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有病》baobao同学

2、几个月前

　　八月十五，秋高气爽。
　　李江湖出差回到H市，飞机刚一落地，他就急忙打开手机拨通了一个熟悉的号码。
　　嘟-嘟-嘟-
　　几十秒后，电话未拨通自动挂断，他又尝试着拨了几次，直到飞机舱门打开人群向外缓慢涌动，他才暂时放下电话起身跟着人群走出机舱。
　　从机场出来刚一踏上黑土地，一股冷风嗖地钻进衣领。这仿佛是H市特有的待遇，无论春秋冬夏，总是能给你冰冷刺骨的第一印象。至于第二印象，怕是要融化在当地东北人的热情里了。
　　李江湖是个地地道道的H市人，所以他喜欢并且留恋这个味道。
　　坐上机场大巴返回市内的途中，李江湖一直在不停地拨打那个熟悉的号码。从机场到市内一共40分钟，他打了半个多小时的电话，却没一次成功拨通过。直到下了车，他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裹紧身上的风衣，H市的秋凉并没能有效地降下他的心火。他步行路过H大，有意无意地向内瞟了几眼，这个他无比熟悉的地方，也是他曾经生活求知四年的母校，时隔多年依旧像个庄重沉稳的学者，静静地坐落在闹市，守着一份宁静。
　　李江湖没有在门口多做停留，只是看了一眼便匆匆离开。他拐进旁边的一条街，走入H大家属区这个迷宫般的区域。路过一个便利店，他停下脚步，拿出手机看看时间，下午5点多钟，该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于是他走进便利店，再次出来手里提了满满两大袋子食物。
　　提的东西特别多，这也是他上楼进门之后没能成功抓住那几个黄毛崽子的主要原因。
　　当他掏出钥匙打开门的时候，一股浓烈的烟臭味扑面而来，混杂着泡面和食物腐烂的气味。李江湖皱起眉头走进屋，一下子看见客厅的沙发和椅子上躺得横七竖八的几个，茶几和地上一片狼藉，果皮瓜子皮到处都是。身为警察，李江湖敏锐地注意到，在桌子上的零食袋底下，正藏着一个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他刚想放下东西上前去拽出那玩意，躺在沙发上的一个黄毛突然间跳起来，看见李江湖就像耗子碰见猫一样紧张。黄毛赶紧推推身边的人，几个人互相叫醒对方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达成共识——此处不宜久留，赶紧撤。
　　几个人跳下沙发嗖嗖往外跑，李江湖察觉不对劲，回头喝了一声。
　　“都给我站住！”
　　那黄毛跑得最快，几个人一溜烟地不见了影子，李江湖小心放下手里的袋子，生怕里面的鸡蛋打碎。等他再追到楼梯口的时候，那几个孩子早就没影了。
　　肯定没干好事，李江湖心里有数，他原来在南区当片警的时候，这几个都是熟面孔，每隔十天半个月就要去派出所报个到，差不多混个脸熟了。
　　来不及去理那些人，李江湖掀开桌上层层的垃圾袋和包装纸，他瞬间就变了脸色。他站在原地冷静了片刻，然后从垃圾堆里拎出了那只冰壶。
　　李江湖知道苏丙肯定还在床上熟睡着，从不在苏丙睡觉的时候打扰，可现在他顾不了那么多了。李江湖冲进卧室，毫不客气地掀开被子。苏丙浑身赤裸地躺在床上，半晌后才扭了扭瘦弱的身体，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含糊不清地埋怨。
　　“干什么啊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觉……”
　　李江湖火冒三丈，但还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都快晚上了。”
　　苏丙用手抓抓几天没洗的头发，懒洋洋地翻了个身，他不情愿地坐起来，突然一个冰凉的东西砸到了怀里。苏丙吓得一激灵，才发现怀里是只冰壶。
　　“干什么啊？”苏丙抱着那只冰壶，抬头不满道。
　　李江湖质问道：“这是什么？”
　　苏丙眼珠转了转，心虚嘟囔一句：“水壶。”
　　见对方不买账，苏丙就把那冰壶往地上一扔，捡起自己的内裤套上去洗漱了。
　　舒舒服服洗了个澡，苏丙从衣柜里扒出两件衣服穿上，不经意间看到挂在最里面的那身警服，苏丙动作很快地拉过两件毛巾盖住它们，紧接着关上了衣柜的门。
　　“随便吃点东西，”李江湖踢了一下地上的袋子，语气有些冷，“吃完跟我去警局。”
　　苏丙擦着头发上的水珠，听到这话不禁愣住了，他停下手中的动作，上下打量了李江湖一眼。
　　“去警局干什么？”
　　苏丙明知故问。
　　在苏丙洗澡的功夫，李江湖已经利用这个时间说服自己静下心来好好跟这个问题少年交流，可他也预料到自己根本耐不住性子。
　　苏丙是个软硬不吃的家伙，不管是顺毛还是逆毛，都没法做到驯服。
　　既然这样，忍着也没用。
　　李江湖冷声对他说：“你知道那东西的害处吗？”
　　苏丙不耐烦地把毛巾扔在床上，有生十几年以来最讨厌被说教，尤其是李江湖的说教。
　　苏丙弯下腰来，拿出居高临下的态度俯视坐在床上的李江湖。
　　他的语气颇有些挑衅的意味：“我就喜欢有害处的东西，在这个世界上凡是害人的东西我都喜欢。”
　　李江湖抬头和那双带刺的眼睛对视，苏丙眼中所传递出的叛逆力量大得惊人，他曾经有想过怎样去对付苏丙的叛逆，也曾设想过解决无数个难题的方法，可真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那些方法一个也用不上。因为苏丙本身就是个大难题，你想解决他，比登天还难。
　　“你才不到20岁，把自己搞成这样就为了和警察作对？”李江湖问。
　　“不，”苏丙否定并纠正道，“是为了和你作对。”
　　李江湖被气乐了，问道：“和我作对？我欠你什么了？”
　　“你心里没数吗？”
　　李江湖顿住了，原本固有的气场似乎一下子被削弱了几分，一种熟悉的紧张感袭来。接下来苏丙要发难的事情他有预感，可他又是那么的害怕这一刻来临。躲又躲不掉，苏丙不像他一样做事前思后想。苏丙还是个孩子，所以甚至不用为自己的口无遮拦负责。可他不行，他总是要为自己听到的每一句话负责。
　　为了把话题引导到另一个方向，李江湖重拾起了气场，起身拎起地上的冰壶用警察的态度重新质问。
　　“冰壶哪来的？谁带来的？”
　　苏丙根本不配合，漫不经心道：“跟你没关系。”
　　李江湖的声音越来越冷：“你知不知道自己都在干些什么？”
　　“我知道啊。”
　　“头给我抬起来！”突然，李江湖怒吼了一声。
　　苏丙吓了一跳，因他印象中的李江湖很少有发这么大脾气的时候。
　　“我出门一天，你逃学一天。我在警队一星期，你就给我到处打架斗殴。我出差半个月，你就敢溜冰吸粉了是不是？”
　　李江湖的声音平稳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怒，苏丙有些呆了，因他实在不知道此刻的情形到底该怎么办。从他记事以来，李江湖给他的印象就是很少愤怒，一旦被激怒后果不堪设想。这一点他几年前也领教过，所以和李江湖相处总会拿捏分寸，可没想到这次真的惹怒了。
　　但苏丙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尤其喜欢火上浇油的刺激感。
　　“你还好意思说，”苏丙冷笑反击道，“你出差半个月玩失踪呢，电话不接短信不回，要不是你现在站在这，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我死了你很开心？”
　　“开心谈不上，逢年过节还得给你烧纸。”说到这，苏丙突然觉得有些画面感，居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苏丙这一笑，更加触动了李江湖的怒点。
　　李江湖不客气地捏住苏丙的娃娃脸，瞬间露出了杀气腾腾的眼神。
　　“冰壶是谁的？”
　　苏丙生气地打掉他的手，不满叫嚣道：“你审我？”
　　李江湖气急了，顺嘴骂了一句：“真他妈给你爸丢脸。”
　　话一出口，李江湖就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原本害怕苏丙提起的事情，想不到却被自己先说出来了。这下苏丙点火就着，跳起来就大声嚷嚷。
　　“你居然还敢提我爸，你有什么资格提我爸！”
　　“闭嘴。”李江湖重拾起来的气势瞬间归零，只剩一点残存的自尊支撑着。
　　可苏丙却不依不饶，抓住这个机会疯狂地报复。
　　“我这个鬼样子还不都是因为你，”苏丙冷笑道，“你是不是以为养我几年就是救世主了？你以为你这样就能不做噩梦了？你想错了李江湖，我爸是你害死的，我没爸没妈这是你一辈子都推不掉的罪过！”
　　“够了！”李江湖转过身去背对着苏丙，他不敢再看苏丙咄咄逼人的样子，这些话一字一句想把刀子一样插进他心里，又像是在他正在准备愈合的伤口上撒了一大把盐。
　　苏丙拉开衣柜，情绪激动地从里面刨出那套陈旧的警服，他把警服扔在李江湖的背上，后者的身体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仿佛是承受了千斤重担。
　　“我讨厌这东西。”苏丙恶狠狠道，“我也讨厌你。李江湖，你他妈真是世界上最冠冕堂皇的人。就算你养我一辈子也洗不清你的罪过，我爸就是你害死的，你这个扫把星！”
　　“你说什么？”
　　“我爸就是你害死的！”苏丙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李江湖大喊，“把我爸还给我！”
　　李江湖再也受不住苏丙的审判，一气之下挥手扇了苏丙一巴掌。下一秒他就后悔了，可苏丙捂着脸，愤恨的眼睛早已红了起来。带着仇恨的幌子，苏丙站起来挥起一拳打在他的脸上，李江湖没有躲，这一拳打得结结实实，只觉得嘴里涌出腥咸的血。
　　“扯平了。”苏丙倔强道，“从今往后咱俩谁也不欠谁，以后别再管我。”
　　“我不会再管你。”
　　“那我提前谢谢你。”苏丙放了几句狠话，穿上衣服摔门离开了。
　　李江湖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那身警服发呆，半晌后他捡起衣服放在床上，仔细地掸去上面的灰尘，小心翼翼地抚平因堆积造成的褶皱。
　　他看着那身警服，好似看着曾经穿着这身衣服的那个人，那人桀骜不驯的模样仿佛再次出现在他眼前，可幻想只存在刹那间，眼前依旧是毫无温度的布料。
　　“师父，”李江湖苦笑着自言自语道，“怎么办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