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地带[星际]》瑶仔兽

157、莱可

　　“感觉好点了吗？”

　　蕾娜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医疗舱内的孟允盯着船舱顶部，似乎正在放空，闻言，他眨了眨眼回答道：“没感觉。”

　　此时孟允下半身被罩于半圆形的手术舱中，舱壁内伸出各种精密器械，正在为他进行接驳手术。现如今医疗技术发达，医生只需通过操作屏，在人工智能的帮助下可以更精确更迅速地进行手术。

　　蒋悍森就坐在旁边，一边默默陪他，一边通过眼前展开的虚拟屏远程签署一份又一份公务文件。

　　“还好没伤到脸，要是毁容了我都心疼。”
　　蕾娜·休伊眼睛盯着操作屏，正逐层为他进行骨骼、神经、肌肉修复，美女医生技术高超，甚至有余力聊天，“你要知道这阵子有多少人想要你这张脸。”

　　“前几天杂志还说你是最新整容模板呢，孟辅佐官。”
　　大概是因为手术氛围非常轻松，连在旁边盯输血量的艾玛·庞都忍不住开口。

　　孟允想了一下，说：“别吧，我不想哪天在街上突然看到我自己的脸。”

　　艾玛附和道：“也是，确实挺吓人的。”

　　“就算整得再像，假的终究是假的。”
　　说到这里，蕾娜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也不知道苏乐潼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蒋悍森抬头看她：“今天废话太多了。”

　　上将阁下皱眉训人，旁边的艾玛·庞立即正襟危坐了起来，反而是首当其冲的蕾娜·休伊不为所动。

　　美女医生眼皮都没抬一下，该干嘛干嘛，让艾玛不禁第无数次感慨自家老大真是个大心脏。

　　不知是不是为缓解尴尬的气氛，孟允问：“我的腿真的能接好吗？”

　　与此同时他伸出食指，在空气中虚虚点了点蒋悍森的眉心，意思是不让皱眉。

　　蒋悍森抬手把他的手指攥入自己手心，攥得紧紧，然后像是一头被安抚了的猛兽，干净利落收起爪牙，重新低下头看起了文件。

　　“放心吧。”
　　蕾娜回答道，“有我在，半个月内包你健步如飞。”

　　孟允笑了：“既然是这样，不如顺便帮我增加点身高吧？”

　　“理论上是可以的。不过嘛——”
　　蕾娜·休伊说，“人总不能什么都想要，头脑聪明，长得好看，身手又好，还有个帅老公，如果个子再长得高的话，可是容易遭天谴的。”

　　听完蕾娜这番话，孟允转过头看向蒋悍森。

　　由于食指被攥着，他用拇指蹭了蹭蒋悍森的手，问道：“帅老公觉得呢？我高个十公分会不会好一点？”

　　——啊这是我们这些外人能听的吗？！原来孟辅佐官是这种类型的人吗？！平时完全看不出来啊！

　　此时此刻，艾玛·庞汗都出来了，她紧紧盯着眼前的输血仪，丝毫不敢往他们那边看，生怕自己过后会惨遭上将阁下灭口。

　　面对这个完全不像孟允风格的问题，蒋悍森认真地看着自己的恋人，回答道：“你怎么样都好。”

　　“既然帅老公都不嫌弃，那就算了吧。”
　　孟允微笑着收回视线，尾音带出几分掩盖不住的倦怠。

　　“放心，他爱你都来不及——”

　　蒋悍森面无表情地看了蕾娜一眼。

　　后者识时务地闭嘴了。

　　终于安静了下来，蒋悍森关掉眼前的虚拟屏，倾身靠近孟允，低声对他说：“闭上眼睛，休息一下。”

　　听到这话，孟允回望蒋悍森的眼睛，眸光微晃，他说：“如果你——”

　　“我哪都不去。”
　　像是早已读懂他的心，蒋悍森不让他说下去，且态度坚定。

　　孟允微微张了张嘴，在蒋悍森那如同有重量般的深沉目光中，终究什么都没说。

　　闭上眼睛之前，他只是最后看了蒋悍森一眼，无言，唯有深藏眼底的缱绻。

　　很快的，艾玛·庞将医疗舱设为了降噪模式。
　　这样，医疗艙里的人就可以不被外界的声音所干扰，有一个舒适安静的睡眠环境。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睡着了，呼吸逐渐归于平稳，纷杂的思绪随之飘远，直至在黑暗中彻底不见踪迹。

　　蒋悍森弓着背，手肘抵着双腿，十指相扣在身前，就这么深深注视着孟允。

　　孟允平时在人前并不多话，更从不会主动打趣闲聊，今天如此反常，足以体现他内心深处极度的不安。

　　经历过大型灾难的人，没有一个不会留下心理创伤，区别只是在严重程度而已。

　　排除爱侣之间缠绵时的情趣笑话不算，孟允本人根本不习惯示弱。

　　蒋悍森知道那是什么心理——哪怕我再想要什么东西，只要不先开口，就无需承担被拒绝后黯然神伤的风险。

　　没安全感的人就是这样。

　　所以他今天会故作洒脱，在每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语背后诉说着同一个意思——蒋悍森，我需要你，不要离开我。

　　加上最后那个留连不舍的眼神，足以让蒋悍森心碎。

　　此前蒋悍森就已做足心理准备，用上足够的爱，无论花多少时间都要把孟允那颗结冰的心一点点捂化。前几天刚让他开金口说出一句“我有点想你了”，仅仅是初有成效，都没来得及高兴，现在一个爆炸，所有努力通通白费。

　　如果可以的话，蒋悍森真的想用一切交换，让所有痛苦与伤害远离他的爱人，他那坚强而易碎的，令他想筑起高墙保护起来的爱人。

　　一个小时后，卢卡奥发来通信请求。

　　“老大，负责白鹭港治安的已经全部枪毙了，不过，刚被我抓到一个熟面孔。”

　　此时蕾娜与艾玛已经离开了，蒋悍森扫了眼医疗舱显示屏上的降噪标志，确定自己说话不会影响到孟允，才问：“什么熟面孔？”

　　卢卡奥回答道：“在C416的时候，夫人身边跟着的那个革命军傻小子，叫莱可·哈杰，你有印象吧？”

　　根据卢卡奥的提示，蒋悍森迅速搜索了一下记忆。

　　——他问你们话呢。

　　——他是想问你们，联邦是为什么而存在的？

　　确实，那时候孟允身旁是有一张面目模糊的脸，非要说印象的话，大概是年轻、鲁莽、没脑。

　　“怎么？”

　　“这小子是白鹭港革命军分部的人，我从他身上找到银河教的东西。”
　　卢卡奥站在白鹭港那间典当行门外，他手下的人正在里面进行全面搜查，他看了那三个被捆着的革命军一眼，其中一个就是莱可·哈杰。

　　莱可·哈杰靠墙站着，依旧是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戴着一副大眼镜，只是表情变了。看不出从前的莽撞与笨拙，更阴沉了，哪怕身处这样的境地，跟旁边两个同伴比起来，从他脸上也看不出任何恐惧。

　　卢卡奥收回视线，转过身接着说：“粗略问了一下，就是他仗着对白鹭港地形熟，领着银河教那群王八蛋布置的炸弹。”

　　蒋悍森那边没说话。

　　“老大？”
　　卢卡奥又请示道，“回头要让夫人见一下吗？不需要的话，我让他吐干净就处理了。”

　　“不需要。”
　　蒋悍森只说了三个字。

　　听着那声无情的通话结束音，卢卡奥忍不住龇牙咧嘴了起来，被吓的。

　　心想他家老大这次是真的怒了啊。
　　也是，当初维尔问要不要杀了这小子的时候，蒋悍森压根没把这种小人物放在眼里，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傲慢的决定，会给今天埋下一颗雷。

　　间接导致蒋烈元帅被掳走，孟辅佐官伤重，白鹭港无辜平民伤亡惨重。

　　“要杀就杀，这是我个人的决定，跟他们两个没关系。”
　　莱可·哈杰突然直愣愣地开口。

　　听到这话，卢卡奥露出惊喜的表情，回过头看他：“我忘了，你小子还是个很讲义气的人啊。”

　　莱可·哈杰冷笑了一声，撇开脸，给他摆出一副烈士的模样。

　　“还有一个小时就到午夜，这次死亡人数还没统计出来，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卢卡奥双手插袋，慢悠悠地走到他面前，由于两人身高差距实在太大，卢卡奥弯下腰，近距离盯着他的脸，“因为死的人太多啦，没八万也有十万，这些人里有老人有小孩有女人，都他妈被你们炸成渣啦——怎么样？满意吗？高兴吗？”

　　面对卢卡奥一连串刺耳的揶揄，莱可·哈杰从耳朵到脖子全是红的，就这么梗着脖子不开口。

　　卢卡奥看着他：“你质问联邦为什么要轰掉你的家乡，然后一扭头就帮银河教那群疯子对白鹭港做出一样的事情。你心路历程是什么？方便透露一下吗？心理真没有一点负担啊？”

　　莱可·哈杰终于看向人造人，咬牙切齿地回答道：“不方便，没负担。”

　　“你还记得孟允吗？”
　　卢卡奥问。

　　突然听到这个名字，莱可表情显露出几分错愕，甚至狼狈。
　　他背靠墙昂着头，从卢卡奥的肩膀望向远处，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他呼吸逐渐加重，胸口起伏不停。

　　卢卡奥接着又说：“他差点死了。”

　　“人都会死。”
　　莱可·哈杰蓦地重新看向卢卡奥，在短短数秒钟间，他竟像是完全想通了，脸上露出魔怔般的笑容，“如果可以用一小部分的牺牲去换未来长久的和平，我觉得这些人死得很值！！”

　　卢卡奥整整看了他五秒钟，然后面无表情地说：“哦，这样。”

　　莱可还想说什么，下一刻就被一枪爆了头。

　　后脑勺因为惯性撞在身后墙面，重重弹了两下，莱克·哈杰眼中的难以置信才刚浮现，卢卡奥已经收起枪。

　　莱可·哈杰——啊？

　　人造人转身离开。

　　莱可沿着墙慢慢滑坐下去，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料到，自己最后留在这世上的，只有墙面上那道整整齐齐的长血痕。

　　因为枪声，在典当行中搜查的士兵们跑出来看情况，就见到卢卡奥一边往远处走一边摇头，嘴里感慨着：

　　“无法地带啊，什么都缺，就是从来不缺神经病。”

　　两秒后，他停住脚步，“哎呀”了一声，慌慌张张打开个人终端发了条语音消息过去，“不好意思啊老大，一下没忍住杀了他，忘问他革命军里还有谁是银河教徒了。”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蒋悍森回了他六个字：

　　【无所谓，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