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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求医不得 ...


  •   是周长宁与卫元歆在客栈马厩中见到的那匹瘦马,不知怎的无故出现在灵昭主道,瘦马迈着跛步而来,停在推车前,对周长宁一眨眼睛,曲颈虚虚贴在卫元歆身上。

      周长宁忙将推车的绳索挂在瘦马脖子上,一面扶着推车一面轻拍马背示意瘦马前行,那瘦马极其听话,配合周长宁的步速稳稳当当地在前面走着,让她的每一步不复艰难。

      周长宁唯一能想到的是及时就医,这是燃眉之急,她先时已撕去部分里衣给卫元歆的伤口做好简单固定,然而暗红的血渍仍在不断扩大,浸透了前襟。

      周长宁熟悉灵昭主道,知悉附近医馆的方位,一人一马一推车直往医馆去,卫元歆已陷入几尽昏迷的状态,她垂头看着他,数九隆冬里仍有汗珠滴落,滴在他被血染透的白袍上,晕开一处淡色。

      “快些,再快些。”周长宁喃喃念着,瘦马极有默契地随着她加速。

      出事之地距某家医馆并不算远,很快,他们便停在那家医馆门前。

      却是,闭门谢客。

      见此情景,瘦马垂头,发出啾啾地嘶鸣声,似是沮丧至极又手足无措。

      周长宁惟恐耽误时机,驱着瘦马扶好推车前往周围的另一家医馆。

      所幸,这家医馆门户敞开,透过木门瞧见正堂里大夫在诊脉看病。周长宁将推车倚在门柱上,轻轻拍了拍马背,停住瘦马,疾步迈进门内。

      “半夏、厚朴、苏叶……此五味药以水煎服,日三夜一,具体的我已写在方子上,可还有不明白的?”
      “多谢大夫!”

      大夫送走病人又继续温习医书,突然听见响声,抬眼看去,一位衣衫略显单薄的姑娘走进正堂,面上挂着焦急与忧虑,开口安抚道:“莫急,大致病情讲与我听。”他从业至今半个甲子,三十年来极少遇见令他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语气中带着几分医者的自信。

      周长宁忙道:“我的……同伴身负一刀,伤在胸口位置,伤口不浅,现下已是强弩之末,请先生——”
      “人在何处?”大夫自然知道此事拖不得,忙要去看伤者。
      “就在门外。”

      大夫瞧见了躺在破推车上昏迷不醒的青年,胸前插着一柄匕首,唇上血色尽失,紧闭双目眉头皱成川字,仔细一看那伤口,似乎未伤及真正要害,只是再拖下去失血过度外加伤口感染,也会有性命之虞,便要唤身边的姑娘帮忙两人抬他进去。

      大夫看着姑娘单薄的背影,突然,他想到不久前有位黑衣劲装、满脸戾气自称是二王子手下的不速之客来到他的医馆,警告他若有一位年轻姑娘独自带着一位不到二十岁的伤重青年前来就医,万不能给予医治,按要求做到便有大奖赏,否则不但医馆开不下去,妻儿老小也将会死于非命。

      他当时正在研读医术,并没有将那人的警告放在心里,然而事后想起那人一字一句磕出的“说到做到”,教他一阵胆寒。
      他行医救人,首先是赚钱谋生安身立命,其次才是救济百姓,况且他还是一家之主,舍己为人的事他或许能做,但舍弃家人却是想也不敢想。

      周长宁不懂大夫此时的心理斗争,请求道:“先生,可否搭把手将他抬进里面去?”

      大夫垂眸,叹了声,缓缓吐出一句话,“你回去罢,我治不了。”

      治不了?周长宁闻言,一时间颅内一片空白,垂下的手碰到卫元歆犹带体温的指尖,猛然缩回,探了探他微弱但持续的鼻息,又摸向他左胸口,能感知到他的心脏仍在起伏跳动,这样明显的生命体征,救不了?

      她道:“先生,您是不是弄错了,可否诊脉后再下定论?他身上血迹虽多,但有一部分不是他自己的,而且鼻息和心跳都还在。”

      “抱歉,我不能治他。”大夫听她把话说完,仍不改口。

      治不了?不能治?

      “先生,我们没有仇家,不会给您惹麻烦的,请您再看一看有没有救他的法子。”周长宁说得诚恳。

      “抱歉。”大夫转身要走。

      周长宁要去摸腰间的令牌,她才想起来自己周氏王族的身份,可那枚玉牌或许在推车赶路时遗失了,她只摸到一根红绳,尾端光秃秃的,情急之下,周长宁跪地,扯住大夫长衫的后摆,她身份娇贵,跪天地跪父兄,又何曾跪过市井布衣。

      她道:“请您为他医治。”
      卑顺而诚恳。

      大夫没有回头,看不见身后情景,也不知衣衫单薄背影清瘦的姑娘是在王宫中养尊处优到骄纵跋扈的小王姬,他能听出声音中的恳切,但他也能看见院中发妻正在涤衣,闭上双眼,能想象到儿子正在书房钻研医术,身怀六甲的儿媳还在厨房忙碌的画面,他平生夙愿不过膝下绕欢、含饴弄孙……

      “你走罢。”他缓缓道,“我无能为力。”

      周长宁便是再因卫元歆伤重而六神无主也知道大夫有不愿救治的讳莫若深的理由,她也没有立场去强求,可卫元歆的伤势要怎么办?她重活一世,非但没有帮助哥哥对付周琮,反而害了不相干之人的性命,周长宁无力回天,痛恨自己的无能。

      “姑娘,你还是走罢。本来我不该多言,也没有脸面再多说一句,我不是不愿意救他,而是不敢呐……”

      不敢?周长宁瞳孔收缩。

      大夫转身合上大门,复又走了,留下一句话,“你们似乎惹上了宫里的人,在他的威胁之下,整个灵昭都难有人敢治他。”

      在他关门的那一霎,一枚油纸包从他袖口滚落,滚到周长宁脚边。

      宫里的人?只会是周琮,思及他对自己和卫元歆在客栈的陷害,周长宁只恨自己防人之心不够,想赶去王宫寻求顶级御医救治的念头也被打消了,周琮必定会从中作梗,她粉拳攥紧,因为周琮的设计,卫元歆生命垂危,周仪将身陷囹圄,她也难得善终,难道她的命数如此?

      周长宁不敢忘记卫元歆的伤势,却不知道在没有大夫的救治下,他能撑到几时,她不是不信自己能想到对付周琮的办法,只是卫元歆的伤再也拖不得,胸前的血渍进一步扩大,持续的鼻息也比先时微弱了些。

      她注意到脚边的油纸包,拾起,纸包散发着浓郁的药味,周长宁打开来看,是由一些药物混合研磨的粉末,她不识药物更不懂医术,突然想到大夫随她出门时似乎从柜里拿了什么。

      周长宁抽出卫元歆腰间佩剑,毫不犹豫地在她纤细的手指上划了一个口子,血珠立时沁出来,又立时干涸了,她摇了摇头,挽起袖口,深深划了一道,抽剑时皮肉翻出鲜血淋漓。

      周长宁忍着锐痛小心地往自己伤口上撒了些药粉,原本血流不止的伤口渐渐不流血了——大夫还是留下了效果良好的止血药剂。

      周长宁顾不上感激,也没想其他,解开卫元歆的外衫,撕开他的里衣,握住匕首反手抽出,迅速将齑粉尽数撒于伤口之上。

      血虽然止住了,伤口仍然触目惊心,周长宁看着被她抽出的匕首,凭干涸的血迹判断插得不深,可伤及要害,分毫之差便是毙命与生还的天堑,即便伤势暂时稳住,她也不敢掉以轻心。

      要去哪里?王宫?刑部?她一一否认,王宫她回不去,刑部只有从不经手活人的仵作。周长宁突然想到了驿馆,彦国驿馆里常年有他国使臣,这些国家都与夷国交好,这些外国使臣在彦国的地位不低,由他们出面向王宫御医求得救治或许能成功。

      驿馆在距城门不远,周长宁驱马推车向出城方向而去。

      周长宁停好推车,站在驿馆门前,将要进去,一位举着旗子的江湖郎中刚进城门,身边跟着一个背着包裹的总角小童,那人捻着胡须走到推车旁,打量着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的卫元歆,又抬眼看了门上牌匾,将手里的旗杆交给小童,道:“这里可不是医馆啊。”

      周长宁没心情理会,见他兀自掀开卫元歆的衣物,刚要制止,却听他轻描淡写的话,“某虽不才,倒也能治好这点伤势。”

      危及心肺的大伤在他口中好似不值一提,周长宁养在深闺却也懂得识人,这郎中面上神情淡然不似在信口开河,况且他身上浸着药味,比方才医馆里的气味还要驳杂。

      周长宁拿定主意,与其进驿馆追求尚不确定的一线生机,不如相信这位“不才”郎中,越早得到医治卫元歆生还的可能性越大。

      周长宁道:“我先谢过先生,请问可有需要我帮忙之处?”

      郎中还没开口,却是那小童抢先发话:“你这痴人,难道要我师父露天施救吗?”

      郎中抬脚踹了下小童的屁股,虽然徒弟的话不中听,却也是这个道理,他也没补充什么,只看向周长宁。

      周长宁会意,抬眼看了看驿馆的牌匾,这地方关乎彦国外交,门外侍卫见她是王姬或许不敢阻拦,但这位江湖郎中和他的徒弟却没法进去,要就近寻一处房间,想来只有客栈可行,她虽没有带银两,发上还插着几支簪子,支付两间房间数日的房钱不成问题。

      她看向不远处的客栈,从不歇业的客栈却是大门紧闭,屋檐上常挂的灯笼也没了,她想起自己拉着卫元歆闹了掌柜,坏了周琮好事,这店自然开不下去。

      还没待她思索别的去处,这匹通人性的瘦马已迈开步子,朝某处去,周长宁叫不停它,只能扶好推车紧随其后,郎中和他的徒弟也跟上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求医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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