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犀烛照》苏绾

10、第十章

　　第十章

　　褚炤这日正有些烦闷——听说温然陪她母亲去西山进香了。

　　西山的大觉寺他也知道些，通常那些勋贵朝臣的女眷去进香，多少都得住上几日、焚香诵经以示虔诚。这么一来，这几日夜里恐怕是都不能去卫国公府“夜探香闺”了。

　　还是得早点把人娶回家才好——前魔教教主懒洋洋倚在书房的桌案边，摩挲着手里的小木剑，认认真真地思考着。

　　但如今他和温然指间虽然再没有了生死之仇、正邪之争，但彼此身份依然有些微妙。温然是天子心腹的独女，他是中宫皇子却又并非储君……尽管陆家先前的提亲已经颇为嚣张，但毕竟明面上还只是陆家而已。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他向来不怎么在乎这些，真要说起来，他迟迟没有开口提婚事的原因……

　　好吧，他得承认，是他不敢。

　　她会愿意吗？又或者说……她想过这些吗？听说他们这些修道的人心肠都冷硬得很，自己体验完了情-爱、勘破了情劫，拍拍屁股就走人了——话本上都那么写的。

　　反正他觉得燃犀的心肠就是有那么硬的——要不然，当初也不会非要以死破局、毫不留恋了。

　　褚炤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去维系一段感情——从来没有人教过他，他也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上辈子他生下来就没见过生母——听说是老头子身边的一个侍女，生下他就死了，老头子对她本来也没什么感情，早忘得一干二净了。这回出身倒是好极了——中宫皇子，在天家谈感情，那岂不是个天大的笑话？

　　还是先不想这些了——青年有些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长长地叹了口气，而后微微眯着眼睛开始琢磨着……要不今晚去一下大觉寺？

　　大晚上去寺庙里找一个道士幽会，想想居然还觉得有一点点刺激？

　　褚炤想着，忍不住轻啧了一声，还没来得及下决定呢，忽然又抬起头、看向了门口。

　　只过了几息的工夫，书房门就被人撞了开来，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少女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直扑到他跟前，人都还没站定，就已经抓着他的胳膊风风火火地叫了起来：“皇兄，皇兄，你快帮我找一个人！”

　　褚绣今年十四岁、离及笄还差几个月，在公主之中排行第四。因是嫡公主，自小便受景帝宠爱，多少有些骄纵。褚炤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门外——几个侍卫一脸为难与惶恐，显然是不敢阻拦，又怕他怪罪。

　　他随意挥了挥手示意外面的人都下去，而后懒洋洋地发出了一声略带询问的鼻音。

　　他看起来相当冷淡，但他素来如此，虽然冷淡，然而每每有事求到他这里、多半都还是会帮自己的，褚绣早已习惯，此时也不介意，抓着他的衣袖就开始形容了起来：

　　“比我高一点，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头发上束了一个白玉的莲冠，好像是丹凤眼……哎呀我说不清楚，总之长得好看极了。他背上背了柄剑，好可惜没有看到他用剑的样子……”

　　褚炤原本还有些漫不经心，这会儿却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褚绣这说的模样，怎么越听越像是……

　　“你找他干什么？”他捏紧了手里的小木剑，不动声色地问了句。

　　“我想谢谢他啊！皇兄你不知道，母后这几日好像有些心神不宁的，我就去大觉寺想给她祈福的，谁知道……”一听同胞兄长搭理自己，少女顿时就更来劲了，绘声绘色地把先前大觉寺后山的事讲了一遍，“他好厉害呀！树叶那么软、一折就断了，他居然都能钉进树干里！”

　　得，这下没跑了——在这个没有内力、只修外家拳脚的地方，能做到“拈花飞叶皆可伤人”的，一共就只有两个。

　　一个是他自己，一个是温然。

　　这人怎么去了佛寺也不消停？看了眼褚绣满面飞红的模样，褚炤顿时就更烦闷了，没好气地敷衍了一声：“是吗？”

　　“是呀！”少女忙不迭点头，却又有些欲言又止，末了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期期艾艾地又问了一句，“皇兄，你找到以后能不能再问问他……定亲了没有呀？”

　　话音刚落，褚绣就听到了“咔嚓”一声脆响，她下意识转头去看——兄长座椅的另一侧扶手……被他硬生生掰断了。

　　少女又转回头，立时就对上了青年暗沉沉的视线——她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却还是鼓足了勇气小声地辩解了一句 ：“他身上穿的衣服料子可贵了，肯定也是勋贵子弟。”

　　言下之意，就是这人和她是门当户对的，她没有乱来。

　　褚炤没有说话——气得。

　　就是也不知道到底是气自己动作太慢，还是气褚绣分不清男女，又或是气温然在外面“拈花惹草”。

　　见他不说话，褚绣顿时就急了，扯着他的衣袖、软着声音撒娇：“皇兄，皇兄，你就帮帮我嘛！帮我找他嘛，皇兄……”

　　褚炤被她烦得不行，好半天才咬着牙从牙缝里漏出了一个字：“找！”

　　找回来让你喊皇嫂。

　　胞兄的脾气向来都有些阴晴不定，褚绣哪里知道他这会儿正在心里咬牙切齿，见他答应了，顿时就高兴了起来：“就知道皇兄一定会帮我的！”

　　这头秦-王-府里正闹腾着，大觉寺那头，意外的插曲过后，气氛却很平和。温然离开院子后没多久，将军府的女眷便也到了。孟靖素来不信鬼神，见温然此时不在，便乐得出来寻他。此时两人见了面，便又一同往前殿的方向走——两家女眷们都已先去大殿进香了。

　　“我妹妹听说你也在，非要跟来，”孟靖的语气里有些无奈，却又带着些显而易见的亲近和纵容，“自从她知道先锋官是个女子，就天天念着要见你。我是被她缠怕了。”

　　孟靖是独子，此刻口中的妹妹是他的堂妹——将军府二房的大姑娘孟瑶。将军府戎马世家，便是女儿也耳濡目染、自幼好武。只是孟瑶一直没有机会去边关，原本倒也没有什么、只是略觉遗憾而已，然而自从温然回京受封，又有兄长孟靖偶尔提及战场旧事……以女子之身立下无数战功的温然一下子就成了她心中的大英雄，天天追着兄长想要求他带自己去见见温然。

　　温然只笑了笑，并未介意。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大殿前，孟靖却在殿前驻了足、不再往前。

　　温然略带询问地看了他一眼。

　　“你知道我向来不信这个，”孟靖倚在门口摊手，“母亲说我心不诚，不让我进去，怕我污了佛门净地。”

　　他说得有些委屈，神色间倒是颇为自在。若真有神佛，他在战场上一身杀孽，能得到庇佑才是奇事。

　　温然本是不在意这些的，只是此刻见好友独自在阶前止步，倒也没有撇下他、孤身入内，只一同留下来算是作陪。

　　对于孟靖所言，她也并未置评，只是想了想，还是向着大殿微微稽首。

　　她一礼施毕，抬起头来，便见不远处有一僧人正向自己还礼。

　　大觉寺素来香火旺盛、常有贵人造访。此时大殿之内亦是香火缭绕、信众叩拜，殿外反倒是显得清净不少。那僧人施了一礼，便也向殿前走来——他须发皆白、形容慈悲，精神却颇为矍铄，到了近前，便笑了起来：“小施主心胸宽广。”

　　先前温然那一稽首，自然叫人一眼便知乃是修道之人。

　　他是长者，温然便又还了一礼，坦然应答：“既已入寺，见佛不拜，终究失礼。”

　　过府做客，也没有见了主人不打招呼的道理。

　　那僧人显然是听出了她的意思，乐呵呵地又笑了一声，随和地摆了摆手：“小施主只管随意便是，不必拘礼。”

　　温然点头称是，待目送那僧人进了大殿，回过头来就见孟靖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你什么时候还信这个了？”

　　本朝尊佛，道教倒是不算什么邪门歪道，但也信众寥寥。再说他和温然认识十几年了，也没见过她有什么神神叨叨的时候。

　　他说得没什么敬畏之心，温然也不以为忤，只摇了摇头，温声道：“人各有其道。不必日日诵经、亦不必装神弄鬼，心之所向，即是道之所在。”

　　她说的，和那些拜神求佛的人都不一样。孟靖听完想了想，又问：“简单来说？”

　　温然笑了笑，朗声道：“吾即吾道，君亦有道。大道三千，各不相同。”

　　这回孟靖听明白了。

　　她素来谦和内敛，少有这般锋芒毕露的时候。孟靖一时颇觉意外，正要再说几句，忽然就被人撞开了——他刚下意识皱了皱眉头，就见有人已经挤开自己、站在了自己原先的位置上。

　　“是温然姐姐吗？”十四五岁的少女眉眼英气、衣着利落，此时却目光盈盈、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大哥同你提起过我吗？我、我是孟瑶。”

　　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她还以为……会跟她平时见过的那些军中将士一样魁梧英伟呢！但是……见了她现在这样，又觉得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就像是……像是她偷偷看过的话本里的侠客高手，怪不得那么厉害呢！

　　一旁孟靖一看是自己的妹妹，也是没辙，干脆地往旁边又退了两步、给妹妹腾出了地方来，然后抬头看天，有些忧郁地长长叹了口气。

　　——又来了。

　　温然从来没遮掩过自己的性别，从前在边关的时候，只要没有战事，她也是住在城里的。每每打街上过，总有大姑娘、小媳妇地叫住她搭话。都知道她是边关大捷的大功臣、大英雄，又同是姑娘家不用避嫌，再加上她脾气温和、有问必答，因而都爱时不时送她些手帕香囊平安符的，当然更多地还是些家里自己种的瓜果蔬菜——边关民风淳朴，送的礼物也实在得很。

　　不是他夸张，温然在边关……但凡是打街上过，那就算是从街头一路吃到街尾都不用付钱的。

　　温然起初也不肯收的，后来实在推却不了，每次也都只收些不值钱的小礼物，又自觉无功不受禄，便对边关的姑娘们越发有求必应。

　　边关的姑娘们于是更疯了——少将军真是谦谦君子、文武双全，怎么就不是个男子呢？不是男子也没关系，是女子不是更好亲近吗？

　　他怎么说也同样是少年英雄、屡立战功，然而每次和温然一同上街……到了人姑娘们的眼里，那就只是“少将军的挚友”，顺带的而已了。

　　算了——孟靖难得忧郁地想着，谁让他打不过这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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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孟靖：你们对少将军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