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如何忘记你》尉迟朗阅

21、清明

　　周扬善于反省，他知道自己的心起了变化。尽管原来柏廷经常和他胡说八道，但那是男人之间的调侃，是生活中解压的一种方式。喜欢叶蒙蒙，真的喜欢。他仔细想了想，其实他从第一次在那个小超市的时候，在他们的手不小心握到一块儿的时候他就已经心动了，只不过自己有重任在身，理性使这种感觉隐匿了起来。在李开颖刚刚离开的时候他曾经想着从此以后好好照顾她，一开始他自己也以为那是一种责任，亦或是赎罪。现在他切身体会了“相思使人愁”。既然真是这样，那就索性承认，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会在这种事情上放不开了呢？
　　清明前的一个礼拜六，周扬去了公墓，如他所料的那样，叶蒙蒙正坐在李开颖的墓碑前。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这个时候他要是不在，那谁陪她难过呢？他端端正正地给李开颖鞠了三个躬，然后和叶蒙蒙并排坐了下来。叶蒙蒙脸上有泪痕，看来刚才哭过了。周扬从兜里掏了一瓶水递给叶蒙蒙。她接过去打开倒在了墓前。
　　“你怎么也来了？”叶蒙蒙问周扬。
　　“公墓比较远，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就过来看看。”
　　“我就是单独过来看看他，再过几天就是清明了，部队的人都会来，我不想和他们一起，所以就提前来了。”
　　“我去别处转转，你要是想走了就叫我。”
　　“好。”
　　周扬给叶蒙蒙腾开时间，自己去了别处。这里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来了，每一次来都有说不出的感慨。那些像李开颖一样的烈士同样是为了人民的利益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虽然自己和他们从事的工作不一样，但是性质都是相同的，也许哪一天自己也会这样静静地躺在这里，被自己的亲人或是朋友献上一束鲜花，亦或是静静守候几个钟头。
　　他点燃了一支烟，将它放到一个墓碑前，墓碑的主人非常年轻，那灿烂的笑容永远地停留在了20岁。
　　“兄弟，你还没学会抽烟吧，给。”
　　然后他又给自己点上，静静地站在旁边看着墓碑前的烟燃尽。朝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远远地看去，又温暖又寂寞，又安静又刚毅。
　　电话响了起来，是叶蒙蒙的。他过去的时候她已经在路口等他了。
　　“走吗？”
　　“走吧。”
　　墓地建在偏僻的野地，距离车站还有约二里地。他们两个并排走在田间的路上，开始时谁也无话。就这样大概走了一半，叶蒙蒙倒是觉得奇怪，一向口才很好的周扬也不主动说话了。她看见路旁有一些刚长出来的植物，于是蹲下身子掐了起来。周扬也凑了过来，好奇心起：
　　“这是什么？”
　　“这叫白蒿，中药里面叫茵陈。”
　　“是治什么的？”
　　叶蒙蒙出身于中医世家，这个周扬是知道的。
　　“这个主要是清肝明目的。春天的时候，肝气生发，容易上肝火，这味药就是来救火的。”
　　“你掐它是打算晾起来吗？”
　　“不是的，中医里面有药食同源的说法，这个你知道吗？”
　　“这个我还是知道的。”
　　“所以，这是食物。”
　　“今天我们要吃这个吗？”周扬对这种从来没吃过的食物来了兴趣。
　　“是我，没你。”
　　“那我帮你掐。”
　　“那我考虑一下吧。”叶蒙蒙打算改变决定。
　　周扬正掐得起劲，抬头一看，叶蒙蒙又在掐一种黄色的野花。
　　“那又是什么？”
　　“蒲公英，清热解毒的。你以后有机会出国别说自己是中国人，中医是国粹啊，可你连最基本的中药都不认识。”
　　“我又不是大夫。大夫也不一定会认识这些。”周扬为自己辩解道，“不过你有时间了可以教我，我学习能力很好的。”
　　“为什么要教你？你准备改行啊？”
　　“技不压身嘛。”
　　在这种调侃和斗嘴中他俩掐了很多。叶蒙蒙看了一下量，再看看时间觉得该走了。可是，问题来了，他们出来时都基本上空着手，拿什么装呢？她看看自己又看看周扬，最后她盯上了周扬的外套。
　　叶蒙蒙将洗好的白蒿稍微切了一下，撒上面粉和调料做成蒸饭，又将洗好的蒲公英焯好做成凉拌菜。一顿简单又好吃的饭菜很快就做好了。她打电话叫金雨，可惜的是她回西安了，于是就只有她和周扬在这里享受了。
　　周扬边吃边夸：“没想到中药还能这么好吃，下回咱们再去掐呗？”
　　“你看，你看，又暴露城里人的不足了吧。茵陈这种药很奇怪，清明前它还叫药，清明一过它就成草了。”
　　“这么神奇！”
　　周扬的确是不懂这些，不过这也怪不上他，不知道的大有人在，只是他碰到的是行家。叶蒙蒙看他好奇的样子又继续给他普及药学知识：
　　“茵陈和艾草相反，艾草是过了端午才能用。所以有‘清明前白蒿，端午后艾草’的说法。”
　　尽管周扬饭吃得很慢，他边吃边听叶蒙蒙讲她们家和中药的渊源，但是饭总归是要吃完的。他觉得时间也差不多了，尽管不太想走，但总归还是要走的。
　　离开叶蒙蒙家他哪里也没去，直接回了自己住的地方，然后美美地睡了一觉，连梦都没有。一顿饭都能令他睡踏实，大概也只有叶蒙蒙了。
　　自从叶妈妈知道了蒙蒙没有回家的真正原因之后就一直哭啊，由最开始的嚎啕大哭变成后来的想起来就哭，她心疼自己的女儿在精神上竟然受到这样的打击。
　　子谦非常后悔告诉她实情，怕她难过倒是小事，关键是她每难过一回都得烦着他再讲一遍事情的经过，并且细节一回比一回详细，弄得他不得不绞尽脑汁想，实在想不起来就只好想象着编，再这样下去他都能写书了。可是老妈依然愿意一遍遍体会女儿的痛苦。叶妈妈隔三差五地给叶蒙蒙打个电话，讲一些有的没的事情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
　　往常的清明节他们也没有怎么太重视，毕竟祖坟也不在这里。但是今年就不一样了，一大早晨叶妈妈的电话就打来了：
　　“蒙啊，放假了没？”
　　“放了，妈。有事儿吗？”
　　“这孩子，还非得有事妈才能给打电话啊。”
　　叶蒙蒙知道妈妈是担心自己，所以不停地试探着。这个时候肯定爸爸也支棱着耳朵在旁边听着。为了让爸妈放心她说道：
　　“我没事儿妈妈，你和爸爸就别担心了。从哥哥来之后我就想开了。”她打算主动和妈妈说一说，“妈…”她略微犹豫了一下。
　　“哎，你说，丫头。”
　　妈妈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盼着她自己说出来，就害怕她不说憋出病来。旁边的爸爸立即自动屏蔽了周围所有的声音，那耳朵专注得都能听出超声波来。
　　“前两天，我去给他上了个坟，清明就不去了。那天人太多。”
　　“应该去，孩子。听你哥说那是多好的一个孩子。”
　　叶爸爸过来制止她再提起李开颖。叶妈妈领会了，赶快说道：
　　“找个人陪你去啊，那里怪冷清的。”
　　“没有，我自己去的。后来周扬也来了，我们一起回去的。你们见过的，他来过我们家。”把周扬带上会让妈妈放心一些。
　　关于周扬，叶妈妈还是很有印象的，再加上叶子谦一回到家就说过了，所以此时经叶蒙蒙一说她立刻就想到了那个彬彬有礼的小伙子。
　　“和人家好好相处啊，出门在外全靠朋友呢。”
　　“知道了，妈。”
　　“你要是暑假不想回来妈妈就去看你。”
　　“暑假我会回去的，我也很想回去。”
　　“妈，没什么事儿我就先挂了啊。”
　　“哎，挂吧，好好休息啊，别把自己累坏了。”
　　叶妈妈依依不舍地放下电话，她心疼自己的孩子，眼泪又掉下来了。叶爸爸赶快过来劝：
　　“孩子不是说了嘛，暑假就回来了，那离暑假也没剩几天了。”
　　“这孩子你说，遭的啥罪。子谦这个坏小子，明知妹妹需要人照顾也不多陪陪她，你说你老早跑回来干嘛？”
　　“妈，你又开始叨叨了，我回来还不是因为你和我爸也需要照顾嘛。行了，放暑假了我去把我妹接回来。”
　　清明节后，叶蒙蒙就投入到紧张的活动当中。幼儿园里活动特别多，那群淘孩子精力异常旺盛，常常把叶蒙蒙和她的同事们累得人仰马翻。好的一点是，繁忙的工作让叶蒙蒙感到非常的充实，到了晚上，常常是连梦都顾不上做就一觉到了天亮。有的时候她在想，是不是自己有些对不起李开颖，为什么一直没有梦到过他呢？
　　金雨礼拜天不回家的话就会来蒙蒙家里住，她的厨艺很好，就算家里只剩一个土豆她都能做两个菜出来。她来是叶蒙蒙求之不得的事情，不用为吃的发愁了。叶蒙蒙觉得柏廷的命太好了，一定是上辈子拯救了地球才能修来个金雨。
　　金雨是个热爱生活充满情趣的人，在天气好的时候便会约蒙蒙出去走走逛逛。
　　这一天，她们跟着别的朋友来到了城郊的花卉市场，听说最近有大酬宾活动。市场还真不小，有各种花卉和绿植。叶蒙蒙看见在角落里有一盆植物，开着白色的花朵，大小和玫瑰差不多，样子也有些像。她往跟前走了走，很香，不知道是哪里传来的。她低下头闻了闻，竟然是来自那白花。真香，真好闻。
　　“这是什么花？”她问导购。
　　“这个叫栀子花。”
　　“它好养吗？”
　　“特别好养，种在地上基本上就不用管了。到了夏天开的花香好远呢。”
　　叶蒙蒙越看越喜欢。回到家里，她在院子里的花圃里选了一个靠窗子的地方栽下了买回的栀子花，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在这里住多久，但是仍然希望这棵花能够长久地开着。每一天她都细心地浇水、施肥。对待这棵花她还真是花费了一些精力，每当她觉得叶子不够健康的时候就会给它打上两个生鸡蛋。金雨笑她都快赶上自己孩子的待遇了。如果花儿有感受的话估计都不好意思等到明年才开。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一个清晨，叶蒙蒙发现上面长了两个小小的花苞。她一下子兴奋地手舞足蹈，赶快细细地看了下，两个小苞嫩嫩的，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叶子。她又赶快回厨房拿了两个鸡蛋打到里面，希望它们不负照顾尽快开放。
　　到了学校她讲给金雨听，金雨觉得她被一棵花都弄得神经质了。不过，她这一阵子确实很快乐，脸上有了久违的笑容，看起来还是像以前那样明艳动人。也许养花是一种寄托，她把对李开颖的情感转移到了那棵栀子花上面去了。
　　是与不是，无所谓，她开心就好。她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不负所望，在一个午后，睡醒了的叶蒙蒙就看见两朵一起开放的花朵骄傲地绽放在窗外，纯净、洁白，略略带着羞怯，但是却是那样的夺人心魄。她好感动，不知不觉眼泪就掉了下来，为了两朵开放的花。她自己也说不出来为什么，就是觉得自己的付出和收获把自己也感动了。
　　今天是礼拜天，金雨没有回家，两个人一起去电影院看了一场电影，到了晚上她们又去一家新开的湘菜饭馆点了喜欢吃的菜。可是，令她们没有想到的是，湘菜馆的菜竟然那么实惠，每一盘都是大盘，足有四个人的量。看着一大桌子菜，这两个人都呆了。为什么服务员不提醒她们菜的量呢？旁边的顾客都偷偷地笑，看这两个人怎么吃完？
　　“没什么，我们一会儿打包。”金雨说给别人听。
　　“服务员，你过来。”
　　“您好，还需要点什么？”
　　“能不能给顾客提前介绍一下菜的分量。如果我们能吃得完就真成吃货了。”
　　“好的，我们一定会采纳。感谢您的提醒。”服务员态度很诚恳。
　　叶蒙蒙已经笑得不行了：“好了，你让人家走吧，还有别的客人等着呢。我们打包就行了。”
　　也该着周扬有口福，金雨一抬头就看见他从窗前走过。
　　“有帮忙的了。”
　　叶蒙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什么也没看到，一脸疑惑地看着她。偏偏金雨想不起来周扬的名字，她经常这样，越是着急就越发想不起来，只好着急地指着窗外。蒙蒙走出去看见了不远处的周扬。
　　“周扬。”
　　周扬也看见了叶蒙蒙，她着急的样子让他想到了她吃饭忘了带钱。他赶快走了过来，边走边掏钱包。
　　“快过来帮忙。别掏了，过来帮忙吃饭。”
　　当一脸茫然的周扬被拽到桌子前看到这一幕时突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于是，今天晚上他舍命救场，直到把三个人撑得实在不行了才罢休。他们喝了酒，也划拳，喝得一点儿形象和仪态都没有了，但是确实很开心。
　　周扬结了账，叶蒙蒙打了包。走出饭馆，金雨提议去渭河边玩会儿，那里有个儿童游乐场。她的提议一致通过。5里路，走着去。他们把那里的游乐设施都玩了一遍，海盗船、过山车、摩天轮这些小时候没有玩过的设施终于在今天晚上好好体验了一把。代价是：金雨晕吐了。
　　周扬想着下回见到柏廷得编好理由。晕了的金雨死活不坐车，只好又走着回家。周扬把他们送回去，走之前说：
　　“以后再有这种事情还记得要叫上我啊！”
　　叶蒙蒙和金雨互相看了一眼，再想想自己那时候的吃相，他们两个去抓周扬，决定将他痛打一顿。不带这么嘲笑人的。
　　周扬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