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亚》斜阳暮色

1、第 1 章

　　程诺亚躺在床上，被子蒙着头，睡得深沉。正是五月酷暑，流金铄石，整个S城如同一个被浇上热油的火锅，将每一个行人都煮得半熟不生。程诺亚刚结束冰淇淋广告拍摄，便一路奔回郊区的家。这个房子不大，但住他一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从他回国至今，大概有五年了。这份艺人工作不温不火，他勉强算得上是个二线艺人，赚得钱刚好在郊区买个小型户，一个人也活得潇洒自在。
　　刚奔回家，程诺亚就直奔浴室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然后赤身裸体塞进被窝里。程诺亚是个典型的处女座，他有很严重的洁癖，容不得全身挂着汗水就沾上被窝。房子也必须每周打扫一次，叫了钟点工也不安心，必须亲力亲为，把这座小房子打扫得一尘不染才满意。就这样，独居的这些年，程诺亚独立能力飙升。他也想过这辈子就这样过也不错，不怕孤独终老，因为他从来就是孤单一个人，但他享受这种孤独。
　　程诺亚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了二十多个小时，把过去半个月落下的睡眠一起补上。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他没有几个通告，能睡几天是几天。前几天，他刚结束了电视剧《烽火》的拍摄，他在里面饰演男二号特种兵，在戈壁滩上折腾了三个月，整个人脱了一层皮。晒伤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晒黑了不知几时才能白回来。他一向注意自己的形象，即使私下的他不照镜子不化妆，但出现在媒体上，哪些照妖镜般的镜头会放大他脸上毫不起眼的缺陷，然后大肆渲染。次日在各大浏览器的窗口，他就能看到“盘点那些镜头下的‘路人’明星”、“xxx无修图曝光，还是你心中的盛世美颜吗”等等类似博人眼球的新闻。程诺亚对这些是在乎的，如果没有一颗虚荣心，他也不会选择进这行。虽然现在的他人气一般，在圈中也无法跟哪些流量小生相比，但拍电视剧也总能接个男二男三，偶尔开个粉丝见面会，反响也不错。
　　S城的夏天实在可怕，即使在郊区，也得在空调设置在二十度左右才能生存。程诺亚就这样醉醺醺地睡了一整天，如果不是那阵催命般的手机铃声，他还能再睡上十几个小时。
　　程诺亚睡觉时，喜欢将手机塞在枕头下方，他的助理总是习惯在早上六七点就给他打电话，催他出门。程诺亚签约的耀星娱乐在业内是新手，与真正的大型公司是没办法比的，不过沾了S城影视基地的好处，勉强能在这座早已被资本大佬垄断的城市生存。好的资源是给不了的，所以它的艺人得不断接一些乱七八糟的商演才能糊口饭吃。相比之下，程诺亚的待遇还算不错，不过这也是他自己挣来的。他靠着自己的演技成功拿下几个名导的片约，对人处事八面玲珑，在圈中也有了自己的人脉。当然，再好的人脉关系也经不起经纪人作妖糟蹋。回想当初与耀星娱乐的黄念签约时自己那副傻白甜的样子，程诺亚懊恼不已。当时刚从法国回来的程诺亚，刚满19岁，回到S城人生地不熟，走在大街上被星探挖掘，想着自己终于能有一份谋生的工作，开心地和黄念签下了十年的经纪约。当时的他对这长达十年的经纪约没有多大的概念，认为跟普通的上班族一样，想辞职可以随时走人。当时的他对艺人工作一点都不了解，后来才知道这一纸合约其实就是卖身契，即使他不眠不休工作了五年，他还是没有能力交付违约金。程诺亚虽然没有成为超级巨星的抱负，但也不是没有任何事业心。在黄念三番五次帮他推掉几个重要的片约之后，程诺亚对他早就失去任何信任。黄念从来不会问他想接什么样的戏，知名制片人送来的片约也从来不接。对这种小经纪公司来说，艺人一旦大红大紫是绝对留不住的，黄念深知这个道理，不会让他有任何大红的机会。程诺亚对于红不红这件事其实并不纠结，他对自己的现状算不上满意，但也不想花费精力去争取什么。对他来说，这种得过且过的日子比大部分人都幸福。过去跟耀星娱乐解约的艺人并不是没有，几乎每年都有艺人因为解约被迫缴纳巨额违约金。这些艺人的粉丝声讨耀星娱乐，并在各大论坛鞭笞这家毫无人性的公司，称他们靠艺人的违约金赚钱。当然，这些艺人是获得了自由，但是他们也背负着没有契约精神的骂名。
　　正当程诺亚美滋滋地享受他短暂的假期并且遨游在海南三亚的梦境中时，枕头下的手机发疯似地震动，直接将程诺亚从梦里的海南三亚拉回了油锅上的S城。
　　程诺亚头埋在枕头里，一只手在枕头下摸索着手机。惺忪睡眼瞥了一眼手机来电显示，是他的助理何图。他犹豫着挂掉电话再睡一会儿，五秒后还是接通了电话。
　　手机那边传来了何图杀猪般的吼声，“诺亚哥——你总算接电话了——”
　　程诺亚一手撑着床边慢慢坐起来，“靠，你杀猪啊。”
　　“诺亚哥，你快看微博。”何图带着哭腔说。
　　“怎么回事？”程诺亚大大地伸着懒腰，思索着是不是XXX又分手了、离婚了、出轨了，但这些又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你快打开微博看看，你跟花音姐怎么回事？分手了怎么没告诉我们？”何图的声音是往日没有的焦虑。
　　程诺亚疑惑地打开手机微博，赫然看到热门搜索花式挂着“程诺亚花音分手”、“国民CP宣告分手”、“程诺亚疑是出轨”、“程诺亚夜会神秘女友”等等，几乎占了热搜榜单三分之一。热门微博挂满了程诺亚和花音昔日的电视剧剧照，以及两人亲密逛街的日常照。几十个营销号写着统一的文案，发布时间相差无几，“国民CP宣告分手，程诺亚半夜私会女性朋友，疑是出轨。电视剧《恋恋不舍》拍摄现场花音避而不见，剧组人员透露花音情绪低落，不接受任何记者采访。”底下配着六张照片，第一张是程诺亚带着口罩帽子与另一个女生在酒吧门口并肩站着，两人朝同一个方向望着，似乎在等车。照片并不清楚，但明显可以看出来程诺亚和这个陌生女子关系不凡，因为程诺亚一只手勾着她的脖子。第二张照片是程诺亚和该名女子同坐在酒吧一角，同桌还有两个女生，四个人笑得前仰后翻，看起来非常开心。程诺亚依然勾着那个女生的脖子，另一只手拿着一杯慢慢的啤酒，看起来非常暧昧。这个拍摄角度非常刁钻，程诺亚的毫无保留地暴露在镜头前，足够旁观者脑补出一篇千字稿子。第三张照片是花音在《恋恋不舍》的拍摄现场坐在一块石头上看剧本，周围杂乱无比，照片上其他工作人员都撑着遮阳伞说说笑笑，对比之下，花音显得非常孤独而且，敬业。第四张是动图，花音身穿古装在水中扑腾，估计是一场落水戏。第五张第六张是程诺亚和花音五年前合作的电视剧《风火恋人》的剧照，照片上两人都青涩无比，而且看起来很甜蜜、恩爱。
　　程诺亚点开热门微博第一条下面的评论。
　　“真没想到程诺亚是这样的人，靠，老子真是瞎了眼喜欢他，脱粉转黑。”
　　“我早就觉得程诺亚不是什么好鸟，心疼花音。”
　　“渣男去死。”
　　“演技烂，人品还不好，这种人还是早点滚出娱乐圈吧。”
　　“前段时间不是还秀恩爱来着，该不会是炒作吧。”
　　“我再也不相信爱情了，呜呜呜呜呜——”
　　“早就听说他们两个人是合约CP，哪有什么真爱。”
　　“程诺亚的脑残粉醒醒吧，这种人有什么好粉的，一脸肾虚样，一看就是纵欲过度。”
　　评论清一色都是在骂他，当然也有几个粉丝在为他辩解，认为应该等当事人出来说明，不要盲目给人扣帽子，结果被这几个粉丝被骂了几千条，赫然被顶上了热门评论，可怜的点赞数跟底下声讨的回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看到这里，程诺亚已经完全清醒了，他试着屡清思路，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这边可是什么都没干，推手只能是另一方。
　　“诺亚哥，诺亚哥？”电话那头何图还焦急地叫着他，程诺亚猛然回过神来。
　　“怎么回事？”
　　“我还想问你怎么回事呢？你什么时候跑出去玩的，大半夜的，还跟几个女生，被偷拍了都不知道，你怎么不叫上我呢？还有，你跟花音姐真的分手了？什么时候的事？她刚解约，我这边根本联系不上她。”
　　程诺亚想回答是，但又觉得不对。他跟花音并不是纯粹的情侣，两个人从五年前就组成CP，直到一年前他们才像真正的情侣那样开始交往、约会。媒体上关于他们两个人的亲密照有一些是摆拍，也有一些是真的。他是真的喜欢过花音，但是花音是不是真的喜欢他，程诺亚到现在还是弄不明白。还没等他弄明白，花音就提出了分手，那是一个星期前发生的事。当时他们跟往常一样到长岛酒店约会，在他准备将求婚戒指拿出来的前几分钟，花音提出了分手，那表情、那神态，程诺亚现在还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花音的表情是云淡风轻，没有一丝纠结，似乎在说“我买了一双耳环”这样平常的一句话。那天之后，两个人没有再通过电话，当然也没有再见面。接下来的一个星期，程诺亚埋头工作，辗转在几个片场之间，竟也慢慢忘了有这么一件事。对他来说，这不过是重新变回单身狗的事，没有伤心的必要。程诺亚这样一个洒脱的人，并不是那种会为了爱情要死要活的人。但现在，看着满屏声讨，他突然觉得有些心酸。他的微博已经被骂声淹了，私信、评论不停地跳出新信息。程诺亚出道五年多，第一次被这样铺天盖地的污言秽语淹没。
　　这仗势，他很清楚，有人在搞鬼。
　　前面两张照片其实是上个月的事了。他搂着的那个人根本也不是女生，而是一个男生。那个男生是他的好朋友贝奇，那天贝奇说他失恋的，哭着闹着非要程诺亚陪他出来买醉。谁知道刚在酒吧坐下没多久就碰上了贝奇的大学同学，也就是那两个女生，于是四个人坐下喝酒到大半夜。贝奇喝得烂醉，程诺亚不得不抱着他在酒吧外面叫车。贝奇留着齐肩的长发，当天还斜带着一顶粉红色的鸭舌帽，穿着一身宽松的休闲服，他的体型本来就很小，站在程诺亚旁边跟显得娇小。而且那照片本来就模糊，那个样子的贝奇被误认为女生也不奇怪。
　　这么久的照片这两天才放出来，根本就是有人蓄意而为。程诺亚虽然只能勉强算个二线小生，但是他和花音的CP真称得上是国民第一CP，两个人的CP粉远远超过各自的忠实粉。分手对程诺亚还是花音，都是很大的打击，这意味着CP粉会大量流失。在一对CP中，弱势的一方通常是受到维护的一方，粉丝会自动带入这个角色，并要求强势的一方尽可能去保护他。纯粉和CP粉撕逼的时候，总是会以这个为理由来打击CP粉，认为CP粉实际上是弱势一方的粉。以前贝奇总是喜欢拿着八卦论坛上程诺亚粉丝的这些言论来消遣他，他只觉得无趣。但是现在看着微博上一边倒“声讨渣男，心疼女方”的言论，两个人的情侣话题里几乎变成男方的黑话题，他貌似懂得了那些所谓的“粉圈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