　　程诺亚抬手摸摸自己的额头，一手冷汗。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全身都是汗，浸湿了里面的衬衫，黏糊糊地贴着肉，很不舒服。
　　“我这是怎么了？”

　　记忆的关阀被意外打开，过往如洪水汹涌而来，程诺亚感觉到一丝窒息。那一年那一天那个永远印在他记忆深刻的时间点，在这一刻突然强烈而鲜明地撞击他的大脑，完美地诠释何为刻骨铭心。有好多事情，他并不是忘记了，而是害怕去回忆，如同将已经结痂痊愈的伤口再次撕开，那血淋淋的伤口从来不会随着时间推移而彻底消失。直至今日，在他全新的生活里，已经无法找到旧日的痕迹，可始终会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不停地说，你是个不值得可怜的人。
　　记忆深处那个男孩，同样衣衫褴褛，抱着一只残缺不全的模型小车，哭泣着向他伸出手来。

　　“诺亚，你到底怎么回事？程诺亚！”贝奇焦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程诺亚额头冒着虚汗，几乎快站不住。
　　“我……”
　　“啊————”一声惨叫从包厢里传出来。
　　程诺亚全身一阵激灵，直冲向包厢狠狠地撞开门，眼前的场景让他一阵恶寒。
　　那男孩全身赤裸蜷缩在沙发下，前胸后背布满了条条青黑渗出了血，额角一处撞击伤触目惊心。包厢里光线有些暗，男孩身下在阴影中，男孩无声地呜咽着，以奇怪的姿势靠着沙发脚，身体一抽一抽地颤抖着。
　　“哪来的？滚出去。”中年男人冲着程诺亚一声怒吼，他一手还抓着男孩的脚。
　　中年男人下身赤裸，上身仍好好穿着阿玛尼衬衫，甚至一丝不皱。每一个衣冠楚楚的皮囊下，都是一具衣冠禽兽。
　　“救救我，救救我。”男孩看到程诺亚，仿佛抓到了救命的稻草。
　　中年男人伸手去抓沙发上的裤子，程诺亚没让他有反应的机会，直接抓起地上的啤酒瓶朝中年男人的头上砸去。贝奇在身后来不及阻止，就看着中年男人的头上开出了花，血从他的左耳后涌出来。贝奇倒吸一口凉气，赶紧上前就要抓住程诺亚。然而紧随而来的是摔在近处的啤酒瓶，喷洒开的玻璃碎片吓得贝奇往后退了一步。只见程诺亚抓起桌上的烟灰缸继续朝男人头上招呼，他像一只被彻底激怒的猫，完全不见平日的温驯乖巧，只剩下一身的狠戾，仿佛要把眼前的猎物彻底撕碎才满意。
　　程诺亚听不见身后贝奇的劝阻，所有的声音渐渐离他而去。突然他的眼前一黑，大脑突出而来的一阵剧痛让他全身僵硬，手一抖，烟灰缸掉在地上。就这么一瞬间，中年男人一拳砸向程诺亚的脸，直接将他掀倒在地上。中年男人翻身骑在程诺亚的身上，双手拧住程诺亚的衣领，“狗屁玩意，敢来搅老子的事，老子弄死你。”
　　程诺亚感觉到氧气正在慢慢消失，他的大脑一阵空白，眼睛无法聚焦，然后慢慢地失去了意识。
　　贝奇随便抓起地上什么东西朝中年男人的后背砸去，然而贝奇的力气还不及程诺亚的十分之一，那一下对男人并没有什么影响，反而让他注意到还有他这么一个人在。中年男人扔下程诺亚，站起来转身朝贝奇冲来，贝奇躲闪不及，被男人击中了腹部。贝奇顿时感觉五脏六腑错了位，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男人抬起脚就要往贝奇的背部踹下，那男孩突然扑过来将中年男人撞开。
　　贝奇咬着牙艰难地爬起来，争分夺秒地跑出了包厢。
　　剩下的三个人都以不同的姿势躺在地上。好一会儿，中年男人渐渐站起来，穿好裤子，看着地上的两人，愤怒将他的理智完全吞没。他将包厢的门锁上，拖着旁边的椅子堵着门。他已经穷途末路了，他知道自己已经完了，他今天不死，以后迟早会死。他就是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跑来这里找江墨的，这个正赤身裸体蜷缩在地上的男孩，这个他养了五年的男孩，他很快就再也见不到了。
　　“你们一个一个的，都是狗杂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们经理呢？我说，你们经理在哪里？”贝奇一身狼狈地跑到服务台，大声喊着。
　　前台的男孩被吓得愣了一愣，结巴地问道，“有…有什么…事…事吗？”
　　“出事了，127号出事了！快报警，快打电话，叫你们经理，快啊！”贝奇几乎歇斯底里。

　　他盯着男孩好一会儿，然后把目光移向程诺亚。程诺亚仍昏昏沉沉地，大脑疼得厉害，双手轻微地颤抖着。
　　男人走过去蹲下仔细端详着程诺亚的脸，他耳朵后的血已经止住了，衬衫背后染红了一大片，很是渗人。
　　“你自己送上门来的，不要怨我。”

　　“我们经理他不在，保安十分钟后到。”前台的男孩紧张地握着手机，他刚才并不是没有听到127号传过来的声音，他以为只是些日常纠纷，就没有在意。这种事几乎每隔几天都会发生，但最后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非要去插手，反而会惹一身骚。何况他只是一个小小的酒保，要是惹出什么事，就算把自己卖了也赔不起。
　　贝奇简直要用目光将这个孩子撕成无数片，“一分钟都等不得了。”
　　“那个给我。”贝奇无意中瞥到酒柜前一根棒球棍。

　　中年男人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男孩的衣服，将他的双手反绑在桌子角。然后他将程诺亚拖到沙发上，一手捏着他的下巴，仔细端详着。
　　“妈的，真好看。”男人一声嗤笑。
　　嘶的一声，程诺亚的衬衫被狠狠撕开，露出一片白皙的肩膀。
　　程诺亚似醒非醒，他能感觉有人在他的身上乱摸，却无法做出反应。
　　该死，他在心里狠狠地骂道。

　　“混蛋，开门啊。”贝奇举着棒球棍狠狠地砸着门，门一丝不动，震得双手发麻。贝奇突然很后悔，平时没有好好健身。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一想到程诺亚还在里面不知道遭遇着什么，他简直要疯掉了。

　　男孩惊恐地蜷缩在桌角脚，看着沙发上的人影上下晃动。他咽了一下口水，喉咙火辣辣地疼，太干了，他已经喊不出话来了。
　　程诺亚快无法呼吸了，他觉得肺部被浇上了一团浆糊，氧气再次被一点一点地抽走。他恍惚看到了什么，他看到了那个抱着玩具的小男孩蜷缩在房间中的一角哭着，那个小男孩没有穿衣服，他的身上有一条一条的抓痕。他隐约看到了男孩周围站着三个人，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不，不，不要这样看着我。
　　为什么要这种眼神，如此讽刺，如此嘲弄，如此不堪？
　　你为什么要笑？你这个罪魁祸首，为什么笑得这么阴险，这么理所当然？
　　你为什么要这样冷漠地盯着我？为什么你觉得错的人是我？
　　你为什么要露出这种表情？为什么要惭愧？为什么要觉得羞愧？
　　别再看了，我会走，我会到很远的地方去，我不会让你再找到我。
　　求求你们，别看了，我这么狼狈，这么可耻，这么丑陋，为什么还看？有什么好看的？我这样子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是谁？谁在摸我？为什么这样摸我？为什么你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为什么你又要摸我，又要这样看着我？

　　“不，不——”程诺亚喃喃道，呼吸越来越急促。
　　下一秒，腰部一阵剧痛，程诺亚猛地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