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初遇（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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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重新套上麻布衬衣，将沾了泥水的衣物穿戴整齐。
他的肩膀略一耸动，像是叹了一口气，然后他转过身，意外又不那么意外地对上了那双仿佛藏身于古董陈列格内向外察看的猫咪一样幽亮的绿眸，片刻后，又叹了口气。
这位小小姐未免特别太过。
她的警惕心也太敏感了，真的把他当成了借换衣之便暴起伤人的恶徒吗？
她也太高估他了，他不至于不讲究到这样衣衫不整地毁尸灭迹吧？
心有点累。
少年脸上的无奈之色明显到连昏暗的火光都能照清了，安妮慢慢、慢慢地眨了下眼。
他不禁有了笑意，她还真的像猫一样啊，用缓慢的眨眼表示无害吗？
不论如何，她如此戒惧还选择将食物和药物分给他，他不能不领情——
这么心软，果然还只是一个天真的孩子吧。
安妮当然不知道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心里想法的反复，她不过是觉得他的用处大于危险，才释放善意并伸出援手，顺便找点事情让自己困乏的脑子和僵硬的肢体都清醒一点而已，她可不敢在荒郊野外一个来历古怪的陌生人身边丧失意识。
突然，少年动了，他侧耳凝神细听外面的声响。
安妮没有出声，专注地观察他的反应。
他很快给出了答案：“有人找来了，小小姐，应该是来找你的。”
她不由心神一松，眼前开始恍惚。
少年心思急转，没注意到她的失常，顿了一下，对她疾声说：“我自知此言冒昧，还有得寸进尺之嫌，但是，小姐，可以请你借给我一些钱吗？”
安妮惊讶地看着他，倒不是怕他硬抢，因为她也隐约听到了马嘶犬吠的喧闹，哪个头脑正常的劫匪都不会放弃先前的机会而选这个时刻露出歹意——她只是好奇，他怎么看都不是一个会坦荡显露弱势的人，怎么会为难到像她一个小女孩借钱。
少年再怎么沉稳此时也免不了难堪，他迄今为止从未有过为钱低声下气的时候。
他将她的犹豫看作对他能否还钱的怀疑，向她递出一个叠成方形的丝帕，她没有接，他便把丝帕放在先前物品传递的位置。
“这只别针是我母亲的遗物，给你作质押，我会还钱把它赎回来的。”
安妮不是为此犹疑，也就干脆地掏出钱袋放在丝帕的旁边，她思忖数秒，最终拿起了那件担保用的首饰，又看了他一眼，向门口走去。
洋娃娃一样的女孩走几步就侧眸瞥他一眼，那灵醒的样子差点把点再次逗笑，但他知道这个自尊心比猫还强的女孩发现后会恼羞成怒，便屏住了嘴角。
可是，他的眼睛不为肌肉所控，笑意毫无遮拦地显现了出来，在火光下映出流漾的水光，女孩不小心瞟到了，想起来她非常喜欢的那块长石里的火彩，不禁顿住了脚步。
这个停顿太不巧了，疲乏的躯体迟缓又不协调，被地面一个凸起绊了一下，她整个人猝不及防地跌坐在地上。
少年已经赶过来，却只来得及用纤细有力的手指攥住她的手腕，缓减一点她落于地面的重力。
“你没事吧？”
女孩没有反抗，她早已相信他对她没有恶意，毕竟他之前有太多出手的机会了，此时索性自暴自弃，赌气不肯抬头，闷闷的声音从垂下的长发中传出：“你想笑就笑吧。”
少年注意到她绊倒时还牢牢攥在手心没有任何松散的丝帕，那只胸针毫无疑问地安然无恙，不由放柔了声音：“抱歉，先前是我失礼了。你还好吗？能站起来吗？”
安妮默不作声地顺着他手上的力气站起来。
“谢谢。”她的声音有点沮丧，也不抬头看他，径直往门外走。
他不以为忤，只注视着她走到门边。
门外仍是大雨滂沱。
安妮停住了步子，突然抬起手，打开了丝帕。
一枚精致的别针在屋外稀疏的月光中绽放辉芒。
那是一只洛可可风格的金质蕾丝蝴蝶结，线条流畅，细节精致。主石是一颗她小指指甲那么大的椭圆祖母绿，颜色浓郁而清翠，无杂质，也不偏黄偏蓝，油润地泛着顶级祖母绿独有的艳光，周边镶嵌的一圈干净的细钻也无以与之争辉。
这件珠宝的贵重程度出乎了她的意料，这种包镶和雕镂的做工可不常见，她下意识回头看向少年。少年对上那双与祖母绿相映成辉的猫眼，笑着解释：“这是我母亲收到的结婚礼物，来自一位公主。”
安妮静默片刻，收起了这件意义非凡的质押物，正要出门，又被少年唤止。
“稍等。”
安妮不出所料，默默回头，却见少年并未向她讨要这件首饰，他只是返身从火边取来了被她遗忘的斗篷。
她的脸腾地红了，强自镇定着接过来穿好，戴上兜帽，转身迈出门。
然而，她冒着大雨点大失风仪地疾走了好几步，也没等到他反悔的声音，不由慢了下来，回过头。
少年一脸如常，只带了点迷惑：“你还忘了什么吗？”
安妮一脸面对“败家子”的嫌弃，大步冲回来，他赶忙伸手准备扶住她。
她这次站得很稳：“你的名字是什么？”
少年怔了一下，若有所悟，收回手，安抚地微笑：“我的名字是亚历克斯，小姐。”
他从怀里抽出一个用过的信封，将有着人名和地址的那一片撕下来，递给她，“这是我舅舅在伦敦的住址，我之后会往那里去，就算我不在，他也会替我支付这笔借款的。”
安妮伸手触到那张有点温度的纸条，顿了下，接过收好。
“我会保管好你母亲的别针的。”
亚历克斯笑着答应：“谢谢你，好心的小姐。”
她再次转身，刚迈出一步，就又回过了身，幽幽的绿眸盯住他：“你……要跟我回去吗？”
少年这回真的惊讶了，不过他很快恢复了常态，温柔地拒绝道：“多谢，但很抱歉，我时间紧迫，必须拒绝你的好意了。”
“没什么。”安妮转回头。
她看着渐近的火光，被烘得半干的斗篷又洇湿了大半。
“你该回去了，小小姐。”亚历克斯催促道。
安妮瞟了他之前扔落武器的洼地一眼。
那里现在已经蓄成了一个浅湖，湖底已是一片淤泥，搞不好甚至变成了一滩沼泽，他不可能从里面把剑捞出来了。
她回眸，抿了抿唇，让苍白染上了些许粉色：“How old are you？”
少年一顿：“…十六？”
她轻哼一声，鼻音非常可爱：“not so old，还总一副了不起的样子，容易挨揍。”
亚历克斯怔了一秒，笑了起来：“谨遵教诲。”他注意到已经近到一林之隔的人影，收了笑，严肃地说，“你真的应该离开了，小姐。”
安妮没有感到被冒犯，反而感到很不舍，收在斗篷里的手腕一转，指尖一挑，藏在袖口的金属滑落到掌心。
她把这柄银光熠熠的金属搁在地上，起身快步向林子对面走去。
“你带着吧，聊胜于无。”
红斗篷很快消失在雨幕里，没过多久，喧嚷处响起了一声欢呼般的高喝。
亚历克斯收回视线，转向还在上涨的湖面，停顿片刻，垂眸看向她放了东西的地面。
——那是一柄非常精美但十分锋利的餐叉。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初遇（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