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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蕃界近 ...

  •   徐识毖半路逃脱至镇海,杨学渐终于明白过来时,已传来徐泱大敞关隘、引淮安王阴渡丹阳湖至金陵的消息。杜真忙引兵西向相抗,同时楚州军沿漕渠南下、泗州军已攻克盱眙、天长是最后一道防线。广陵已被铺天盖地的罗网围得无处可逃,顽力相抗罢了。
      与杜真相持不下许久,四月,臣下几番劝进,淮安王于西都金陵称帝,显是为向广陵施压、号令四方。诏令一出,宁国节度使李烁、南陵郡王杨忘汲、镇南节度使徐识恩、信州刺史周旻纷纷上表叙臣礼。
      广陵彻底成了一座孤城、一盘散沙。
      盱眙南营中,姜信屏正捏着报单思忖,见姜判之踉踉跄跄地冲撞进来,颠三倒四说:“大、大哥……”
      姜信屏皱眉道:“何事慌张?自庐州来的?”姜判之“扑通”一声跪地伏倒,哭道:“杨学渐、杨学渐纵火烧了姜府……”
      姜信屏按桌而起,面色煞白地厉声道:“你说甚么!”。姜判之满面涕泗:“杨学渐说阿耶养了一窝贼子,命人在府中放火,万幸秦中书相救,阿耶阿娘匆忙逃出了,可、可……”
      姜信屏只觉如坠冰窖,遍体生寒,颤声问:“司鸢如何?束之、纠之呢?”
      姜判之拭了一把泪,抽噎道:“司鸢被掳入宫中了,是以无恙,束之同纠之……烧得残骸都不剩了,余人无幸免者……阿耶阿娘下落不明,大哥,是我们害了全家……”
      姜信屏心间抽痛袭来,难以喘息。他艰难地一手抚膺,闭了下眼道:“别哭,丢人。”姜判之抽泣着恨声道:“我没用!”
      “束之和纠之方才总角,还道日后要随我习武,上阵杀敌。”姜信屏喃喃这句毕,急痛攻心之下,一阵天旋地转,无声无息地直挺挺倒地。
      姜信屏醒转后了解了原委,原是杨学渐眼看着淮安军兵临城下了,急调杜真回广陵戍卫。统军米衡欲暗放支持淮安王的朝臣出城投奔金陵,为人告发。杨学渐被彻底激怒,但左支右绌之下,也顾不得清算许多,便在奔逃出城当晚在崇义坊姜府放了一把火。
      杨谌决多番派人去寻姜储彻夫妇下落,仍是无果。姜信屏苦思不解:“他们道爷娘沿江往东南去了,却为何不至金陵投奔九郎,或至楚州寻我?”
      姜判之忽道:“莫不是回江阴老家?大哥,派人至江阴探问!”
      姜信屏点点头,又惘然道:“可不该连封信都不去,无影无踪……我只恐怕是吴越挟持了爷娘,用以胁迫九郎。”
      姜判之也是暗暗一惊,仍是出言安抚道:“吴越肯借兵,当不至此罢。毕竟隔着烽火连天,书信音讯难抵也是有的,大哥安心。”
      姜信屏听了这句,乱糟糟的脑颅如浸入凉水,渐渐冷定清晰下来。他起身至案前,润墨提笔写下贺表。
      姜判之见他所书,急道:“大哥!”姜信屏不解地看他一眼,姜判之神色忿忿,冲口道:“长兄如今已控淮南四州要冲,小半壁江山都在掌中,只要我们先入广陵……何须尊旁人为帝?长兄就甘愿将刀头上舔血、一寸寸挣下的江山拱手让人?”
      姜信屏蓦地回首,黑沉沉的眸子着审视他,目色缁深,不可置信道:“你要我自立?”
      姜判之微微发怵,仍是毫不相让地逼视去,鼓足了勇气道:“有何不可?长兄不是没这胆量的人。”
      胆量?姜信屏揣度自己肺腑之内,心跳砰砰得狂乱,感到难以言喻的软弱袭来,似乎真寻不到这样一种勇气,他自语般微不可闻喃喃道:“你要我与他兵戎相见?”怔怔凝视着饱酣墨汁的鹿毫,浓墨聚攒至笔尖,倏忽滴落,氤氲了纸上字迹,也惊醒了他。
      他勉力摇首,放缓了语声道:“判之,阿娘令方士为我算过,道我无王霸之运,却有王佐之才。善相其主,则社稷安矣。”
      姜判之嗤道:“长兄是读圣贤书的人,岂能妄信这术士哄人的诳语?”
      姜信屏忍无可忍,冷声道:“我起兵岂是为着私欲?”
      姜判之怔愣了片刻,尖刻嘲道:“是,大哥不是为了私欲,你就是为了杨九郎!也是,你俩个原是不分你我的――自小你待他就比我亲近,你和他似亲兄弟,我才是外人!”
      姜信屏不妨他说这般话,震惊之下分辩道:“你幼时与他玩闹争执,我哪次不是护着你?阿娘待你难道不够尽心?何至于口称外人!”
      姜判之激愤道:“正是母亲待我不薄,我才要讨还公道!母亲待杨九郎如亲子,却被他害的流落失所,生死不明!父亲忠于他家,结果又是如何?他杨家自相倾轧,却令我们家破人亡,国之不覆,便只为了成就他的霸业?若无爷娘护他、大哥陪他去遭罪,他早不知死了几回!”
      姜信屏神情恍惚,心内也是一片纷杂凄然,沉声道:“天子无人君之望,贤者取而代之,是为天理!自唐末以来,祸乱四起,战火纷攘,百姓流离。唯有辅明君以佐之,方可振兴大吴社稷,还世间一片清明――这也是父亲的意思!只是我们都始料未及……判之,遵父母之志,才是以全大孝!”言讫,他以手加额,只觉头昏欲裂。
      姜判之冷冷一笑:“倒不知现今是何者掀起滔天血海、水深火热……”姜信屏目若冷电,截口道:“够了!休再提这胡话,教旁人知了你我都担待不起――你若决意如此,我别无他法,只得与你趋舍异路。你若肯与我共辅新朝,如今新旧更迭之时,陛下自会重用。判之,你好自为之,慎择!”
      “我岂是如此存想?只是为家中、为长兄抱不平!”姜判之急急分辩,半晌,目色沉痛,迟涩道:“……我自然听长兄的。”
      姜信屏疲惫不堪,长吁一声,将那废纸自镇纸下抽出,匀了新墨,继续写致西都金陵的称臣贺表,一壁缓声道:“判之,你是极聪慧重情的,只是凡事不可思之过于偏薄,须知剑走偏锋常自损――好了,马上回庐州部署,囤精兵于巢湖。杨学渐弃城奔逃,必向西去,还须这处要地相阻,方可一网成擒。”
      姜判之红着眼圈,应声道:“是。”
      姜信屏预料得不差,杨学渐弃城后西向而逃,却并非途经巢湖,而是自南绕道金陵。杜真以死相拼,宁国军竟生生被其撕开一条缺口,令人不由疑窦陡生,节度使李烁上表陈情告死罪,未得发落。
      广陵府洞开,杨谌决只留亲信镇守安置,便即令统军米衡领三军汇合,亲率黑云都,不曾稍歇,共宁国军、德胜军一同追击杨学渐。
      杨学渐一路由杜真护送,落荒而逃,竟一直沿江而上,到了曾经的封地鄂州。据闻他仓促之下仍带走广陵奇珍财帛无数,对武昌节度使许以重利,并联络楚国相助,凭侍卫诸军六卫与武昌军割据。
      杨谌决恚怒至极,发动猛攻。时值初夏,追至蕲州时,暴雨连绵,蕲水涨潮决堤,淮安军死伤惨重,百顷农田与蕲州百姓无数户皆被淹没。
      救济修整一番,才知是杨学渐令强改水道,以截追兵。蕲水上白骨累累、触目惊心。望着血池地狱般的惨状,众军皆一筹莫展。李烁欲强渡捉拿,杨谌决却颓然道:“民为国本,逆贼无仁,朕却不能不顾百姓生死。”
      其时杨学渐已携杜太后、王太后等后宫嫔御及杜真等臣僚安于鄂州,建置朝廷,自称宁王,遣使来向杨谌决求情,称愿退位,尊杨谌决为帝,但求其顾念手足之情,容自己苟延性命于一方僻壤。并送回先帝之子以求饶恕。
      这一仗再打下去,亦只是血流漂橹,徒增伤亡。杨谌决只好权且返军,归广陵行登基加冕大典。
      而杨学渐虽称臣,实则里通楚国,在其庇护之下据慕阜山以北、举水以南的二州之地与朝廷分庭抗礼。双方再无往来。
      因局势仍动荡不安,强邻环伺觊觎,楚州观察使兼濠、泗刺史姜信屏并未随圣驾回京,而是留濠州布防、操练兵马,谨防西、北不轨。
      最近的时候,他们相隔不过百里,却从未得一见。往来信件亦只是商议行军部署边、防要务的封事与批复。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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