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清虚》应迟

7、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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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中有千千世界，上三千清广无垠，薄云为砖凝成白玉，螮蝀做桥悬空而举，飞云流瀑，青鸾盘桓，钟磬叮鸣，仙乐齐出，紫气祥瑞如同披帛一般环绕仙宫，天是青金色的，三足鸟高仰脖颈，发出唳唳鸣声。
　　清虚梦见自己站在一片云海之上，身着白袍，金丝云纹镶边，袈裟上绣着万字，宝珠纳缀，檀香萦萦，身旁有一高大的羽衣青年淡淡望着他，眉目里却几许忧愁，又有着不可言说的欢欣。

　　鹤羽氅衣的青年头戴朱冠，身上的衣服流动着淡淡的青金色。
　　那不正是鹤年么？

　　清虚正这么想着，便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往外说话：“是你？”
　　鹤年微微点头：“释子，许久不见。”

　　“的确很久，”清虚听见自己陌生又寡淡的声音，“几千年了吧？”
　　“三千六百年。”鹤年轻声说。

　　“清虚”笑了一声，笑声里多少有些轻淡的刻意，掠过他发觉的不同寻常的眼前人：“你现在可还好？这身鹤羽氅衣不像是鸾鸟规制。前些日子听说尊者寻回了流落下界多年的一枚宝物，你可知是什么？”
　　鹤年抿了下嘴角，并没有答话。

　　“清虚”便笑道：“只是那宝物在下界许久，竟有通灵之心，可化作白鹤修道，只是前尘尽忘，尚有一劫未过，如今还懵懂无知，缺个人点化。”
　　“清虚”轻轻地一伸手，点在鹤年眉心的朱砂印记上，那印记便泛红灼热起来，烧成了一缕火纹。

　　“清虚”轻声一咦：“你怎么不反抗？”
　　鹤年抿着嘴角，面色有些痛苦，答说：“上仙说我终究与道无缘，不过一凡尘俗物尔，我的确尚有一劫未过，却深陷此中，不愿过得。”

　　大约是他的眼神太过直白，“清虚”点着他额头把他提起来，顿住一叹，又笑起来：“你好无趣，放过你。”
　　鹤年便被他松手搡在地上，眉心的朱砂又化作浑圆的一点。
　　清虚被困在这幅和他一模一样的皮囊里，听着这样的话根本没听懂是什么意思。

　　只听鹤年问道：“听闻释子有一破执镜，上仙叫我来借。”
　　“清虚”笑笑一挥手，袖中花菱小镜便化作一面镜墙立在鹤年身前：“你脸上可说着一点都不想借。”

　　鹤年皱眉看向镜中，他眉目比在下界时要冷上许多许多，镜子里映照出他的脸，也映照出“清虚”的脸。
　　清虚惊讶地发现他眉心的朱砂痣并不是浑圆的一点，而是一条细长的赤色竖线。
　　镜中的“清虚”和他有着一模一样的样貌，神态却自如得多，只是他面上那似笑非笑的样子，叫清虚看了很是胸闷。

　　“镜中影，水中月，”“清虚”幽幽抬手抚摸了一下光滑的镜面，那里边便显现出青山白云的下界景象来，“尊者与我讲过，将这镜子暂借与你渡劫。只是你要想好了，破执镜，破执才可出镜，这里面是无边幻象，你若不能勘破，便要被这镜子吞了灵窍，到那时候，可就要灰飞烟灭了。”

　　鹤年微微蹙起眉头，看着花菱镜边诡谲的缠枝纹路，低声道：“妖物。”
　　“可不是么，”“清虚”说，“神器吞灵，是佛是魔都在使用者的一念之间，可我本来便不是什么好人。”
　　鹤年转头看着他，神情悲戚。

　　“清虚”笑道：“你那样看着我做什么。”
　　鹤年止言不语，“清虚”懒懒伸了个懒腰：“行了，尊者要我做的事情我已经做到了，你们的仙宫太亮，我不习惯。”

　　“你要去哪？”鹤年问。
　　“自然是无界海的另一边，”“清虚”笑道，“怎么，你要和我一同去看看么？”

　　鹤年犹豫许久，手握紧垂在身旁，最后才说：“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那我该怎样？”“清虚”神色淡淡，“世人欺我、骗我、辱我、谤我，我也曾忍之、让之、谅之、放之，可终究无法超脱，险入阿鼻地狱，此后便讽之、骂之、杀之、度之，反而修圆满了阿修罗道。你说这三千上界的神佛是谁？他们仍旧是人。”

　　“清虚”说完此言便淡淡离去，他身体里的清虚却不住地想要回头往后看，看一看鹤年的模样，似乎能看见他低头的难过，似乎能看见他清冽的眸子里的化不开的郁结。

　　苍穹以无界海为一线分为青金及玄黑二色，怒涛卷浪，灼起拍案，引动风雷虎虎声，星河倒灌，红月高挂，雷电如血劈裂，照出混沌风雷里的黑色莲台。
　　“清虚”飘身而上，足尖点踏莲台的瞬间，身上的一袭白衣便染成了红色，上面的金丝却泛出青金色，对比之下冲突强烈，看上去十分……妖冶。

　　他闭了闭眼睛，在莲台上坐禅，却始终无法入定。
　　“清虚”幽幽地睁开眼睛，从袖中取出一物——是一片洁白的羽，鹤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