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羡仙》双酒

172、往事

　　九夷、八狄、七戎、六蛮四大魔族，在鸿蒙时期栖息于四海魔域，对八荒虎视眈眈。

　　可夏融青却说，恐怖残暴的鸿蒙魔族，都只是一个人的试验品。

　　琳琅只觉满心荒唐，她怔怔地看着夏融青，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看见了情绪大幅波动的夏融青身上隐隐约约冒出了几缕黑气。

　　琳琅悚然一惊，立时忘了自己想要说的话。

　　倘若她的感知没有错的话……方才夏融青身上那些黑气，似乎有邪气的气息？

　　夏融青也感受到自己身上的变化，深吸一口气，闭眼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好一会儿她身上那些若隐若现近乎实化的诡异黑气才终于退了下去。

　　夏融青睁开眼睛，表情重新变成了之前古井无波的模样，左手抚上自己右臂，神色难明。

　　“那是……什么？”琳琅在她平复情绪时不敢贸然出声惊扰她，见她终于冷静下来，才试探着问了一句。

　　夏融青看她一眼，目光闪了闪，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将右臂的长袖一撩，低声道：“是魔气。”

　　于是琳琅见到她那条被遮得严严实实的右臂的真貌。

　　那已经不能用恐怖来形容，只能说格外渗人。

　　右臂的皮肤完全干瘪下去，可肌肉与经脉却异常地鼓胀起来，宛如盘虬的树根一般纠缠在一起，显得整条右臂格外粗大，由于那所谓魔气的侵染，夏融青的右臂通体漆黑，狰狞异常。

　　类似的情形，琳琅是见过的。

　　那是前世大魔苏醒的时候，那些大魔的身体便如夏融青的右臂一般样貌，只是周身的气息与夏融青并不相同。

　　那些嗜杀成性、残暴无情的魔族，竟是活生生的人变的？！

　　琳琅愣在原地，脑中思绪乱成一团，不知该作何反应。

　　夏融青放下衣袖，重新将右臂遮住，垂眸道：“如你所见，这个地方的人，都被魔化了。”

　　她望了望此地亘古不变的天色，叹道：“你想听下去吗？”

　　于是琳琅站在这小院里，听了一个漫长的故事。

　　她和迟亦竹此前一直以为飞仙下界后只收了一个弟子，其实不然。

　　夏融青是飞仙的第二个弟子。

　　“师兄先我入门，天资卓绝十分骄傲，本以为世间没有人再能同他一般成为飞仙的弟子，却没想到师父后来又将我收为徒弟。”夏融青为克制自己情绪，语调十分平静，可琳琅却敏感地察觉到她话语间的悲戚。

　　嫉妒的情绪能毁灭一个人的理智，夏融青的师兄虽有绝世天赋，却本性善妒，不能忍受师父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其他的徒弟，一开始还只是暗暗给夏融青使绊子，后来渐渐长大，他似乎稳重了一些，不再针对夏融青，反倒对她以礼相待。

　　“我那时天真，只以为他是想通了，却没料到他有更大的阴谋。”夏融青苦笑一声。

　　彼时飞仙成立了六合，旨在引领凡人探寻修仙之道，夏融青的师兄为上合堂堂主，夏融青因醉心草药，便成为了下合堂堂主。

　　她本不欲与师兄针锋相对，掌管下合堂后便时常闭关琢磨炼药，只在师父授课时才难得出一次门。

　　夏融青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回避，却不料她的师兄仍旧视她为眼中钉。

　　“师父总是分开教授我们，他担心师父有所偏颇，会偷偷教我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有一次便在师父授课于我时，独自在外偷听，”夏融青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可琳琅还是感觉到了她的痛苦与悲愤，“那一次，师父交给了我一部功法。”

　　琳琅似有所觉，迟疑道：“是……洪荒录？”

　　夏融青惨然一笑：“是。”

　　夏融青的师兄听见师父传了夏融青一部他都没有学过的功法，内心的嫉妒如巨浪翻涌，连继续偷听下去的心情都没有了。

　　“师父留我修炼洪荒录，师兄没时间对我下手，直到一个月后，我从师父那里离开，”夏融青想起往事，身上的魔气又隐约波动起来，“我回到下合堂时，他正在堂中等着我。”

　　那是夏融青一生噩梦的开始。

　　夏融青的师兄逼问洪荒录，夏融青谨遵师命，不肯告知，那人暴怒之下，便对夏融青动了手。

　　直到那时，夏融青才终于知道，她这位看上去温文尔雅的师兄，这几年究竟在暗地里做了什么事。

　　他将上合堂变成了人间炼狱。

　　无法抑制的嫉妒令他对夏融青心生恨意，师父的差别对待也让他日渐阴郁，他渴望成仙，只觉自己一身卓绝天赋不能尽数施展，长年累月之下，便起了其他心思。

　　师父不肯倾囊相授，他何不自己开辟出一条成仙之路？以他的资质，何惧不能成功？待他成了仙，便是师父也无法压他一头，他将成为至尊。

　　这样的念头像一个种子，在他心里生根发芽，最后开出了漆黑的花。

　　他开始研究邪气，研究怨气，企图另辟蹊径，一开始只是拿植物动物做试验，后来便愈发猖狂，暗中拿人来做试验品。

　　彼时他的确小有所获，在邪气怨气的帮助下修为涨得极快，可他却仍然不满足。

　　这不满足来源于夏融青，来源于师父的隐瞒。

　　早在飞仙建立六合时，他便觉得是夏融青碍了自己的事，若非有夏融青的存在，他应当是整个六合的掌门，却因为夏融青只能做个上合堂堂主，即使夏融青在下合堂中日日避免与他相见，他也仍然仇视着夏融青。

　　他恨她，怨她，阴郁地想要让她消失，让她再也不能出现在师父的面前，这念头在他偷听到师父传她洪荒录时，变得无比清晰。

　　凭什么她可以得到师父的青睐？凭什么只有她能学习洪荒录？

　　他妒火中烧，阴恻恻地去了下合堂，等着夏融青回来。

　　这一等，便是一个月。

　　夏融青也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邪气怨气死气这些东西全都杂糅在一起，将它称作魔气，又以自己魂眼为本源，在别人的神魂里种下魔气的种子，”夏融青说到这里，看了琳琅一眼，“你的同伴身上便有种子的气息。”

　　琳琅闻言一惊，立时便想问个清楚，可夏融青却恍若未闻，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那人的瞳术得师父真传，她根本无法反抗，与他对视一眼，只觉浑身一冷，心底立时凭空生出许多杂念。

　　她心中警觉，立时清心，那些杂念便没能影响她，可这等情况，倒是引来了那人的注意。

　　他将夏融青抓回上合堂，用魔气百般折磨她，寻常人若是被这般对待，要么早已被魔气彻底侵蚀，要么在哀嚎中死去，可夏融青却仍能保持神思清明，这让那人感到十分奇怪。

　　他在夏融青身上费了大功夫，却没有半点收获，他向来是利益为先，便不打算继续在夏融青身上浪费时间，直接将她丢进了四海空间里。

　　而四海之内，有无数个夏融青这样失败的试验品。

　　“九夷指的是全身大半都被魔化，连神志都变得不清醒难以控制的人，八狄则是半身被魔化，时醒时疯的人，七戎是四肢被魔化，尚能存有理智的人，六蛮便是我这般，只有部分躯体被魔化，却能不受魔气影响的人，”夏融青摸了摸自己异化的右臂，淡淡道，“四海囚笼内的人都是失败品，他想要的是被魔气完全侵染后还能听从他控制的奴隶，你们在外面所说的魔族，应当便是这一种。”

　　琳琅听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换言之，前世出现的那些大魔，并不是世人所猜测的那样，因为正魔大战才被唤醒，而是有人在背后控制？

　　夏融青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道：“此地时间的流速要比外面慢上许多，没有日月之变，百年前他还会到四海来观察我是否被魔气吞噬，后面就再无踪影了。”

　　她顿了顿，语气低沉了些：“他说，他夺了师父的造化，即将成仙。”

　　只要成了仙，凡界便再也困不住他。

　　“外面可有他成仙的消息？我的师父……怎么样了？”夏融青看向琳琅，语气难得有些犹豫。

　　夺了仙的造化……这话的意思并不难猜，可夏融青还是心怀侥幸。

　　琳琅心中还盘算着这里与外面时间的比例，听到夏融青的问题，愣了一下，才道：“外面……从没有一人成过仙。”

　　所以夏融青那位声称夺了飞仙造化的师兄，多半已经死在了天雷之下。

　　他虽身陨，可上合堂却流传了下来，那些惨无人道的试验也保存了下来，成为了上合宫世代积累的秘辛。

　　琳琅没有回答关于飞仙的问题，但夏融青已经明白了答案。

　　她脸上显出些许颓然之色，但又很快隐去，今日她的情绪波动已经足够激烈，为了抑制魔气，她必须要克制自己的情绪，任何负面的情绪都会成为魔气的养料。

　　夏融青脸上的神色很快淡了下来，她望向琳琅，道：“你应该有很多疑问。”

　　琳琅听过这一故事，心里的疑问的确更多了。

　　她理了理思绪，缓缓问道：“你能抑制魔气……是不是和那什么破妄灵心有关？”

　　她先前便在奇怪，缘何夏融青只是看她一眼，便能断言她有什么破妄灵心，后来又听夏融青说她能勉力抵抗魔气侵染，隐隐便觉得这两者之间或许有什么关系。

　　夏融青听她这样问，也不觉意外，只是点了点头，道：“师父愿意收我为徒，便是因为我有破妄灵心。”

　　破妄灵心能够克制外邪入侵，阻止心魔滋生，对一心修炼的人来说有非常大的好处，拥有破妄灵心的人不容易被幻境所骗，阴邪更是难以让他们受伤。

　　只是破妄灵心的成形时间非常漫长，拥有破妄灵心的人自己也难以察觉自己与他人有什么不同，飞仙毕竟来自仙界，见多识广，发现夏融青拥有破妄灵心，便将她收为了徒弟。

　　“师父同我说，破妄灵心真正的威力要在成仙后才能体现出来，现在不过是它的成熟期，待它变成了破妄灵体，那才算是它真正的形态，”夏融青敛了敛眸，“可惜，我再也见不到破妄灵体是什么样子了。”

　　她被那人种下种子时，破妄灵心尚未成熟，虽能勉强抵抗魔气，但日积月累之下，还是被魔气侵染，右臂变了样子，破妄灵心也难以再继续成长。

　　她被囚禁在四海中不知岁月，只能日复一日面对着自己异化的右臂，感受着魔气的虎视眈眈。

　　那人许久没有出现，夏融青知道他要么是死了，要么便是彻底忘了还有四海这个牢笼，她本以为自己终生都会在这暗无天日的囚牢中度过，在魔气的折磨下死去，却没想到迟亦竹和琳琅在这时突然闯了进来。

　　她与魔气相斗了不知多少年，在捡到迟亦竹的时候便感觉到了她身上有魔气种子的气息，以为这是又一个可怜的失败品，见她遍体鳞伤，便将她捡了回去。

　　直到她为迟亦竹上药，发现她身上并无异化的状态，且伤口有虚空裂缝的痕迹，才隐约察觉到了一些不同。

　　而此后没过两天，她便遇见了琳琅。

　　“破妄灵心的拥有者之间会有天然的亲近之意，你不知此事，便不会同我这样比较敏感，”夏融青又开始翻动草药，这些事她在下合堂中经常做，被丢进四海囚笼后，也只能借这事打发时间，“你的同伴被种了种子，我便猜测你们或许已经遇见了他或者他的属下，可你身上却没有半点魔气的痕迹，很奇怪，比起那时的我来，或许你的破妄灵心要更加成熟。”

　　她起身，转头看了琳琅一眼，道：“可你看着只有十六七岁，破妄灵心不该成熟得这般快。”

　　破妄灵心没有其他的滋养办法，只会随着时间慢慢成长，夏融青那时已有一百多岁，可破妄灵心还没琳琅这样成熟。

　　琳琅心中一动，大概猜到了原因。

　　破妄灵心和迟亦竹的瞳术一样，虽没有实体，却依托于神魂之中，迟亦竹重生之后早就大成的瞳术并不需要重新修炼，想来破妄灵心也是如此。

　　前世今生加起来，她的破妄灵心少说也有两百多年了，自然要比夏融青更加成熟。

　　琳琅想到这里，思绪又逐渐分散了出去。

　　前世她十六岁独闯三生镜湖，换做旁人早被幻境逼疯了，可她却还能勉强清醒着出来，彼时只以为是自己运气好，眼下看来，只怕其中还有破妄灵心的功劳。

　　琳琅想起自己前世今生遭遇幻境时，都能很快脱身，多半都是沾了破妄灵心的光。

　　至于夏融青所说的破妄灵心拥有者之间会有天然的亲近之意，琳琅上下打量了夏融青两眼，心想自己的确是不知怎么就对夏融青放下了许多防备，若是换做旁人，她怎么也不可能乖乖坐在这里听对方讲故事。

　　诸多事情一一印证，琳琅抿了抿唇，暂且信了夏融青的说辞。

　　“迟亦竹身上的种子……可以用破妄灵心去掉吗？”琳琅问破妄灵心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迟亦竹身上那所谓的种子。

　　夏融青的破妄灵心不够成熟所以没能抵挡魔气入侵，她的破妄灵心比她成熟，那能不能去掉魔气种子呢？

　　琳琅心知这种可能性极小，但还是想要再问一问。

　　万一呢？万一可以呢？

　　她对迟亦竹生气归生气，可该担心的时候，心里的关心却一点都没有少。

　　怎么能让迟亦竹被魔气侵扰？

　　琳琅带着期望看着夏融青，却见夏融青摇了摇头，虽说心里早有准备，可琳琅还是忍不住有些失落，然而却听夏融青开口道：“她的情况也很奇怪，身上明明有种子的气息，周身却没有半点魔气的痕迹，看着并不像是被种了种子的人。”

　　琳琅闻言一愣，自己脑子里也有些乱，想问问迟亦竹到底是怎么回事，夏融青又道：“直到看见了你和她耳后的印记，我才大概有些了些许猜测。”

　　夏融青当年被师父传授了洪荒录，粗浅地修习了一个月后才回到下合堂，虽未能修习透彻，却是将洪荒录的内容记了下来，后来她被关进四海囚笼，这里灵气稀缺，她又被魔气折磨，极难修炼，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再运转过洪荒录，捡到迟亦竹的时候虽看见了她耳后的印记，觉得眼熟，却一时没能想起来，直到她又看见了琳琅耳后的印记，这才恍然大悟。

　　“你们拥有彼此的神魂印记，神魂相通，破妄灵心的作用或许也传递了一些到她身上，洪荒录本身又有清心静气的作用，便抑制了种子，”夏融青将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言语间却仍旧有些不大确定，“只是她身上仍有种子的气息，我不能肯定种子究竟有没有在她身上。”

　　有洪荒录在身，迟亦竹虽能不受魔气侵染，却不知道那种子究竟有没有种下，若没种下还好，并无后顾之忧，可若是真种下了，即便能被洪荒录抑制住，却仍旧是个隐患。

　　琳琅想到夏融青当时也是修炼了洪荒录之后依旧被种下了种子，这么一想心里便有些慌乱，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不可自乱阵脚。

　　琳琅冷静地想了想，问道：“融青姑娘可有办法探知种子是否真的存在？”

　　夏融青听了，有些迟疑：“有是有，只是这办法……得要你同伴自己同意才行。”

　　琳琅了然，种子种在神魂之中，若要深入神魂探索，便得迟亦竹自愿开放神魂才行。

　　琳琅沉吟了一会儿，道：“待她痊愈，我会同她商量此事的。”

　　夏融青点了点头，没再说些什么。

　　算了算时间，她们俩聊了大半个时辰，该去给迟亦竹换药了。

　　夏融青将迟亦竹的药挑出来，将它们碾成药泥，黑乎乎一大碗，递给了琳琅。

　　“她身上的伤多有私密之处，先前你不在，只能由我动手，如今自然是你去更好，”夏融青一脸平静，就事论事，“你们已经神魂相融，想来应是一对道侣，我自该避嫌。”

　　琳琅哑然，被她说得脸上一红，捧着药碗逃也似的离开了。

　　她和迟亦竹如今说是道侣也没什么错，只是……她们尚未肌肤相亲，敷药这事，着实有些尴尬。

　　琳琅捧着药泥回了迟亦竹的屋子，原本心里还有些羞意，可一关门对上迟亦竹巴巴望来的目光，便又想起自己还在生她的气，立时脸色一冷，颊上薄红立消，她面无表情地拖了凳子过来，将药碗啪地一声往床榻一放，冷冷道：“脱衣服。”

　　浑身是伤动弹不得的迟亦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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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琳琅在上合宫里不受黑气影响，就是因为破妄灵心，至于迟亦竹，她的种子不是那么简单的。
不过不会虐的，各位放心。
下章敷药，要好好想想该怎么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