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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三章 踏歌长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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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一身华服端坐上位的稀客,倒也不是旁的人,正是凌傲霜她生母,韶妃娘娘本尊。
今晚的饯行宴,她推说卧病在床没去赴宴,世人皆知她与自己孩子们的关系素来不甚亲厚,是以这倒也不会给凌傲霜什么没脸。殊不知,她却是早早地就在久未踏足的碎玉小筑露了脸,候着她散宴归来。
只是今日,不知她是为何而来?
韶妃见了凌傲霜,也没甚言语,一拂水袖站起身来就往外走,只是经过她身侧时低声说了句:“你随我来。”
凌傲霜很是不解,不过眼下情状,怕也容不得她分辨什么,转身低眉颔首地应道:“是。”,便随她朝外走去。
绕过几片莲池,又踏过几丛幽篁修竹,眼前赫然矗立的目的地,竟是皇宫内库,素来贮存从各地进献上来的贡品的地方。
凌傲霜更是疑惑:母妃领她到这儿,却是为何?
这个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韶妃从看门内侍处接过钥匙,进了大门后拐个弯,来到了另一扇小门前,那是一个装潢不甚精美的小仓室。守卫这个仓室的是哑奴,而此门洞开后,凌傲霜被满地的金银珠宝晃花了眼睛。
“此门内的所有财物,今后都属于你了。”韶妃倚着门框幽幽说道。
凌傲霜扶着一根廊柱才勉强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望向韶妃,眼里写满了疑惑。
韶妃见她神色,轻嗤道:“怎么?这就受不住了?要知道这间仓室里的,不过是你父皇当年给我聘礼的冰山一角罢了。”
聘礼……凌傲霜被新的巨大疑惑攥着,几乎喘不过气来。
韶妃神色淡淡中有些微的黯然:“当初……其实,我一开始,是不想嫁给皇上的。这些财宝,不过是他从另一人手里将我夺来,所给予的一点点补偿罢了……不过诚然,他同时也给了我无上的富贵尊荣,而这些,却是那个人永远无法给我的……于是我开始争宠、献媚……开始变得面目全非……我都快不认识现在的自己了……也是,你一个小姑娘家家,我同你说这些作甚?”
凌傲霜怔了半晌,良久才缓缓说道:“对不起……母妃……”
韶妃收敛了眼中感情翻腾,疑问之中仍是带了点凌厉之气:“何事?”
幼小的华服女孩却是没了声息,夜晚微凉的空气中,万籁俱寂。
……母妃,被迫嫁给一个您不爱的男人,一定很难过吧。
对和那个男人生的孩子,您一定喜欢不起来吧。
对不起……母妃,也许霜儿真的不该怨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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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碎玉小筑一个近身伺候的小宫女对另一个在秀坊当差的女官赌咒发誓说,碎玉小筑绝对是有什么邪气侵扰,闹鬼了,昨夜内殿小公主寝房里,呜咽声彻夜不绝,可怖得很呢。
正经过两人身边的二皇子殿下凌御风闻言,脚步一顿。
霜儿她……彻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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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安排了数十位官员为绯樱公主凌傲霜送行,皇帝本人也御驾亲临。一个非嫡非长的公主,却有这样大的排场,皇帝也是用意颇深。一来是借此表示对这个女儿的爱重之心,二来,这样大张旗鼓,日后她反悔,也没那个脸面再回来了。
如斯决心,可见一斑。
全在意料之中,公主的生母韶妃娘娘没有出席。毕竟惜别之话、送别之礼,她昨夜就已经说过、送出了。
“我知道我从没把你们兄妹俩当亲生骨肉爱着护着,从没尽过一个母亲应尽的责任,也明白你们并不把我当母亲——也许,我这人,就是天生缺乏母性吧。你去了岩屿之后,我也不会太念着你——我绝不会允许自己生起那种念头,我没有资格。”
“这些财物你且收着,将来总有一天用得上。就算是……就算是个微薄的补偿吧。”
“你……你就收下吧……”
韶妃傲气了一辈子,这恐怕是第一次如此卑微地乞求他人,尽管这话是让人难以接受了点,可是当凌傲霜看着母妃此刻那雾气氤氲的美眸时,还是神使鬼差地点了点头。
母妃……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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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送礼罢,绾音领着凌傲霜坐上了岩屿遣来的翠幄青绸车,二皇子长公主满腔依依离别之意如何也诉不尽,便驱车紧随其后,送她最后一程。
行至落晖城郊,再多的不舍,两位兄姐也只得舍下了。凌傲霜与他们皆下了车,做一番最后的话别。
凌观雪只是含了一缕澹然笑意,拍抚着她的双手缓缓道:“切记,到了岩屿,万事都要多一番思量才好,万不可再莽撞了。至于舟芥这边,我每月会致书一封,知会你前朝后宫大小事宜,供你了解,可好?”
见凌傲霜点头应下,她的神色并没有宽慰几分,反而是更加严肃,手不知不觉攥紧了她的皓腕,紧得挣脱不开:“还有一事。我们凌家的血脉,出去都是要干一番大事业的——现今我问你一句话,你,敢吗?”
凌傲霜被她语气中少见的严厉所震慑,敛容正色,道:“霜儿敢。”
“那便好了,那便好了。”她喃喃自语道。
凌观雪恍过神来,一转头看到在一旁扭扭捏捏就是不肯上前来的凌御风,十足看不起地扫了一眼他,戏谑道:“怎么?二弟,这可是你亲妹子呢,就没有哪怕一点儿要说的?”
“怎么没有?”被凌观雪那样略带轻蔑地一扫,凌御风被激得很是不服,一咬牙就走过来:“当然有要说的。”
“哦?有什么?”凌傲霜被姐弟俩之间的交锋逗得笑了起来,同时对凌御风也含了一点捉弄的意味,仰起小脸问道。
凌御风被问得猛然一震,将自己从什么思绪中抽离出来,说的明明还是往日的戏谑之语,此时此刻,却显得异常沉重:“呐,以后去了岩屿那个鬼地方,可没人再伺候着你了。穿衣、梳妆、用膳,可都要靠你自己自己了——都十岁了,总不至于还不会自己料理自己的起居吧?”
“那是自然!”——凌傲霜这次回过去的话也不似往日那般尖刻,反而是带了十足的酸涩。
“……"兄妹二人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才好,空气陷入了难堪的寂静之中。最后,还是凌观雪打破了沉默:“好了。五妹你放心去吧,这里一切有我,再不济,还有二弟呢,是不是?”
“是是是。”凌御风如蒙大赦般拼命点头,随着凌观雪转身离开。
只是,他在踏上马车之前,远远地,回头望了凌傲霜一眼。
那双眸子中所蕴含的全部感情,第一次毫无保留地流露出来。
随后,他非常平静地收回目光,重新凝视前方。
在他们转身的下一刻,两人都悄悄地举起帕子,拭了拭眼角。
再见了,舟芥。
……再见了,我视为一切的人。
以后的路,纵使凶险如斯,也要自己走下去。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
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
之子于归,远于将之。
瞻望弗及,伫立以泣。
燕燕于飞,下上其音。
之子于归,远送于南。
瞻望弗及,实劳我心。
仲氏任只,其心塞渊。
终温且惠,淑慎其身。
先君之思,以勖寡人。
——《诗经·燕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