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鬼》曲色

5、5

　　天色阴沉。
　　窗外的池塘。
　　碧绿的垂柳弯下腰身，细长的枝条拂过水面。池塘里，密密麻麻的睡莲因占据太多空间，已遭清除了。清澈的水面浮了一层不知为何物的微生物，微微有些脏。岸上的长亭上，七里香的叶子连绵起伏地舒展着，密不透风。一只翠鸟在叶间嬉戏，时飞时停。
　　这样的夜晚，有些美。有些朦胧。更有些烦闷。
　　临近放假。图书馆里，寥寥数人。管理员阿姨干脆坐在电脑旁，聊天。
　　放随身物品的柜台上贴着张纸条，写着“七月三日起借的书在开学后一周内还回。”
　　散文一栏的书架旁，站着一男一女。男的大约三十岁左右，长着一副英俊的面孔。女的大约二十来岁，穿着黑色吊带，年轻，妩媚。他们把带书板扔在一边，漫不经心地挑选着书籍。时不时冒出几句缠绵悱恻的情话。
　　“你做什么？这儿可是图书馆。”女孩羞答答的问道。
　　“怕什么？又没人。”男人看了看四周，顺势搂上女孩的腰，在她脸上小啄了一下。
　　“讨厌！”女孩妩媚一笑，嗔道，“色胆包天！要是被人看见，我还要不要活啊。”
　　男人笑了笑，“不活了，那干脆咱们俩凑合着过吧。”
　　“你不是开玩笑？”女孩咯咯笑了笑，“你哄我开心吧。”
　　男人扬扬手，拿起一本书，扬眉，“怎么，小微，你不相信我？”
　　女孩点点头，“这院里，谁不知道你丁教授是痴情种子，师母去世两年了，至今仍是孤身一人。墙上挂的是师母的照片，钱包里装的是师母的照片，手机上贴的也是你和师母合照的大头贴。你说，我能相信你的话吗？”
　　被称为丁教授的男子顿时脸色一沉，脸上的笑容立即僵硬起来。眼睛只顾望着天花板，自言自语道，“小微，你说这世上有没有鬼？”
　　当然有啊。要不我是什么。我坐在书架上，伸出头来看着这一男一女。一旁的柯姐姐闭着眼睛，慵懒的靠在书架上，不知在何处神游。
　　“呵呵，教授，你也相信鬼神之说？”小微怔了一下，回过头来，打趣地说道，“这几天校园里一直传言有鬼，还说那个女鬼就藏在图书馆里，你不会真的相信吧。”
　　“我宁愿相信，至少还有几分希望再见一次她。”丁教授低声说道。
　　“教授？”小微一愣，然后笑眯眯地说，“你来图书馆是为了找女鬼？”
　　“恩。说到哪去了。”丁教授笑了笑，“柯碗，她走了已有两年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什么鬼神之说，都走那么久了，她要在这个世上肯定会来见我的。”
　　柯碗，我好像听到柯姐姐的名字了。是不是柯姐姐呢？我推推柯姐姐，她坐起来，低低的顺着我的目光看向那一男一女。脸色一阵白一阵紫。暗咬了牙，撇过脸去。许久，脸色才缓和了些，慢吞吞的说“只是同名同姓罢了。”
　　“教授，听说你和师母是青梅竹马，两人一起上小学，中学，大学考的也是同一所？”小微带着无比羡慕的眼光，追问道。
　　“是啊。我们相互熟悉对方，对对方的了解比自己还深。”丁教授说完，低下头沉思。
　　“真羡慕你们。”小微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然后调皮地说道，“教授，我帮你叫叫女鬼。说不定真会冒出个女鬼呢。”
　　“也许。”丁教授笑笑，四处张望，脸上写满惊惧，“小微，看你头顶。”
　　“怎么了？”小微惊慌失措地问道，“莫非真有一个长发飘飘的女鬼？”
　　啊。他看到我了？我倏地缩回脖子，捂着脸。
　　“你骗我。”小微大叫道，“教授，你真坏。”
　　咦，原来他没看见，害我瞎担心一场。看看柯姐姐，她闭着眼，幸好没看到。不然，真是丑死了。
　　“小微，选好没？”丁教授站在一边，两手空空的，脸上洋溢着失意的表情，问道。
　　“好了。”小微意犹未尽，在书架上上下逡巡，回头说道，“教授，你该向学校领导建议建议，这里的书几乎可以算作古董了，学校什么时候更换些新书啊。”
　　丁教授笑笑，“怎么，没选到合适的？”
　　小微嘴角微微上仰，咬牙切齿的说道“没有。”
　　丁教授拿着代书板，做出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学校是该更换一批新书了。”
　　说完，两人什么书也没拿，仅带着代书板，走了出去。
　　还代书板时，管理员阿姨接过来放好，望了一眼丁教授，说，“丁教授，没借到？”
　　丁教授摇摇头，“是啊。”
　　“老师，你们这馆里的书该换换了。”小微笑着抱怨道。
　　管理员阿姨瞪了眼小微，没答话。
　　两人走后，我听见管理员阿姨指着丁教授远去的背影小声嘀咕。
　　“你瞧见丁教授脸上失魂落魄的表情没？”
　　“怎么没看见？都过去两年了，他还念念不忘他夫人。这世上真还有死心眼的人。”
　　“唉！要不是两年前那场车祸，他们一定过得很幸福吧。”
　　“可不是。你没瞧见他们夫妻多恩爱。每天黄昏，他们夫妻俩牵着手，七年如一日，在校园内散步。结婚七年，还像情人似的。哪个看了，不羡慕。这么深的感情，怎么能一下子说忘就忘呢。”
　　“唉！这都是命啊！”

　　躺了一会儿，柯姐姐坐起来了。理理凌乱的头发，拉着我的手道，“浅色，陪我出去走走。”
　　淡淡的茉莉花香味从柯姐姐身上飘来，真好闻。我贪婪地嗅了嗅，在花香的熏陶下，连连点头。
　　树影斑驳。橘黄色的灯光照在我们脚下，夜色格外温柔。
　　柯姐姐一路沉默。
　　我们在校园内满无目的地走着，直到晃到校园内的一条商业街时，柯姐姐抬头望了望二楼的一家网吧。径直迈了脚步，沿着楼梯，轻飘飘地走了上去。我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柯姐姐原来是来上网的？好耶。好久没摸过键盘，登过□□了。要是给姐姐在□□里留言，告诉她我很穷，没有衣服穿，她一定会给我烧很多很多冥纸，衣服的。恩，一定要告诉她。
　　到收银台时，服务员告诉柯姐姐要交二十元押金办一张卡。柯姐姐没说什么，从钱包里掏出一百元递给服务员小姐。
　　我歪着头，睁大了眼睛瞅着那一百元。似乎与人间的一百元无二。柯姐姐是鬼，哪有人间的人民币？一定是柯姐姐施了法术。可是，它的真身到底是什么呢。明天，服务员清点钞票的时候，看到一片树叶，或是一张冥纸，她是直接晕倒还是暴跳如雷？真想看看。
　　服务员好奇地看了我一眼，仔细研究了一下那百元钞票，转过身，对旁边一位同伴小声说道，“你看看，这是不是假的？”
　　那位同伴看了看，点点头，“是真的。”
　　“哦”服务员拿出两张卡，带着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眼神把卡递给柯姐姐，并找回剩余的钱。
　　时近十点，网吧里，人不是很多。我们在最后两排找了个位置坐下。有几台电脑是坏的。于是，柯姐姐和我分开了。
　　坐下后，开机，插卡，打开网页，□□，给姐姐留言诉苦。一个手指头敲字，蜗牛慢。旁边一男子正吸烟，吞云吐雾。自小对烟味十分敏感，我抬起头，深吸一口空气。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的企鹅头像。上面写着要参加什么活动。可惜，字太小了，我的眼珠子都快鼓出了，还是没看清。
　　“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吗？”
　　啊？说我吗？我看看周围，就我一个人。柯姐姐离我那么远，没理由说她啊。
　　“说你呢？”旁边的男子吐出一口烟雾，吼道。
　　“我没看帅哥啊，我在看企鹅。”说完，我低头打字。
　　“臭丫头，你骂老子，想找打？”
　　烟雾在空中盘旋上升。我咳嗽了几声，澄清道“我没骂你啊，是有只企鹅嘛，胖胖的，披着黑色的外衣，脖子上系着红色的丝线，好可爱。”
　　“这哪有企鹅。臭丫头，别以为老子没文化，听不出你在拐弯抹角地骂老子。”他叼根烟，奋力推开椅子，拍拍桌子，站起来，上下打量我一般，“看你长的还过得去，臭丫头，你说，你该如何做，我才饶了你。”
　　呜，我这回肯定是遇上土匪了。“我真的没骗你。你看墙上，是不是有只企鹅？”我好心的指着那幅画给他看。
　　那人轻瞟了一眼墙上，吐出一口白雾，眼冒金星，“臭丫头，你当老子是傻子，听不出你在骂老子啊。”
　　“啊？我没骂老子啊。老子都死了那么多年了，诅咒一位圣贤是很不道德的。”要知道，做人要厚道，不可以随便出口伤人。
　　“你咒我死？”男子一把揪起我的衣服，像老鹰抓小鸡。我扒开他的爪子，快跑三步。那男子在身后大喊，“跑什么跑？臭丫头，我看你跑到哪去？”
　　当然是越远越好啊。古人云，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打不过他，我还不能跑吗？
　　柯姐姐站起来，大喊道，“干什么？”
　　“又来一位美女啊？”那男子扔掉手中的烟，舔舔嘴唇，“怎么，想当女侠？”
　　柯姐姐眉儿一弯，微微一笑，眼角露出骇人的杀意，冷冷的说道“让开！”
　　“你说让就让？”那人不知好歹，大放厥词道，“美女，老子多没面子。”
　　“面子？”柯姐姐笑笑，“面子比得过命吗？”
　　“美女，别吓我。我很怕死的。”男子佯装很怕的模样，大笑道。
　　网吧里的人虽不多，几乎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这里。大家坐在各自的位子上，看着好戏。
　　“出什么事了？”
　　有一个温和的声音问道。啊！有救星了。抬头，是一男子，晚上在图书馆见到的那位丁教授。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柯姐姐，呆呆的，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震撼。
　　“柯碗？”
　　“咦，又来一位多管闲事的人？”那男子横了一眼，“小子，看你斯斯文文的，老子劝你还是别趟混水了。”
　　“这事，我管定了。”丁教授拿出手机，拨出一串号码，“喂，保卫处吗，这儿有人闹事。请赶快派人来解决。”
　　那男子慌了，丢出一句“哼，算你有本事。”然后逃命似的走了出去。从后门溜出去时，不忘丢一句“我可记得你们了，你他妈的给老子记着。”
　　哦，我记住他了呀。帅不帅，没看清，也没印象；可是他说了他是帅哥，还一口混话，原来帅哥就是这么定义的。咦，我怎么今天才发现？
　　“柯碗？”丁教授走到柯姐姐面前，握住柯姐姐的手“你为什么不来见我？”
　　“对不起，先生，我不认识你。请放开你的手。”柯姐姐冷漠的说道，从丁教授的手中猛地抽出手。
　　“我是丁久啊。”丁教授激动地说道，“你怎么可能不认识我？我们一起长大，一起上学，然后结婚。你难道忘了吗？”
　　“对不起，先生，我不认识你。你认错人了。”柯姐姐说完，转头，对我说道，“浅色，咱们走吧。”
　　我还未来得及回答，柯姐姐拉着我的手，向网吧外走去。
　　丁教授追过来。出了商业街，他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黑夜里，我看见他眼里的流光异彩。在那深邃的眼睛里，闪动着一丝惶恐不安。
　　柯姐姐愤怒的看着他，“先生，请让开。”
　　丁教授纹丝不动，“柯碗，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我从来就不曾记得你。”柯姐姐冷冷的说道，“我叫柯碗，但不是你的妻子。”
　　“可你明明和她长得一模一样。柯碗，我不在乎你是人是鬼。你为什么就不承认呢？”
　　“啪”柯姐姐一巴掌甩过去，“我再说一遍，我不认识你。”
　　丁教授愣了。站在那儿，忽上前拉住柯姐姐，任柯姐姐怎么挣扎怎么大吼大叫就是不放开。
　　我急了。柯姐姐与丁教授到底认不认识呢？可是，不认识，哪有那么巧合的事？
　　算了，我还是先走好了。姐姐和小叶哥哥就常常玩这样的游戏。一吵架，姐姐就翻脸不认人，说什么“你是谁呀，我不认识你。”可我一离开，没过几个小时，姐姐和小叶哥哥就像没事发生似的，亲密无比。也许因为我这个超级电灯泡在场，柯姐姐不好意思承认吧。
　　我还是走好了。大人的事，还是他们自己解决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