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安杂粮》握碎太阳

22、乾坤未定【五】

　　车轱辘碾过泥泞的小路，傍晚下了一场大雨，天阴沉得飞快，眨眼太阳就不见了，灰丫丫的云层如同翻滚的巨浪，看得久了，叫人升起塌下来的错觉。
　　大雨噼里啪啦的打在车厢顶，风吹来带着几丝寒意，安迷修却觉得快活起来，缠绵的雨帘落在山川大地上，混着雨丝的风吹散了令人烦躁的花香。
　　空气里满是泥土和雨水的味道，落在身上冰凉得舒爽，安迷修把手探出车外，豆大的雨点砸在水上很快顺着肌理滑落在泥土里，蜿蜒的水渍留下淡淡的润光，安迷修看着指尖的落雨，看着它自自己的指缝溜走，看着它凝聚在掌心汇成小小的水洼，最后溢出落下，这透明的雨水洗涤着所有的一切，干净剔透像是从天而降的水晶，而恶魔的世界是没有这样干净的水晶的，只有浓稠的猩红色的雨天。
　　那是腐蚀一切的血雨，把所有的一切都染成刺目的红。
　　马车吱吱呀呀的前行着，大雨中行驶的更加缓慢了，安迷修随着晃荡的车身微晃，眺望远处隐隐约约的山峦。在山峦的脚下，有堪堪只露出头顶的房屋。
　　到了目的地，从马车上跳下来，安迷修看着前来迎接的人。
　　夜幕笼罩了这个村庄，寥寥的灯光如同寒夜中的烛火，惶惶欲灭，村口只有一个老人，撑着破旧的打着补丁的大伞，那双撑伞的手泛着病状的青紫，发丝上沾满了雨珠，雨水顺着伞沿滚落在脚下积出不小的水洼，打湿了裤腿，叫人明白他早已等待很久了。
　　雷狮下了车，习惯性的将老人的手用圣光包裹，看着恶魔柔和的轮廓，懒懒的抬了抬眼眸。
　　收敛漫不经心的模样，雷狮扬起温和的笑容，声音平缓，在这样安静的雨夜分外清晰。
　　“我是雷狮，一名神父，来帮助你们除魔。”
　　老人浑浊的眸子亮了起来，如同燃烧生命的火，他喉咙呼噜呼噜的响起，因为激动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跟着老人的脚步，两个人一起走向破败的木屋。
　　颤颤巍巍的推开已经关不上的木门，摸索着找出火柴点亮缺了一角木桌上的煤油灯，老人拍了拍桌子，坐上一个椅子，安迷修伸手接过水递给他，立在墙边没有动作了。
　　雷狮看着他喝下水，缓了几口气，声音嘶哑，说着委托里的魔物。
　　那是一个恶魔，已经吃了十几个人了，村子里的人害怕的白天也不敢出门，因为地方偏僻，没有神殿，也没有神职，去往委托的地方需要步行十几里，害怕恶魔的袭击，没有人敢去。
　　但是他孙子，他的孙子被袭击了，他恨，他怨，也许是运气，他把委托寄出去以后，也没有受到袭击，他一直等，天天等，他什么都没有了，也什么都不怕了，也许是一天或者两天，半个月或是更久，他等到了他们。
　　安迷修看着那个咳嗽不止的老人，他已经很老了，满身病痛。走路缓慢，一浅一深，他脚是坡的。任何动作都是颤抖的，眼睛浑浊一片，看不太清了。
　　人类，也会有这样的人，不畏惧死亡和伤痛，为了虚无的希望执着固执，很多时候都是没有结果的，但是，这次有了。
　　安迷修闭上了眼睛，今晚已经很晚了，明天，是狩猎的一天。
　　雷狮看着安静的安迷修，他没有动作，也没有表情，唇色浅淡，眸子也是冷漠的，对于同类的行为，他无动于衷，对于猎杀自己的同类，他也没有任何情绪，就像把自己和其他人划分成两个世界。
　　高高在上的样子实在碍眼。
　　透过窗看着漆黑的夜色，冷风从窗户灌进来，夹杂着冰冷的雨丝。雷狮忍不住深呼吸，冰凉的雨汽压下胸口的燥火，这样无趣寡淡的日子他也已经快到极限了。
　　靠在老旧的座椅上，雷狮闭上了眼睛。
　　天亮得很早，雷狮醒过来的时候，安迷修已经不在屋内了。
　　轻声合上木门，没有惊动熟睡的老人，雷狮转过身，看见了坐在屋顶的安迷修。
　　他看着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看，只安静的坐在屋檐上，手指自然微曲。长发随着风飞舞，逆着光看不清表情，浓密的睫羽落下蝶一般的阴影，碧海里一片风平浪静。
　　如果恶魔都像他一样，雷狮皱了皱眉，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
　　看着恶魔投注而来的目光，雷狮微笑着伸出手，“走吧。”
　　安迷修看着雷狮，看着他眉眼带着未休息好的疲惫，伤口未愈的苍白色面容，还有越来越和神父重合的影子。
　　就连笑容，也越发相似了。
　　从屋檐上跃下，安迷修握住雷狮的手掌，那手掌上满是老茧，握起来也不够柔软，却让他没由来的紧张，就连手掌也和神父一样，只是不够宽厚。
　　手掌触之即离，雷狮只觉得手掌一凉，却是没想到真的会被握上，这是两个人第一次肌肤相贴，哪怕这个恶魔再不像恶魔，体温也是冰冷的吗。
　　安迷修看着越加荒芜的小路，杂草有一人高，人走在里面只能隐约看见一个头，两个人并着肩，越向里越觉的冷起来，脚下时不时踩到碎裂的白骨，还有旁边被血液染成的红泥。
　　明明才下过一场大雨，空气却满是臭味，是尸体腐烂的尸臭味。混杂着鲜血和恶魔的味道，雷狮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
　　安迷修看着最前方，那是一个黑色的洞，洞口大的出奇，散落在外是满地的红白碎肉，那臭味叫人作呕，是恶魔，熟悉的没有理智的野兽。
　　没等两人进洞，已经有风声传来了，地面震动像是有庞然大物在洞穴里狂奔，吼声混着恶臭，映入眼前是一个丑陋得看不出模样的肉团。
　　黑红的肉躯臃肿的看不清手脚，浑浊的红色眼睛里满是对血肉的渴望。
　　对恶魔来说，人类的虫子是最棒的美食。
　　雷狮望向安迷修，他和这样丑陋的恶魔不一样，没有那满身肮脏的血肉，还有疯狂得像是野兽的目光。
　　这个不像恶魔的恶魔，是他的恶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