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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叶子 ...

  •   徐清嗓子不好,嚼不动太硬的东西,每日午休时,总是不声不响地坐在书官郎中的位子上,慢慢地喝一碗汤,把面饼浸在里面泡软。

      何玉春,还有那个校尉陈晓,都被夏朗重用了。李磐带出来的人,精通雁门关练兵之法,为人又忠厚老实,不用才是傻子。

      大约是当时那惊鸿一瞥,何玉春对侯府的这个小郎君很是喜爱,隔三差五就逗弄两下,惹得徐清烦不胜烦,最后干脆做出一副超脱于物外的不理不睬。

      陈晓对此事颇看不过眼,觉得迟早要惹麻烦,又劝不动何玉春这二傻子,只能对徐清横挑鼻子竖挑眼,看到了都要给个白眼,哼哼一声。

      幸亏这两人不常来。

      这日子一过几个月,很快到了秋天,夏朗正在准备过冬的粮食,等来年开春的时候,再接着去打一回临城,毕竟这钉子总要拔掉的。

      “看看,桂花蜜,好东西吧?”何玉春练兵半年,小有成效,极得夏朗信任,都成偏将升成了正将军了,还是喜欢折腾一个小小的书官。

      一个大爷们整天花花草草的,他也不觉得奇怪?徐清在内心翻了个白眼,却不敢在面上表露出来。何玉春这人是个自来熟,你不理他,他也能自己玩得开心。

      看到徐清继续在书简上抄着一行行清晰干净的字,完全把他视为“无物”,何玉春干脆自己向侯府仆从讨要了一个碗,用温水调了一碗桂花蜜水,十分惹人嫌地在徐清眼前晃:“小郎中,喝不喝?”

      徐清看了看手边的砚台,深深地思索。

      大约是感觉到那股杀气,何玉春也知道不可逗弄得太过。别看他二傻子似的,还是个大老粗,但他在雁门关时就喜欢招惹是非,尤其爱招惹白嫩嫩的文官,为这事没少被告到李磐面前,最后被徐韶然收拾了一顿,才有所收敛。

      反正他调戏人的经验可丰富了。

      看到徐清真的恼了,何玉春摸摸鼻子,嘀咕着还有事情,才跑了出去。不过那罐桂花蜜和糖水还放在案上。徐清盯着水中上下起伏的黄色小花,突然笑了一下,然后端起来一饮而尽。

      清亮甘甜,润嗓子啊。

      徐清大概能猜到这汉子总是骚扰文官,却没有在雁门关被打死的原因了。调戏不假,但体贴也是真,只是这番做法,不过抛媚眼给瞎子看。他一个小小的书官郎中,岂敢和昔日李磐旧部,今日中原侯重臣有丝毫瓜葛?

      中秋节的时候,徐夫人又在催弟弟的婚事,少不得在夏朗面前垂泪。她生得温婉丽质,哭得人心揪着慌。中原侯头大如斗,清官难断家务事,爱姬哭了要哄,但他也答应过不去逼迫徐清,只得咬了咬那一口雪白锋利的牙,劝慰爱姬道:远之毕竟大了,让孩子自己决定吧。

      气不顺的夏朗把人叫到跟前,笑骂道:“你倒是躲得好,让你姐姐全冲着我来。”

      徐清赔笑:“微臣哪敢和夫人争执?只有侯君的话,夫人才听。”

      “这是吃了何将军多少蜜糖水,嘴那么甜?”夏朗瞪了他一眼,非常嫌弃地挥手道:“滚,看着心烦,有空多去府上看你姐姐。”

      “喏。”徐清退了下去。

      “侯君哪里是训你?”夏朗训人的时候,身边一直跟着当值的书官郎中。所以等换班的时候,同僚便笑着和自己道:“听着口气,倒是把你当亲弟弟了。”

      “岂敢。”徐清温文有礼地谦逊道。

      转过头,徐清将奏章一一理好,准备给萧子瑞送过去。桌案上还放着一碗蜜水,又是何玉春昨日遣人送来了的,这大老粗也不过过脑子,这哪里是送蜜水?这是送毒.药呢。

      不然,夏朗也不会在笑骂中特意提点。这侯府上下,不,应该是这朝廷上下,任何事都瞒不住中原侯的耳目,真真是无孔不入啊。

      徐清暗自叹了口气,总得找个时间与何将军说开了才好。只是自己一个书官郎中,给掌实权的将军下请帖,终归不合适。

      机会是留给有心人的,徐清暗自观察两日,终于在糕饼铺门口,将人给堵住。何玉春正让人打包桃花糕和枣子酥,都是甜得发腻的点心,哄小孩子差不多,一个将军来买……

      何玉春大大咧咧,拿过点心便嚷嚷道:“没想到小郎君也爱吃糕点?我就说嘛,小孩子谁不爱吃这个。”

      徐清:……这话没法聊下去了。

      忍了又忍,徐清终于没忍住,反问道:“将军不是买来给自己吃的?”

      “哪能啊,这都是娃儿和娘们吃的。”何玉春虎了吧唧,完全不知道一句话得罪多少人,他蒲扇般的大手一挥,勾着徐清的背,哈哈笑道:“侯君做主,给我这粗人娶了一门亲,婆娘带崽嫁进来的,是个女娃娃,长得娇娇嫩嫩,可被她娘宠坏了,不爱吃饭,只爱吃糕点。”

      徐清皮笑肉不笑:“将军甚是爱女。”

      “来来来,小郎君拿一包回家吃。”何玉春将糕点往徐清怀里塞,根本不容拒绝,后者一个文人怎么和武将比力气,不由气得脸都红了。

      “将军可有空一叙?”徐清咬牙道。

      “哦,家里小叶子还等点心吃呢,要不郎君来我家坐坐。”何玉春说着说着,更加兴奋了,拉着瘦弱文官就往家里走,“不是老何瞎说,我家女娃娃长得那叫一个白嫩……”

      等到徐清反应过来时,他都已经坐在府中,何玉春的新夫人戴着帷帽,袅袅婷婷地来给他行了一礼,又踱着莲步回后院了,倒是把才三岁的女儿留了下来。

      小姑娘眼睛水润,脸皮白嫩,含着手指看阿爹手里的糕点。

      “她原本姓王,叫王叶,家里都叫小叶子。”何玉春把便宜闺女抱起来,后者伸出莲藕似的小手,一心一意地紧盯糕点。

      “小叶子。”徐清重复了一遍,有片刻失神。又很快清醒过来,看着女孩儿坐在何玉春腿上,左手一块桃花糕,右手一块枣子酥,吃得满嘴都是点心渣子。

      倒是可爱得紧。

      不过正事要紧,徐清拐着弯地说了一遍,然后看着何玉春茫然的眼神,按了按太阳穴,不得不挑明道:“何将军切勿再来找我了,可知避嫌二字?”

      “你与我有什么嫌可避?”何玉春不以为然。

      徐清叹了口气,只得把话挑明:“书官郎中官位低微,却是侯君近臣。您是侯君重用之将,一文一武,关系甚大,如何能交好?”

      何玉春毕竟不是真蠢,这回是听明白了,他沉默片刻,才慢慢道:“是我给小郎君添麻烦了,也罢,毕竟不是雁门关……某知晓了。”

      夏朗终归不是李磐,不会纵容他这般与文官交好。

      徐清放松下来,也有了心情逗弄孩子,不过小丫头认准了点心,不怎么搭理这个满头白发的叔叔。最后,他从兜里掏出一个桃木手镯。递给了小叶子。

      “桃木辟邪。”徐清道。

      何玉春愣了愣,低声笑道:“她一个小娃娃也戴不上那么大的,凭白让小郎官破费。”

      “自家做的,不值几个钱。”桃木手镯雕刻着几枝桃花,雕工一般,看得出并不娴熟。不过这种礼物,重要的是心意,而非手艺。

      最终,何玉春还是收下了。

      #
      入冬之后,军队准备得更忙碌,萧子瑞忙得连人影都看不见。徐清每次送奏章,最后都是属官收了。夏朗和众位将军也不轻松,反倒是书官郎中这种不用上战场的文职,最为清闲。

      徐清身体不好,入冬后就更不想动,休沐在家时,就裹了一袭徐夫人送来的皮衣,桌案沏了一壶热茶,放了几块糕点,一动不动地看院子里飘雪花。仆从于廊下走过,偶尔被一阵飘来的风雪糊了眼睛,伸手去挡,但也仅此而已。

      雍城的雪,毕竟没有北方大。

      雁门北望无青柳,满城尽是白发人。他轻轻咳嗽了两声,婢女绿萼见状,便下去熬姜汤。公子体弱,徐夫人为幼弟操碎了心,家中奴仆多是她赏下的,夏朗知道了也没说什么,毕竟他没那么空。

      “今日吃烫锅。”徐清说道,仆从应声,下去准备了。

      家里只有他一个主子,自然只准备了一人的肉片和面条。冬天蔬菜稀少,盘子里只码了几片冻萝卜和白菜,面条倒是筋道,毕竟雍城的面食闻名九州。

      烫锅是一个小小的炭火铜锅,肉片下去一会儿便熟了,蘸着油盐等酱料吃,冬天吃这个保暖又舒服。徐清挥挥手,不让仆从动手,自己拿筷子拣爱吃的食材涮烫,没多久,苍白的脸上就红润起来。

      正吃着,就听到仆从来报,门口有人来寻,也不说什么人什么事,只塞给门房一样东西,人就跑了,追都追不上。

      东西递到徐清面前,是一只桃木手镯,做工粗糙。

      徐清脸色沉了下去,拿过手镯在掌心里摩挲,突然,他眉梢一挑,笑了,说不出得风流戏谑。粗砂磨过的嗓音依旧刺耳,不过尾调却带着冷意:“树欲静而风不止。”

      “公子?”绿萼端来姜汤,看见徐清猛地站起来,皮衣滑落在地上。

      “备马,我出门一趟。”徐清淡漠道。

      “外面天寒,公子的身体,如何……”绿萼顿住了,因为徐清扫过来的一眼。

      徐清从侍女手中接过姜汤,仰头饮尽,问道:“这样可好?”

      绿萼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公子披了一件单薄的篷衣,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雪花落在玄色的篷衣兜帽上,晕染出层层白霜,满城尽是白发人。

      她顿了顿,直到人影消失在面前,才敛去惊色,化作镇静自若,对左右厉声道:“愣着作甚?还不快去侯府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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