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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本心 ...

  •   迟亦竹和琳琅在这地宫里耽误了好几天的时间,自暗道出来时外面天光大亮,周围的巡逻弟子已经退去,上合宫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琳琅见左右无人,这才自迟亦竹肩上轻轻一跃,解除了幻形术。

      “我倒是不知道,你竟还会符术,”迟亦竹脱掉一声黑袍,同琳琅飞速向承竹居掠去,“那道符纸上的图案并不圆润,应当不会是符术弟子能拿出来卖的,你自己画的?”

      提起这事,琳琅罕见地默了默,叹道:“小时候好奇心重,看见什么都想学,那道符……是我在禁|书楼里看见的。”

      迟亦竹听见“禁|书楼”三个字,当即噤声。

      如今禁|书楼与上合宫有了一些不清不楚的联系,琳琅心中郁结,迟亦竹自然不会再提。

      二人一路无声回到小院中,正巧碰上了待在院子里的薄言心和云希年。

      薄言心一看清是她们,立时松了一口气,道:“两位姑娘一连消失了许多天,如今没事就好。”

      迟亦竹与薄言心相处了这些时日,知道她责任心较重,自己与琳琅都是被她带进上合宫的,倘若在上合宫里出了事,只怕她会格外自责。

      “我们无事,薄姑娘且放心。”迟亦竹宽慰一声,忽地想起方才在暗道里见到的叶易烟,思考了一下,还是向她们提了提。

      她掐头去尾,只说自己偶然碰见了里衣有琉璃斋纹饰的弟子在为上合宫传递消息,薄言心听后秀眉一蹙,并未多问,只点头说自己知道了。

      他人门派之事不便过多插手,迟亦竹提过便罢,道了一声“失陪”,而后便与琳琅回到了屋中。

      “你要睡一会儿吗?”迟亦竹转头看了看身边的琳琅,提议道。

      她们这些天在地宫里不眠不休,即便修士无需睡眠也可正常行事,但心理上终究会有疲惫积累,迟亦竹见琳琅自地宫出来后一直沉默寡言,不由有些担心,想让她好好休息休息。

      琳琅脑中思绪纷乱,听见迟亦竹的话,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呐呐应道:“不用……我想坐坐。”

      她说着,便慢慢走到桌边坐下,一手搭在桌上,双眸无神地看着前方。

      鬼卫图案一事带给她的影响还是太大了,宛如一根刺一般钝钝地扎在她心上,这刺一日不被拔除,琳琅便会一直寝食难安下去。

      即便在密道里已经被迟亦竹安抚过,但心中隐隐的不安却没办法消去,琳琅强迫自己不去想那最糟糕的可能,但脑中一旦有这个念头冒出来,便再难按下去了。

      ——万一……万一花非雾真的是上合宫的人呢?

      即使知道花非雾行事并不像上合宫那般狠毒,即使知道花非雾了解鬼卫图案大概是另有原因,但那唯一的一点不确定仍然让琳琅坐立不安。

      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即便渺小,但也仍旧存在着这种可能。

      倘若这是他人之事,琳琅尚且能保持冷静,但如今却涉及到了与她十分亲近的师父,她便再难用理智去对待这样的事。

      她怕自己与花非雾决裂,怕这么多年来已变成亲情的依赖会化为乌有。

      那是从小将她养大的师父啊,若忽然间变成了敌人,她要如何自处?

      琳琅不可控制地钻进了牛角尖里,一时难以回神。

      她心神恍惚,陷入了自我矛盾中,正满心愁绪间,却忽地听见一声轻叹,腰身突然被人一把揽住,整个人猝不及防地腾空而起。

      琳琅心里一惊,下意识伸手揽住眼前人的脖子,慌道:“你做什么?”

      迟亦竹将她打横抱好,两三步走到床榻前,轻轻将她放下,面色如常道:“你需要休息。”

      说罢,也不顾琳琅的反应,伸手将一侧被子拉过来,将琳琅裹住,自己则顺势坐在了床边,大有一副要看着她入睡才安心的架势。

      迟亦竹少有这样强势的时候,琳琅被她吓了一跳,心底那些纷乱的心思倒是在迟亦竹这不同寻常的举动中散去了一些,后知后觉地眨眨眼,细声软道:“你……你生气了?”

      她说话时半张脸埋在柔软的被子里,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往里缩,仿佛被迟亦竹欺负了一般,一双桃花眼潋滟如水,显得柔弱无助,却又可爱得紧。

      迟亦竹看得心头一软,有些好笑道:“我生什么气?”

      她语气平静,琳琅细细瞅了她几眼,却不知怎地从她脸上看出了几分纵容来,原先被迟亦竹镇住的小心思又重新活泛起来,琳琅长睫一颤,带着几分委屈道:“那你为什么凶我?”

      迟亦竹闻言,哭笑不得:“我哪有凶你?”

      “就方才,”琳琅撇撇嘴,哼哼唧唧道,“你板着脸,还把我扔在床上。”

      迟亦竹听得一噎,她脸上向来表情甚少,尤其是心中有事时便会喜怒不显,看起来格外吓人,她刚刚是一心担忧琳琅的情况,倒不是故意板着脸吓她。

      至于把琳琅扔在床上……天地良心,她方才的力道哪里能算得上是扔?

      迟亦竹心中无奈,垂眸见琳琅眉目间藏着些许狡黠,便知她是故意为难自己,只是迟亦竹知晓她心底的郁结终究没有那么容易消去,她不想琳琅再陷入之前那种消沉的状态中,便纵容着她颠倒黑白,顺着她低声笑道:“被吓到了吗?”

      琳琅软软地横她一眼,偏过头去并未说话,仿佛在说“你自己反省”。

      她躺在床上,即使微微偏了偏头,迟亦竹还是能清楚地看见她脸上的表情,上翘的眼尾显示了她的好心情,与之前一身黯淡气息的模样截然不同,迟亦竹爱看她任性恣意的模样,眼下不由心中更软,情不自禁地抬手轻抚上她眼尾,柔声哄道:“是我的错,别生气。”

      她声音轻轻柔柔,仿佛裹了一层蜜一般钻进琳琅心里,而指尖的温热渗进眼尾娇嫩的肌肤中,烫得琳琅眸中水光盈盈,眸光流转间美色无边。

      琳琅前世今生活了两百多年,何曾见过迟亦竹这样温柔纵容轻声哄她的时候?她心尖一颤,心口不知怎的又甜又酸,方才那些故意装出来的委屈此刻似乎都变成了真的,眼底的水色仿佛要溢了出来,一双红唇张了又合,心里有许多话想要说,可临到出口,却又只变成了一声怯怯的“迟亦竹”。

      叫了这一声尚觉得不够,琳琅自被中伸出手来,轻轻握住了迟亦竹的手腕,抬眸看着她,声音又软又糯:“迟亦竹……”

      她生得张扬明艳,如今忽然显出柔弱的模样,却更加引人心疼,迟亦竹任她握着手腕,目光一错不错地与她对视着,低低应道:“怎么了?”

      琳琅被她这样看着,整个人都沉浸在她的温柔中,像是知道自己有人安抚一般,心底积压的不安与惶惑终于爆发出来,她不自觉地紧了紧握着迟亦竹的手,蹙眉道:“如果……如果我师父真的是上合宫的人怎么办?”

      最后这是她心中的结,迟亦竹本不想再提起这事让琳琅纠结,可眼下听她诸主动提起,便知这结不解不行。

      迟亦竹并未敷衍地立时开口安慰,她反手握住琳琅的手,与她掌心相贴,自己则认认真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琳琅的问题。

      倘若花非雾是上合宫的人该怎么办?

      将心比心,这问题稍微换一换,那便是若林飞雪是上合宫的人,她该怎么办?

      迟亦竹专心又慎重地思考着这个问题,屋子一时陷入了安静之中,琳琅感受着手心处传来的温度,本有些焦躁的心也逐渐平静了下来。

      她耐心又乖巧地等着迟亦竹的答案,一身的沉郁被迟亦竹的温柔尽数安抚,此刻心中无比安宁。

      实际上眼下的氛围就很好,琳琅甚至觉得不需要迟亦竹的答案,只要她们之间能一直保持这种气氛,她便再不会被那些杂乱的心思所侵扰。

      她眨了眨眼,稍稍侧过身,将另一只手也轻轻搭在了迟亦竹的手上。

      而恰在此时,迟亦竹也终于思考出了自己的答案。

      她感受到琳琅的动作,手背上的温度她并不抗拒,迟亦竹任她施为,心思仍在琳琅方才的问题上。

      她想了想,却并未直接回答琳琅的问题,反而道:“我的师父一直告诉我,不要为外物所累,遵循本心便可。”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笑道:“很奇怪吧,明明她是那样一个视责任重过生命的人,却让我顺从本心而活。”

      迟亦竹是被林飞雪捡回来的弃婴,自幼便与林飞雪一同生活,寻天门上下盛赞林掌门以天下为责,迟亦竹彼时年幼,耳濡目染之下,便也以为自己应该像师父一样,成为一个重视责任的人。

      但林飞雪却不知怎么看出了她的心思,在一次例行教导中,她看着幼小懵懂的迟亦竹,静默了许久后,才一字一句、平静而郑重地道:“亦竹,我希望你能顺从本心而活。”

      她的语气太严肃,年幼的迟亦竹被震慑住,呐呐不知该如何回应,而林飞雪停顿了一下,目光飘向凉亭外满目苍翠的山色,低声道:“我不希望你成为我。”

      彼时的迟亦竹懵懵懂懂,尚不知林飞雪究竟是什么意思,只循规蹈矩地听从师父的话。

      师父想要她顺从心意而活,她便当真做了个顺从本心的人,世人以为掌门的亲传弟子应当也如她一般心系天下以苍生为任,却不知迟亦竹遵循本心,活得分外凉薄,她自幼亲近之人便只有林飞雪,其余人于她而言并不重要,是以从不将众生放在眼中。

      幼时迟亦竹只知听从师父教导,并未想到其他的方面,如今她想起林飞雪那时的语气,除了郑重之外,还隐约藏着几分苍凉,那句“我不希望你成为我”的意思,分明是“千万不要成为我”。

      像是已经被沉重的责任禁锢住不得逃脱,是以不希望自己的弟子也如她一般坠入深渊。

      迟亦竹恍恍惚惚地想着,眉目间难得流露出几分茫然,琳琅看得心尖一紧,不由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小声唤她:“迟亦竹?”

      迟亦竹蓦地回神,触及琳琅担忧的目光,便安抚地朝她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

      “你问我的问题,以我的角度来看,便是我的师父倘若是上合宫的人该怎么办,”迟亦竹抿了抿唇,释然一笑,“我想,我会阻止她。”

      她这话说得没有半点犹豫,琳琅听得心中一凛,似乎想说些什么。

      迟亦竹却朝她抿出一个微笑来,缓声道:“当然,我也很怕自己同她决裂,但我还是要这么做。”

      她握紧琳琅的手,星眸清亮:“琳琅,倘若师父真为上合宫行事,那上合宫的目的又是什么?”

      琳琅怔了怔,应道:“颠覆中洲?”

      迟亦竹却笑了笑,不说对也不说错,反而道:“不管上合宫的目的是不是颠覆中洲,对我们来说,最后的结局只有一个。”

      ——天地空间崩碎,所有人都会死去。

      前世血染山河满目疮痍的情景还历历在目,琳琅心里一沉。

      无论上合宫想要做什么,若放任他们继续下去,便会重蹈前世的覆辙。

      所有人都会在天地大劫中丢了性命,包括她们的师父。

      “我不想师父死去,所以假如她真是上合宫的人,我也会阻止她,”迟亦竹扬唇一笑,“师父教导我要遵从本心,阻止上合宫便是我的本心,我一向很听她的话。”

      所以,她会不遗余力地阻止她。

      她眸中有灼灼光华,将坚定的情绪映得明亮,琳琅看着她,目光晃了晃,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的师父。

      迟亦竹说林飞雪的教导有些奇怪,可若说奇怪,她的师父才更奇怪吧,明明是魔道第一宫的宫主,却叫她不要同那些魔修一般自私自利,要对正魔一视同仁。

      大多数魔修向来只做对自己有利的事,即便损人利己也不会有半分犹豫,花非雾明明自己也并不是个有什么善心的人,却教导琳琅不可与魔修同流合污。

      “无论正道魔道,都会有好人坏人,小乖乖不可以凭正魔分人哟,”彼时花非雾卧在种满邀月花的花园中,身下只一张软塌,小小的琳琅正乖乖坐在她身边,花非雾捏了捏她软软的脸,拈花一笑道,“正道有伪君子,魔道亦有老好人,不能以偏概全呀。”

      小迟亦竹只知听从师父的话,而小琳琅却是个刨根问底什么都要问清楚的性子,即便是花非雾的教导,她也会好奇地问上一句:“为什么啊?”

      花非雾睨她一眼,缓声道:“倘若我是正道之人,你以正魔辨喜恶,那你不是要厌恶我了吗?”

      小琳琅懵懵地想了一会儿,才奶声奶气地道:“可师父并不是正道之人啊。”

      花非雾叹了一口气,指尖轻轻戳了戳琳琅的额头,道:“若是日后你长大了,发现自己喜欢的人是正道之人,你该怎么办?”

      小琳琅捂着额头想了想,学着花非雾平时的语气道:“把这人直接抓回宫?”

      花非雾闻言哑然一笑,没好气道:“好的不学,我的霸道你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她对上小琳琅茫然的目光,不由暗哂一声,心想琳琅如今还小,同她说这些她也不大懂,便叹道:“罢了,有些事情你长大便明白了,我只是希望你往后待事公正,不要对正道怀有太大的恶意。”

      “公正”这词在魔道算是个稀罕玩意儿,魔修一向护短,偏心偏得明显,哪有人会傻傻地去想什么公正?

      “除此之外,”花非雾慵懒地卧在软榻上,水红的衣裙在榻上铺开,无端撩人,“小乖乖要记住,还是你自己顺心最重要,别太在意旁人的言语。”

      “若你以后真想掳人回宫,那便要毫无顾忌地将人绑回来,”她说到这里,似困倦般阖上了双眸,低声喃喃道,“至少……活得比我更放肆些,不要有太多顾虑……”

      她模糊不清仿若梦呓般的话语飘散在馥郁花香中,再也寻不到半点痕迹。

      此后的琳琅在花非雾看起来有些奇怪的教导下,终究长成了现在这样明艳热烈、搞得正魔两道都鸡犬不宁的模样。

      魔修的老狐狸见了她就郁闷,正道的伪君子听见她的名号便头疼。

      琳琅真如花非雾所期望的那样,行事公正,活得恣意。

      迟亦竹顺从本心而活,而她呢?

      她自然也是不想见到师父死去的。

      迟亦竹抚上她流露出些许脆弱的眉眼,低柔道:“无论上合宫想做什么,最终所求也不过是为了成仙,自古以来没有一人成仙,难免会有人想要另辟蹊径。”

      “琳琅,就算师父是上合宫的人,只要我们能用有别于上合宫的办法成仙,以师父的才智,自然会明白其中利弊。”

      只要她们能成仙,一切便会豁然开朗。

      琳琅一怔,那片沉沉压在她心头的乌云似乎在渐渐散去。

      “琳琅,若重生一世,只是为了阻止天地覆灭,那也太过无趣了,”迟亦竹缓缓一笑,一向清冷淡然的眉眼此时却变得锋利起来,她敛眸看向琳琅,满目笑意,“若要成仙,你会怕吗?”

      九天雷劫,天道桎梏,踏万古无人所辟之路,会怕吗?

      逆天而行,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会怕吗?

      琳琅怔怔看她,忽地展颜一笑。

      “你要陪我。”她慢慢地道。

      无论是为了苍生,为了师父,还是为了她们自己。

      只要迟亦竹在她身边,她便能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迟亦竹闻言,莞尔一笑,欣然应道:“当然。”

      漫漫仙途,她们携手共行。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交代了一下迟亦竹和琳琅的性格为什么会是这样,跟教导她们的师父脱不开关系。
    要说之前的迟亦竹和琳琅主要目的还是阻止天地覆灭的话,从这一章开始才是真的把成仙这件事放在了心上。
    感觉断在这里比较好,剩下的字数明天继续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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