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羡仙》双酒

165、炼狱

　　她话音落，抬手便是一道剑气挥去，将浓稠如墨的黑气劈散了些。

　　黑气变淡，视野清晰了许多，琳琅顺着迟亦竹的视线往那边望去，那里已经被重重碎石掩埋，看不见任何有疑似洞口的地方，她仔细看了许久也没看出什么端倪来。

　　迟亦竹全力运转仙道之瞳也坚持不了多久，感觉到神念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无奈之下只能收回瞳术，单凭肉眼去观察地宫演武场。

　　整片地宫中她只在那正殿处发现了一丝不对劲，可即使有仙道之瞳，她眼前却也像是被什么东西遮住了一般，将那处出入口掩饰得若隐若现，叫人难以分清真假。

　　迟亦竹皱了皱眉，将自己所见的情况同琳琅说了说，琳琅望着那片废墟沉思片刻，道：“上合宫能这般明目张胆地毁去地宫，显然是不怕有人找到他们的藏身之所，连你的仙道之瞳都难以分清入口，难不成是什么虚空秘境？”

　　虚空秘境的入口向来难以捉摸，借由空间之力掩饰自身，倘若上合宫的人真拥有这样一个秘境，迟亦竹看不出来也属正常。

　　迟亦竹闻言抿了抿唇，心中却总觉得有些奇怪，直觉那并不是什么虚空秘境，却又想不出别的可能。

　　“若有疑惑，何不直接上前一探？”一道悠闲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枕清秋立在她们身后不远处，正饶有兴致地望着地底那片废墟。

　　迟亦竹和琳琅方才说话一时忘我，没有使用传音之术没有用神念交流，枕清秋离她们不远，自然听见了她们的交谈。

　　她扫过废墟，目光又转回迟亦竹的脸上，在她额间的金红云纹上顿了顿，兴趣盎然道：“瞳术天赋如此卓绝，倒真是少见，若非知道你是域外之人，只怕我都要将你当做是上合宫的人了。”

　　她这话里的意味颇多，迟亦竹闻言，星眸一敛，语气平缓道：“前辈知道上合宫中修习瞳术之人众多？”

　　琳琅也看向枕清秋，刚消去一些的警惕心又升了上来。

　　她们深入地宫才堪堪推测出上合宫有意培养拥有魂眼之人，这等机密，为何枕清秋会知道？

　　枕清秋一挑眉，并不介意她们怀疑自己，笑眯眯地道：“上合宫在北荒传承这么多年，有意寻找身怀魂眼之人早已不是秘密，更何况门派之争暗潮涌动，我身为琉璃斋掌门，自然会对此更加防范。”

　　“是吗？”迟亦竹轻轻一笑，手腕一抖，日隐剑便发出一声清脆的铮鸣，“可我曾听云姑娘说，掌门你一向不管门派事务，甚至将诸事都扔给斋中长老，自己一人游历天下，缘何现下便这般在意门派之争了？”

　　她话音未落，剑意顿起，望着枕清秋的目光锐利无比，周身灵气缭绕，显然是做好了动手的打算。

　　先前被枕清秋一句“域外之人”镇住，迟亦竹和琳琅一时慌乱之下都没察觉到什么不对，眼下冷静下来，才终于发现了一些异常。

　　“众门派攻打上合宫只为瓜分资源或是一报旧仇，琉璃斋能固守收徒规矩这么多年，只甘心做一个中型门派，显然是不太在意资源这事的，而从平时薄姑娘与云姑娘谈及上合宫的态度来看，琉璃斋与上合宫应该也并无旧怨，”琳琅眯了眯眼，明明脸上含着笑，可吐出来的字却是一个比一个冷，“那么攻打上合宫这种明显吃力不讨好的事，为什么前辈会参与进来呢？”

　　更何况枕清秋对待她们两个域外之人的态度，实在是过于和善了些。

　　一派之首，当真会有这么平易近人？

　　枕清秋被她们连番发问，不恼反笑，淡淡道：“两位小友倒是敏锐，我来此地的确不是为了什么攻打上合宫。”

　　她大大方方承认迟亦竹和琳琅的怀疑，不慌不忙道：“上合宫扣押我徒儿许久，我自然要来找他们算算账，至于其他门派的人，不过是顺路同行罢了。”

　　薄言心换掉比试人选的事情她是知晓的，按理来说在薄言心带着另外两人进入上合宫后，被留在外面的云希年应当会自行回到琉璃斋向门中长辈诉苦，可游历归来的枕清秋却没在门派里看见云希年，当即便知道此事出了什么差错。

　　那时比试大会已经举行了两三轮，在以往那些被淘汰的修士应当早早地便回到门派中，可枕清秋一打听，才知比试大会开始了小半月，竟无一人从上合宫里出来。

　　此事再一联系比试大会开始之前，妄城周边有许多弟子失踪的消息，众门派便纷纷猜测是上合宫将他们的弟子扣押了。

　　枕清秋无意门派之争，可事关她的宝贝徒弟，上合宫这水即使再浑，她少不得也要进来趟一趟。

　　“我本只是想来救出我的徒儿，进来后才发现被上合宫困住了，现下想要从上合宫里闯出去，只怕要另辟蹊径，”枕清秋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全都告诉了迟亦竹和琳琅，望着她们的眼神十分意味深长，“你们来自域外，愿意答应言心进入上合宫恐怕也是有所图谋，若我没猜错，你们所求的便是如何回到自己原本地域中的办法吧？”

　　域外之人想要回到原域也算是在情理之中，枕清秋能猜到也并不奇怪，迟亦竹和琳琅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没有应声。

　　枕清秋不在意她们的态度，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你二人敢孤身闯入上合宫，想来是有所依仗，自信能够全身而退，原本我还在怀疑你们是否真的能够突破上合宫的封锁，但方才见了你的瞳术之后，我便彻底打消了疑虑。”

　　她朝迟亦竹嘻嘻一笑，道：“你的瞳术很是不凡，想来能看到许多连我都看不见的东西。”

　　她态度轻松又自然，可迟亦竹却是心里一紧。

　　仙道之瞳实在非凡，众目睽睽之下已经引来了许多注意，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难保眼下没有人将主意打在她的瞳术上。

　　迟亦竹脑中思绪一闪而过，面对枕清秋时却仍然脸色如常：“前辈说笑了，连前辈都难以找出破解之法，仅凭我二人又怎会有这样的能耐？”

　　“我不擅此道嘛，自然比不过你们，”枕清秋摆摆手道，“若论术法灵力运转，没有人能胜得过我，可在其他方面，我却也是摸不着头脑。”

　　她说得半真半假，叫人难以分清其中真意，迟亦竹和琳琅见状，便知是再难从枕清秋口中套出其他的话了，便不再继续问下去。

　　眼下众人都被困在黑气中，唯有迟亦竹的瞳术能看清周围，无论枕清秋究竟想做什么，若还想找到出去的办法，现下都不可能对她们动手。

　　迟亦竹和琳琅看破这一点，便将注意力重新从枕清秋的身上转回了那处奇怪的洞口。

　　“下去看看？”琳琅偏了偏头，左右在远处看不清情况，还不如冒险下去一试。

　　在黑气里待得越久，受这黑气侵染便越深，到时拖得众门派的人都发了狂，便就难以挽回了。

　　迟亦竹扭头看了看那处之前众门派联手破开的缺口，已经慢慢合拢在了一起，眼见着浓郁的黑气又要重新封闭起来，缺口周围的人正在努力将它的合拢速度降到最低。

　　的确是拖不得了。

　　迟亦竹神色一凛，朝琳琅点了点头：“走吧。”

　　她牵住琳琅的手，带着她飞身而下。

　　她们一到那地宫演武场前，先前在地宫里感受到的那种阴冷湿重感又重新出现，如附骨之蛆般缠在她们周身经脉里，令人十分不适。

　　迟亦竹催生出噬灵焰消去这种影响，看着眼前重叠的碎石，琢磨了一会儿，便忽然抬手搬了起来。

　　她并不动殿前的石头，只专注于大殿中心处的那块地方，仿佛哪里藏有什么东西一般。

　　琳琅见状，会过意来，也上前去帮忙。

　　不多时被压成一片废墟的大殿中心便已被清理出来，而迟亦竹和琳琅看着空无一物的地面，同时陷入了沉默中。

　　没有洞口，也没有什么机关，她们没有发现任何可能通向另一空间的东西。

　　迟亦竹皱着眉，凝望着地面来回打量：“奇怪了……我明明感觉到这里有什么东西存在……”

　　方才在远处时，她还能隐隐约约看见一个扭曲的洞口，眼下靠近了，却连那洞口都看不见了。

　　琳琅蹲了下去，伸手在地面上仔细摸索，却还是没有什么发现：“这是金石铁做的地面，能承受千钧之力，但却对灵力没有什么反应。”

　　也就是说不会有阵法存在了？

　　迟亦竹沉吟片刻，觉得还是需要再用仙道之瞳看一看，可她刚一催动瞳术，便感觉到灵台处传来一阵虚弱之感，眉心的金红云纹微微一闪，又迅速暗淡了下去。

　　先前全力催动仙道之瞳消耗了太多神念，眼下已经难以再催动第二次了。

　　迟亦竹抿了抿苍白的唇，有些头疼。

　　琳琅见她不适，伸手便轻轻揽住她的腰，让她靠着自己休息一会儿，低声道：“上合宫传承数十万年，底蕴深不可测，所涉之道数不胜数，一时无法破解也很正常，你不要勉强。”

　　迟亦竹叹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心中隐隐升起一些烦躁来。

　　——若实在找不到出路，不如直接将这里砸了。

　　莫名的暴戾念头自脑海中升起，迟亦竹一怔，立时清醒过来，将杂念摒除脑外。

　　黑气已经开始对她产生影响了，此地不宜久留。

　　迟亦竹咬了咬舌尖，用疼痛来让自己保持冷静，目光望着地面，沉默地思索起来。

　　没有办法强行找到突破口，那就换一种思路。

　　上合宫的人躲进了另一空间中，她们需要找到上合宫的人，问出离开这里的办法。

　　确切地说，是离开北荒的办法。

　　枕清秋说得没错，她们来到上合宫是有原因的，最初的原因便是她们猜测上合宫中有天道玉碑的碎片。

　　正是因为上合宫有天道玉碑的碎片，所以上合宫才能撕开虚空裂缝，将沐青华从中洲带到北荒来，她们在见到沐青华后，愈发肯定了天道玉碑的存在。

　　天道玉碑拥有虚空之力，上合宫掌控天道玉碑碎片后，自然也拥有了调用虚空的能力。

　　所以……

　　迟亦竹眼睛一亮，自临仙居中唤出天道玉碑的碎片，灵力一点，玉片便嗡然一颤，自行往虚空中飘去。

　　天道玉碑碎片在十分接近时，会自行感应合拢，迟亦竹和琳琅看着那玉片在空中悠悠转了一圈，忽然狠狠往地面一砸。

　　迟亦竹和琳琅只觉周围空气猛地一滞，空间肉眼可见地扭曲起来，地面上凭空生出了一个巨大的旋涡，隐隐有强烈的吸力传来，似乎想要将周围的事物全都卷进去。

　　玉片倏地一下冲进了旋涡中，琳琅眼尖地看见了旋涡里的灵纹，立时一怔，惊道：“是阵法！”

　　难怪无论她们在外面怎么找都找不到异常，这上合宫的人竟是将阵法设在了虚空里，当真是艺高人胆大！

　　虚空中的阵法对天道玉碑碎片没有作用，玉片在虚空里横冲直撞，须臾间便将阵法破了个七七八八。

　　奇怪的是那虚空里并没有另一块天道玉碑碎片的踪迹，玉片转了一圈后，很是失望地从虚空中窜了出来，重新回到了迟亦竹的手中。

　　那旋涡在玉片离开后，便迅速关闭，迟亦竹和琳琅只感觉眼前一阵凉风吹过，周围压抑沉闷的阴冷感忽然一轻。

　　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精纯浓郁的极品灵气。

　　两人目光一转，只见琳琅方才触摸过的地面眼下竟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洞口，直通地底，那些精纯的灵气便是从这里冒出来的。

　　“是了，天道玉碑需极品灵脉温养，我之前便奇怪为何此处有天道玉碑却没有极品灵脉的影子，原来是上合宫的人想办法将它严严实实地藏了起来，”迟亦竹看着那洞口，眼神十分复杂，“为了掩饰灵脉竟冒险在虚空中设立阵法，上合宫行事实在太过疯狂。”

　　虚空有多危险迟亦竹和琳琅都有所体会，即使有天道玉碑护体她们也险些丧命，上合宫的人在虚空里布置了一座阵法，也不知是用多少人命堆起来的。

　　源源不断冒出来的极品灵气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在黑气笼罩下，那些仿佛发着光的灵力更是无比耀眼，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迟亦竹和琳琅所在的位置，眼神中的炽热与贪婪毫不掩饰。

　　即便是在北荒，极品灵气也是十分稀缺的。

　　迟亦竹和琳琅感受到身后众人的目光，对视一眼，当机立断地从洞口处跳了下去。

　　众人见到她们的动作，也蜂拥而上，争先恐后地往洞里钻。

　　有极品灵气处必有极品灵脉，而极品灵脉又能温养出无数宝物，没有人会傻傻地站在原地任别人去寻宝。

　　迟亦竹和琳琅不管身后情况，一路畅通无阻御风向下而行，顺利得有些诡异。

　　“上合宫为了此处百般遮掩，为何竟在这通道里一点也不设防？”琳琅小声与迟亦竹交谈着，心中觉得十分奇怪。

　　迟亦竹也非常不解，可一时也没什么头绪，只能时刻警惕着继续前进。

　　没过多久，她们便飞出了通道，也是在这时，心中的疑惑得到了解答。

　　洞口的尽头，是炼狱。

　　刺目的鲜血流了满地，填满地面一道道诡异的沟壑，那些鲜血的主人被密密麻麻地挂在最外围的墙壁上，周身全是利器割出来的伤口，鲜血自伤口处汩汩流下，有的人流干了鲜血只剩一具苍白的枯尸挂在墙上，有的人则惊恐地感受着鲜血的流逝，在无尽的恐惧中死去。

　　数万黑衣弟子匍匐在地上，虔诚而疯狂地臣服于一人脚下，祈求那人赐予他们荣光。

　　迟亦竹和琳琅看着眼前的景象，一时之间竟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眼前的一切荒谬又怪诞，无声的癫狂令人不寒而栗，迟亦竹紧紧抿着唇扫了四周一眼，发现那些正在被放血的人有许多是此次比试大会的参赛者，其中甚至还有一些白衣弟子。

　　他们的鲜血一滴不剩地流进地面的沟壑里，勾勒出无比繁复诡异的花纹，其中还时不时闪过一道灵光。

　　琳琅见状，低呼一声：“这是……阵法？怎么会有用人血来构造的阵法？”

　　仿佛是回答她的疑问一般，那些沟壑里原本已经填满的鲜血忽然一下被抽空，偌大的空间里瞬间响起了撕心裂肺的惨叫，那些被挂在墙上的人痛不欲生地被这阵法继续强行抽血。

　　死了一批，又有新的一批挂上去，阵法中的血液永远新鲜殷红。

　　而此时，受一众黑衣弟子顶礼膜拜的人，也在高台之上转过了身。

　　长长的黑袍掩住了那人的身形，宽大的兜帽将那人的脸隐在了暗处，待这人转过身来，迟亦竹和琳琅才看见了他脸上的面具。

　　那面具全黑，没有丝毫雕饰，只露出这人一双眼睛，倒更添几分阴郁。

　　迟亦竹和琳琅对上这人眼睛，却忽然听他一笑，雌雄莫辨的声音自面具下沉闷地传了出来。

　　“你们终于来了，内阵已经准备好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北荒剧情的收尾阶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