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沙。绘卷》桃子卿太太

1、噬言【一】

　　噬言
　　【0】
　　是人嫉妒成狂化作了毒蛇，还是蛇想变成短暂的人类？

　　【 1 】
　　一到下雪天气青素就懒懒地不想动，不思也不想，靠在塌上打发时光。室内暖炉青烟袅袅，一派馨香，她换了个姿势，侧头听到远处脚步声，于是从塌上坐起，抚平衣服的摺皱，没等外面的丫头敲门，便起身去开门。
　　庭外的寒气在门打开的瞬间便见缝插针般齐齐挤进屋内，夹杂着冰凉的雪，落在人鼻尖。青素蹙眉，即便冬日的严寒不会伤害自己，但对这样清冷单调的季节依旧无法报有好感。
　　视线与门外的丫鬟对上，瞧见她一张因寒冷而泛红却带着笑意的脸，青素不由得心情也好了些，目光往下，停留在她托盘上端着的华服，好心情又瞬间沉到了谷底。
　　“青素姐姐，这是老夫人为你做的新衣裳，是用最好的绸缎做的，还用御赐的香料熏过了，你看看，喜欢不？”这小丫鬟与她素来要好，伶俐可爱有着黄鹂一样好听的声音，常左一声姐姐右一声姐姐逗她开心。
　　青素在这将军府内人缘也是极好，一年前府中老夫人痪疾，寻遍天下名医也无用，残留一口气危在旦夕，随后，她来到了这里。
　　为人谦和，医术高明，容颜绝色，总之老夫人对她喜欢得紧，得知她孤苦无依靠一点医术谋生后，硬是拉着她的手让她留在身边，百般推辞也不得用。于是她只能点了点头，余光一瞥，碰触到凌霄的视线，忙怯怯垂下去。当初选择留下，绝大部分，也是为了他。
　　手指抚上柔软的面料，依然是淡淡微笑的表情，细心又鬼灵精的丫鬟还是觉察出了什么，眨了眨眼睛问她：“姐姐不喜欢？可是……因为这熏香不合心意？”低头嗅了嗅，沉吟片刻后又说，“确实……好像过于浓郁了些，藩国进贡的东西，可能不合姐姐素雅的性子。”
　　“这香味我喜欢，”青素打断了她，接过她手中的托盘，“只是一到天冷便觉得乏，你这丫头尽多心，”轻点她的额头，又道，“代我谢过老夫人。”
　　香料没有问题，只是……这衣服，依旧穿不得。

　　料子是外藩进攻的上等好品，唤作“烟云霞”，因它轻薄如烟，柔软似云，绚烂似霞，数量不多，当今圣上只赐了爱女和一些得宠的妃子，宁府老夫人所得则由公主瑞乐转赠。
　　华美的缎子一字排开，堂皇富丽的花色图案，只一匹翠绿素雅如竹。精明的公主早料定了老夫人会将这一匹送予她。
　　若细细分辨，还会发现它的不同。同样尺码的缎子，它却略重了几分，染色的工艺也只有其它料子的九成，想来并并不是真正的“烟云霞”。
　　只谁又能发现？
　　以假乱真又是为何？
　　混入一部分沾毒的丝线，请宫内最好的织造匠仿制烟云霞，小心翼翼、别有用心地织成一匹布，为她做成衣服，做的这样不动声色，可谓煞费苦心。

　　青素关上门，一出完了还有一出，防不胜防，这将军府未来的少夫人，看来是铁了心要置她于死地，她不知道还能躲过多少回。
　　是为了争宁郎吗？青素想。
　　时间……还剩下两个月，两个月之后，她的心愿便可达成。如今她还能看穿一切，只在那之后，该怎样防备这些？一不小心，就会死得不明不白。她的眉头越皱越紧。

　　【2】
　　是了，她中意的男子，同时也被公主相中，虽没有一道圣旨指婚为驸马，也必将成为不久之后的事实。
　　凌霄还未有明媒正娶的正妻过门，青素只一个妾氏。

　　青素知与他身份有着极大的差距。少年有着显赫的家族和无量的前程，断不可为了一个民间女子放弃一切，就算他愿意，他的家族也会千方阻挠。老夫人虽喜欢她得紧，但，倘若因她而影响到家族利益，也会变得冷酷绝情。
　　少年要觅封侯，居高位，挑起整个家族的兴衰，他势必要与门当户对的女子联姻，以守护在朝廷中的地位，并且保它安全。唯有这样壮大了家族势力，才不会被居心叵测的小人陷害，陷入不利之境地。
　　“你不知在宫中行走的举步维艰。”华发的长者，慈祥的声音里，眼中却是无比的锐利，“青素你救过我的命，我也把你当做嫡亲的孩子喜爱，你千万不要为我宁府招来不安定的事变。”
　　她那时低下了头什么也没说。
　　她能在这里，能成为凌霄的妾，都只因老夫人对她的那份偏爱，她可以选择离开，去觅另一男子相爱，但留下，同时也就选择了默默接受这一切，不得有任何怨言。
　　若喜欢上的只是个寻常男子，断然不会有这样的烦恼，执子之手，白头偕老，粗茶淡饭倒也知足。
　　偏偏她看上的是凌霄——居庙堂之高，统领三军的大元帅之独子。风度翩翩，气宇轩昂，文武双全且年少有为，初次与父亲上战场便旗开得胜，获得战功显赫，被誉为可造之才。
　　朝廷世家，名门望族，她从未想过有一日会和这些有一丝一毫的关联，本就是个清淡随意的性子，不屑在这些金碧辉煌，争权夺利的地方流连。然而，凌霄在这里。
　　抛开偏见后发觉倒也没她想的那样俗气不堪，也有钦佩敬仰之处，然而终究这儿不是寻常人家府第，言行举止也变得越发谨慎起来。
　　青素并不在乎名分，她的想法简单又单纯，只要与心爱的人在一起便已经足够。
　　直至皇帝爱女的介入。
　　公主对宁家公子青睐有加，成为宁府正夫人指日可待，她时常来这未来的婆家窜门，目光偶尔一扫落到青素身上，冰冷的就像蛇的皮肤。青素还不得不对她的冷言冷语和明嘲暗讽听而不闻，就连要回避这让人不舒服的碰面也要微笑着先道个万福——她这才知道了“妾”这个字的含义。

　　她也无法去怪凌霄。
　　少年身不由己。他时常面带微笑，却很少从心中笑出声音，年轻面孔上镶着的眼睛像一对黑曜石，老了，旧了，还有些破碎的刮痕，最深的暗夜色，让人望不进，更望不透。只有见到青素时，眼中会折射出阳光的温暖，七色交织，缓缓流转。
　　当初老夫人的意思是让他先娶妻后纳妾，是凌霄不忍再委屈了自己，百般坚持下，硬是先让她成了府中的二夫人。他说，青素，对不起。神色中有几分愧意，青素将头埋在他胸前将他搂得更紧，答应我，此生只真心爱我一人，其它则完全不用在意。
　　即便曾经这样说过，但，当真的要有一个女子企图分享他的夫君时，青素还是很难没有醋意。

　　爱慕凌霄的不止青素一人，多少女子心里念过他的名字，只因矜持腼腆多看两眼便会红了脖颈，更不用说将心事诉于人知。然而，瑞乐不一样，她是被皇帝捧在手心、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天之骄女，她仰起娇美的面孔，目中灼灼有光，眼神笃定，嘴角微微翘起，一字一句地说，父皇，我只要他。

　　【3】
　　青素现在都还记得瑞乐初来宁府时，府中的上上下下全因她的到来忙做一团的样子，连一向沉稳有大家风范的老夫人，脸上也有了几分受宠若惊的表情。
　　瑞乐笑说只是来窜窜门子，随意玩玩罢了，这么兴师动众倒怎叫她好意思。
　　公主屈尊大驾光临，怎的不事先报个信什么的，好让老身准备准备，偌大一个将军府，眼下竟也没什么好吃的好喝的，说不去岂不遭人笑话？一来一往，老太太与她，彼此说着寒暄的客套话。
　　青素挑帘入内，瑞乐一见到她，气氛立刻就冷了下来，瞧过去的目光带着敌意，上下打量着。
　　这让青素很不舒服，她皱了皱眉，正面望向她，挑战一样与那视线交锋，于是她听到了对方从鼻子中哼出的，几乎轻不可闻的一声冷笑。
　　女人往往是敏感又有着准到邪乎的感应，有些事不用明说，便也早已猜到了七八分。老太太察言观色，已是了然。
　　她笑着招呼了青素过去：“素儿，这是瑞乐公主，快来拜见，可不能让人家说我们宁府的二夫人失了礼数。”语气神态丝毫未减方才的和蔼可亲，眉开眼笑像是什么都没察觉的样子。与其尴尬遮掩青素在府中的身份，还不如就这样顺水推舟地将事实陈述，况且，见瑞乐方才的表现，量她也不会全然不知，定是早已将宁府的一切查得仔仔细细，才会有今日的登门拜访之举。
　　瑞乐收敛锐气，绽开的笑颜里有着皇家子弟的高贵雍容，她向青素点了点头，发出一声不长却也不短的“哦~~”——音调里一波三折，各中的情绪也只有当事人能体会。
　　就是你吗，那个妾氏……也不过如此。
　　“果真有几分姿色，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一样，少将军可真好眼光。”嘴上，却还是说着这样的话。
　　青素心里微微一怔，这就是那个公主？！
　　她想起凌霄曾在月色之下独酌，皱紧的眉挣扎在官场法则、家族利益和所剩不多的年少情真之中。那时她便已预感到了什么，从多嘴的小丫鬟们身上就能隐隐约约捕捉到不少信息。圣上举办的各种赏花会和宴席，少年俊才的宁公子被频频点名邀请加入其中，连他入宫的次数也越发多了起来。她陪老夫人散步时也曾被暗示宁府将迎来带着权贵印记的少将军的“妻”。
　　如今终于见到了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