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亚》斜阳暮色

2、第 2 章

　　程诺亚愣了好一会，才把手机仍一边，然后坐在客厅的沙发一角发着呆。何图叮嘱了几句话就挂了电话，只是叫他不要到处乱走。
　　暮色四合，华灯初起。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前面一整片天空，点点星光，街上的车辆声越来越嘈杂，这是周五的晚上，出行的人比往日多了。
　　下午何图跟好几个公关公司内部人员打听了消息，终于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了。与程诺亚同公司的花音不久前被红棉娱乐的金牌经纪人陈今挖走了，并帮她赔了将近五百万的违约金。红棉娱乐不仅在S城，在整个大中华区都称得上是娱乐行业的龙头老大。可以说，目前娱乐圈一线艺人中，有三分之一是从这个公司走出来的。每年电影票房榜的前十必定有一半被红棉娱乐占据。然而有幸进入这家公司的艺人不一定能得到很好的待遇。红棉娱乐每年都会力捧两三个新人，如果有幸走红了，就会成为公司的重点培养艺人，资源自然源源不断，如果红不起来，那么可能就从此雪藏，或者只能捡漏其他艺人不要的资源。红棉娱乐的陈今擅长从其它经纪公司挖掘有潜质的艺人，许诺他们诱人的条件劝说他们跳槽，对自身条件充满信心的艺人很容易被他说服。但如果进入红棉娱乐后无法大红大紫，那将比在原公司还尴尬。在小公司是一哥一姐的艺人，到了红棉娱乐可能就成了绿叶中的绿叶。艺人的演艺生涯就那么短短十几年，有抱负的人当然愿意赌一把，赢了，成为影帝影后也不是不可能，输了，也比十八线艺人强。艺人这份职业是不用担心没饭吃的，但是没有谁愿意一辈子屈居他人之下，永远在剧中给别人做配。如果没有虚荣心，这些人也不会进入娱乐圈。可以说，进入娱乐圈的人没有一个是不虚荣的。程诺亚也承认自己是一个虚荣的人，只不过这份虚荣心还没有强烈到让他花几个月去打解约官司，面对没有契约精神的舆论指责，缴纳巨额的违约金。
　　花音跟他是不一样的人，女明星的保质期远远不如男明星。过了三十岁如果还是半红不紫的样子，基本就只能这样子了，超过三十岁还能红透天的男明星太多了。性别歧视在娱乐圈这种地方被赤裸裸地放在台面上，正如四十岁的男明星依然能在偶像剧中扮演高富帅，而四十岁的女明星却只能扮演高富帅的妈。及时保养得好，观众还是能一眼瞥到你眼角的细纹，并给你冠上“老牛吃嫩草”的帽子。
　　花音曾经跟程诺亚这样抱怨过，当时的程诺亚还没有意识到花音对于现状的不满已经达到了不可忍受的地步了，永远只能接到不入流的狗血偶像剧女主，永远在正剧中饰演毫不起眼的边角角色，永远只能在电影中饰演反派女二。每当花音这样向他抱怨，程诺亚只能轻轻地搂着她的肩膀，安慰她说很多事情顺其自然就好，只要把能接到的角色演到极致，总有一天会有更多的机会来找。这些心灵鸡汤程诺亚自己都不信，但他总不能说，那么我们跳槽吧。
　　程诺亚和花音相识与五年前。
　　程诺亚还记得那天是腊月最冷的几天，他刚从法国回来没多久，19岁，刚参加完国内的高考，考上了S城一所非重点大学，无所事事在街上闲逛。寒冬腊月，他穿着一件毛呢大衣，格子围巾遮住大半张脸，坐在市中心一家KFC百无聊赖地看着外面人来车往的大街。晚上十点，就在他思索着明天早餐该吃什么的时候，一个满脸堆笑的中年人突然坐在他对面。程诺亚下意识地往椅背缩了缩，虽然半张脸被遮住，但是那一双清冷的漂亮桃花眼却毫不掩饰这个人的清秀俊逸。这个人便是耀星娱乐的黄念，也是他进入娱乐圈到现在唯一的经纪人。那时候的程诺亚单纯如一张白纸，刚回国的他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面对黄念传销般的轰炸，他确实动了心。
　　当时的程诺亚面对黄念坐着，居然打起了瞌睡。黄念后来说的话程诺亚记不清了，程诺亚只记得当时自己糊里糊涂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对面的人噼里啪啦讲了一大堆他没听进去。他隐约听到一个什么什么剧组在招聘演员，需要长得好看的年轻演员，不要求科班，更不要求演技。最后黄念直接留了一张纸条。程诺亚醒过来的时候黄念已经走了，他看着桌子上的纸条，三一影城，明天下午两点，电视剧《风火情人》试镜。
　　当时的程诺亚一穷二白，身上只有从法国模特兼职赚来的两万块，租的房子是郊区最便宜的一档。17岁在法国高中毕业后，程诺亚就做起了平面模特的工作，他不再跟程家要过一分钱。那个时候的他，对自由的渴望达到了疯狂的程度。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跟程家的联系渐渐淡了，上一次与大姐程绿茵联系已经是一年多之前的事了。
　　当时程诺亚思索着黄念虽然长着一副猥琐样，有点像拉皮条的，但还不至于对他骗财骗色。他一个穷酸小子没有几个钱可以被骗，至于骗色，可能性虽然比较高，但要骗去干什么，做牛郎？程诺亚自认不是什么国色天香，在国外熏陶了那么些年，他看起来并不是那种单纯得可以随便骗走的孩子。于是第二天，他应邀到了面试现场。
　　次日，程诺亚稀里糊涂了到了三一影城。就是在这里，他认识了同样来面试的花音。当时的他们都是未满二十岁的懵懂新人，花音是艺校一年级的学生，分别面试《风火情人》的男二和女二。程诺亚对当时的情景已经记不清了，后来他们都试镜成功。原定的女主角后来辞演，花音便成了最终的女主角。这部电视剧的剧情很老套狗血，主打青春和时尚，是男主男二互为情敌追求女主的故事。演员走红就是一门玄学，这部剧的男主没有一点水花，反倒是红了男二和女主，观众对女主男二的呼声特别高，甚至要求剧方更改结局，让女主和男二在一起。电视剧播完之后，程诺亚和花音与耀星娱乐签订了经纪合同，开始了他们的演艺生涯。而在经纪公司的推动下，程诺亚和花音组成了“花城”CP。他们总是被安排同时出现在同一场活动、同一个综艺节目、同一部戏中。在公开场合，他们暧昧的举动撩拨着粉丝八卦之魂。关于他们的同款、行程扒皮贴长期飘在豆瓣八组的首页，真粉、伪粉、黑粉、水军各方人马长期混战在各大论坛，这对没有多少代表作的新人这些年靠着绯闻活跃在各大新闻头条。尽管每次因为各种微不足道的小事登上微博热门搜索时，评论中有一大半在斥责他们的炒作手段，并被冠以“热搜情侣”的称号，但他们也获得了足够的曝光率，而这些曝光率能够帮助他们吸引某些广告商的注意。在娱乐圈，骂声和关注度相比，是不值得一提的。
　　程诺亚第一次见到花音时，这个刚满18岁的小女孩给他一种一尘不染的感觉。清秀的脸上有一缕看不清的狡黠，但这种狡黠又略带一些可爱。她长得很漂亮，但不是范冰冰那种妖艳动人的美，而是类似章子怡那种清纯而又倔强的美。那一天花音坐在试镜片场对着程诺亚微微一笑的样子，不管过多少年，程诺亚都无法忘记，那画面清晰得连花音嘴角勾起的弧度都清清楚楚。然而共事多年，他们对彼此并不十分了解。程诺亚总觉得花音对他存在着一种忌惮，这种忌惮随着他们相处时间的延长而变得越来越明确。但是一年前，当程诺亚第一次向花音提出交往时，花音并没有犹豫就答应他了。他们像普通的情侣那样约会、逛街，却始终没有接吻过，甚至连牵手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仿佛每一次约会都是为了完成任务。只有在知道狗仔躲在某个角落偷拍时，他们才会牵牵手，像正常的情侣那样耳鬓厮磨。大部分的艺人都会刻意躲避狗仔，只有他们希望被狗仔跟踪。
　　程诺亚还沦陷在回忆中，回想着和花音相处的那些日子，他从没怀疑过自己对花音的喜欢。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贝奇。
　　“宝贝儿，你干啥呢？”电话那头传来贝奇一如既往的公鸭嗓，与照片上那个妖媚的“女生”形成鲜明的对比。
　　“在家里呢。”程诺亚的声音有气无力，他在家里睡中差不多两天，只是喝了两杯牛奶，吃一包块奶酪饼干，但也没感觉有多饿。这些年为了拍戏控制食欲，导致他有轻度的厌食倾向，虽然并不影响健康。
　　他与贝奇认识五年了，他刚进娱乐圈不久，就认识了这位纨绔子弟。程诺亚刚开始并不喜欢贝奇，贝奇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娘”，每次看到他雌雄不辨的外形，以及矫揉造作的说话腔调和举手投足，他都会感觉到不适。有时候缘分就是这么奇特，越是刻意远离的人，却总是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然后，贝奇就成了程诺亚最好的朋友，尽管他仍然不喜欢贝奇的轻佻。
　　“呃，那啥，我都看到了，我说，这事也没啥大不了的，你看开一点，就，网民忘性大，说不定没几天，大家都不记得了。”贝奇的声音明显有些心虚，想来也是，那天如果不是贝奇突然叫他出去，被狗仔拍了那些照片，也就没有后面这些破事了。
　　程诺亚并不怪贝奇，如果被暴露隐私的一方需要自我反省，那这个世界真的是没有天理了。电话这边的程诺亚一言不吭，正愣愣地想着什么，贝奇突然慌了。
　　“宝贝儿，你别这样，我错了还不行吗？”
　　“不。”
　　“？”
　　“不是你的错。”程诺亚很疲惫，言语间流露出无法隐藏的疲倦，大脑昏昏沉沉的，仿佛糊了一团浆糊。
　　“宝贝儿，我在你楼下。”
　　“？？？”
　　程诺亚走到阳台往楼下一看，果然停着一辆红色的甲壳虫，这么骚的车也只能是贝奇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