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与飞鸟》李昊川

9、Chapter.5

　　李煜城在初中时代都还是一个清瘦的男孩，进入高中后，莫名其妙开始长胖，这种身材一直保持到了现在。他不算特别臃肿的胖，但是脸庞圆润，身上也有不少肉，介乎于肥胖与正常之间。这种体型让他和“帅”字无缘，尽管他有一双明亮又大的眼睛——还是双眼皮，有浓浓的眉毛和男人性感的厚嘴唇，但是依然不是女孩喜欢的类型，最多有长辈评价一句“可爱”。
　　可爱？他想，一个三十岁的男人还被人形容可爱，其实是悲哀。他知道自己并非讨女孩喜爱的男人，所以每次被逼相亲时也带有一点自卑。而十几次的相亲，也都以失败告终，其中大多是女方没了音讯。
　　三年前，李煜城因为家里的关系，进入一所中学教书，他大学时学的是历史专业，又很幸运地成为了一名历史老师。在国内的中学里工作最轻松的老师，除了体育老师，大概就是历史老师了。中学历史课就那么一点内容，基本就是讲一讲历史事件和一些浅显的意义，不用深究和分析。所以李煜城在教了一年书后，基本不用备课，走进教室就能讲，如果不是下课铃响，他能一直讲下去。
　　李煜城的工作轻松，每年还有两个假期，这样一来，空闲时间也就多了。他在一年前迷上了一款线上游戏——《魔灵大作战》，晚上的空闲时间基本上都奉献给了这款游戏。在游戏里，他的人缘、技术和组织能力都不错，当上了公会的副会长，管理公会诸多事物。在游戏中他的名字叫“魔岛”，很多人也都知道他的职业是老师，于是都管他叫“魔老师”。公会中，他和几个朋友的关系非常好，尽管是虚拟世界，但是朋友之间经常相互帮助，一起战斗，也能产生真正的友谊。其中有一个叫“飞鸟”的女孩总喜欢和他聊天，一起做任务，他也总像照顾妹妹一样照顾她。
　　一个月前，公会里有几个好朋友来西安旅游，大家索性组织了一次聚会，有十几个人参加。尽管大家都是第一次见面，但是仿佛像是多年的老友聚会一样，欢笑声与战斗友情交织在一起。大家先是吃饭，然后喝酒唱歌，一直闹腾到很晚才依依不舍地分别。那一次，李煜城第一次见到“飞鸟”，她是一个性格活泼又非常漂亮的女孩，在KTV时她一直缠着李煜城喝酒，弄得他这个大男人有点羞涩。
　　“飞鸟”的真名叫苏曼文，来自江苏，现在和李煜城一样也住在西安。那天之后，李煜城有时会想起女孩的模样，她很爱笑，笑起来时特别甜美，那种感觉好像带着花香的清风拂面。但李煜城只是想想而已，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苏曼文是自己无法高攀的女孩，而且两个人也完全不是一类人。想一想，苏曼文见到自己之后也应该挺失望，没想到游戏中的“魔岛”原来是这幅平庸的模样。她跟自己说笑、喝酒，大概只是礼貌的行为，或者是有感于游戏里的那一点友情。总之自己千万别多想，至于偶尔想起她的容貌，那就像在街上看到一辆诱人的，猩红色的法拉利一样，忍不住想多看两眼，但是心里很明白，那辆车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天早上，李煜城正要去教室上课，电话响了。他接起电话，里面传出有点熟悉的女孩声音，“魔老师，你在干嘛呢？”
　　他一时没听出来是谁，于是问道：“哦，请问你是？”
　　“不会吧，你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的？”
　　“不好意思啊，我真没听出来。”
　　“魔老师，我要可生气了，我是苏曼文——飞鸟，你怎么没有存我的电话？”
　　李煜城忽然想起那次聚会的时候，到尾声时大家基本上都喝醉了，苏曼文好像拿着他的手机给自己拨了一个电话，然后告诉他把号码存起来，看来他是把这件事给忘了。于是他急忙编谎，“哦，是飞鸟妹妹，我……那个，我换手机了，好多号码都弄丢了。”
　　“算了，没关系。魔老师，你今天有空吗？下午我想请你吃饭。”
　　“啊，请我？”李煜城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要拒绝我？”
　　“不是，当然不是。”
　　“那你同意了？”
　　“嗯，好的。你找我有事是吧？”李煜城猜想对方不会无缘无故请自己吃饭。
　　“这个下午吃饭的时候再说。咱们就定在曲江附近好吗？那里有一家好吃的日料店。”
　　“好吧，那我下班就过去。”
　　“谢谢啦，魔老师，这么给面子。记得存我的电话啊，我要加你微信。”
　　挂掉电话后，李煜城猜想苏曼文找自己到底有什么事，但是一点线索都没有，根本无从猜起。算了，反正下午见面就知道了。
　　下班之后，李煜城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又将头发整理整齐。这时他又看见自己胖胖的脸庞，粗粗的腰身，心想，李煜城啊李煜城，你可别再吃那么多了，如果再胖下去，真的就没有姑娘能看上你了。
　　他离开学校，搭乘地铁3号线来到大雁塔，刚刚出站，苏曼文就发来微信，告知他日料店的具体位置。李煜城看了看手机地图，位置不算近，于是加快脚步赶路。当他走进一家名为“海船屋”的日式料理店时，苏曼文正坐在靠窗户的位置等他。女孩一直在向门口张望，当看到他时，一边招手一边微笑。
　　这家日料店面积不大，装修很别致，浓浓的东瀛风情自不必说，服务员也都是清一色的日式礼仪服务，想必料理的味道也应该不错。李煜城看了看表，自己没有迟到，他还是客气地说：“不好意思啊，我落在你后面了。”
　　“我在附近上班，下班没处可去，所以就早早来了。”她帮李煜城倒了一杯茶，又让服务员上菜——她刚才已经点好了。
　　苏曼文看起来二十三四岁，她今天将头发扎起一个小马尾，穿着白色薄毛衣和灰色的裙子，依旧是芙蓉如面柳如眉，笑容可爱灿烂，乌黑晶莹的眼睛秋波微转。
　　“茶的味道不错。”李煜城品了一口茶说道，其实他是没话找话，他接不住对面的美人目光。
　　“上次聚会完了，你没有联系过我一次，魔老师。”苏曼文说道。
　　“我们，不是在游戏上聊过好多次吗？”
　　“游戏上是虚拟的，那个不能算数，现实生活中的聊天才能算数。哦对了，你连我的电话都没有存，当然不会联系我了。”
　　“那件事，对不起啊。”李煜城诚恳道歉。
　　“算了，现在记住就好了。”苏曼文又问，“魔老师，你在学校教什么课？”
　　“历史课。”
　　“历史老师啊，太棒了。”苏曼文表现出莫名其妙地兴奋。
　　“你是要补历史课吗？”李煜城一脸茫然地问。
　　“不是不是，我最讨厌历史课了。”苏曼文狡黠地看了对方一眼，“你是不是好奇我今天约你出来要做什么？”
　　“我当然好奇了，你告诉我吧。”
　　“不。”她摇了摇头，“现在不告诉你，吃完饭再告诉你。”
　　“你现在就告诉我吧，不然我吃不下饭。”
　　“我不管，吃完饭才能告诉你，你是老师，一定要沉得住气。”
　　“你想要我做什么，万一我做不到呢，这顿饭不就白吃了？”
　　“你能做到的。”苏曼文对李煜城灿烂一笑，“我相信你。”
　　不一会儿饭菜陆续上桌，有三文鱼刺身、鹅肝、烤鳗鱼、寿司、寿喜烧和味增汤，苏曼文还点了一瓶清酒。料理的味道非常好，两个人一边吃饭一边闲聊，先聊了游戏，又聊了西安好玩的地方。李煜城给苏曼文讲了大雁塔的由来，秦帝国和兵马俑的历史，还有唐玄宗和杨贵妃那一段曲折的故事。苏曼文就像听老师讲故事一样，瞪大了眼睛认真听着。之后，两人又聊了许多关于江苏的事，苏曼文说她的家乡有一种美食叫“小鱼锅贴”，做法别致味道还特别好，还有菱角、蒲菜、水芹菜、盱眙的小龙虾，每一样都好吃的不得了。
　　两个人越聊越有兴致，苏曼文很爱说话，也很爱笑，她笑起来时杏眼迷人，俏丽多姿。一直聊到酒足饭饱后，李煜城终于有机会将话题转向正题。
　　“我吃饱了，现在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有什么事。”
　　“好吧，现在告诉你，你听好了啊。”苏曼文似乎在忍着笑意。
　　“嗯，你说吧。”李煜城端起茶杯喝水。
　　“你能不能做我男朋友？”苏曼文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很严肃。
　　听闻此言，李煜城被一口水呛到，然后不停咳嗽，样子很是窘迫。
　　苏曼文的表情从严肃立刻变成大笑，“哈哈哈，看把你吓的，我跟你开玩笑呢？”
　　李煜城缓了半天，说道：“你不要开这种玩笑，弄得我猝不及防。”
　　“你好可爱啊，哈哈，一句话把你呛成这个样子。你是不满意我吗？”苏曼文做了一个卖萌的表情。
　　“你不要逗我了好不好，你知道我没什么幽默感的。”
　　“好吧，不逗你了，我给你说到底是什么事吧。”
　　“你说。”
　　苏曼文说：“你知道的，我家在江苏淮安，爸妈也都在家乡，但是我是在西安上的大学。最近这一年，我爸妈总是要我回家工作，然后在淮安找个当地人结婚，但是我不想回去，我喜欢在西安生活。而且最重要的是，回去以后他们天天都会管着我，我以前都被烦死了，我才不想过那种天天被管着的生活。”
　　“你继续讲。”
　　“我现在在一个影视公司上班，我们拍短剧、拍广告片，还写剧本，每天可有意思了，我以后就想做这样的工作，我觉得这才是我以后追求的目标。可是我如果回老家，就得去郊区当一个小公务员，我才不想过那样的日子。”
　　“哦，是这样。”李煜城点点头，“可是我没有听出来，这件事我能帮上什么忙。”
　　“你别急嘛。前段时间我爸妈催得可凶了，非要我回老家，说工作马上就安排好了，说什么女儿就应该在爸妈身边，不能离得太远，吧啦吧啦的。我被逼的没办法，然后就编了个谎，说我在西安找了一个男朋友，现在爱得死去活来，分不开。他们立刻问男朋友是做什么的，多大年纪。我临时瞎编，就说男朋友是当老师的，比我大几岁。你知道吗，他们一直希望我找一个老师，或者公务员什么的男朋友，所以我就这样说了。”
　　“然后呢？”
　　“然后他们就不催我回家了，天天问我男朋友的事，问我们相处的怎么样，还问男朋友是教什么的。我每次接电话只好含糊其辞，又瞎编说男朋友是教历史的。你说巧不巧，李煜城，你就是教历史的。”
　　“我怎么听着，这件事有点不妙啊。”李煜城喝了一口水压压惊。
　　“你听我说完嘛。”苏曼文撅着小嘴说道，“我爸妈一直问男朋友对我好不好，我说特别好，他们又问我到底有多喜欢人家，我说特别喜欢。然后他们居然让我和男朋友好好相处，再没有提回老家的事。”
　　“那不是挺好吗？”
　　“好什么呀，前几天他们打电话，说这个周末就来西安看我，机票的都买好了。他们偏偏这个时候来，分明不是来看我，是检查男朋友来了。如果让他们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瞎编的，他们一定会立刻抓我回老家，到那时，我的理想，我的人生就完蛋了。你想想，多可怕啊。”
　　“所以你找我，是想……”李煜城没有把话说完。
　　苏曼文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用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说道：“嗯，我想你肯定猜到了，就是这件事。”
　　“不行不行。”李煜城使劲摇手，“你是让我假扮你男朋友是吧？我完全不会演戏，到时候一定穿帮。”
　　“哎呀，你懂那么多知识，做这点事肯定行的。”苏曼文开始撒娇。
　　“真的不行，不是我不想帮你，这种事情我一点经验都没有，我做不来。”
　　“就帮我演几天男朋友嘛，不用天天见我爸妈的，演几次就好。等我爸妈走了就结束，用不了多长时间。”
　　“你可以找别人帮忙。”
　　“你想想，你是中学老师，又是教历史的，又刚好比我大几岁。这么合适的人选我到哪再去找一个，爸妈周末就要来了。你知道吗，我爸爸可厉害了，我不敢随便找个人冒充历史老师，他只用几句话就可以试出来真假。”
　　“你就不怕他几句话就能试出来我这个冒牌货？”
　　“这你就不懂了，知识这种东西需要长久积累，很难作假，但是装男朋友这件事不会那么难啊，只要咱俩有默契，写好剧本，再彩排几次，一定不会被看出来。”
　　“不行，我从小到大都没说过谎，在你爸妈面前演戏这件事，我想想都害怕。”
　　“求求你了。”苏曼文继续装可怜。
　　李煜城说：“再说，我觉得这么做也不太好，我帮着你骗父母，他们要是知道实情的话，一定会非常伤心，而且特别恨我。”
　　苏曼文一脸失望，说道：“那你不想帮我了？”
　　“如果是别的事，我一定帮你，但是这件事。”李煜城很为难，“我有点做不到。”
　　“我还以为你会帮我呢，你在游戏都对我那么好，什么忙都帮。”
　　“因为那些事我能做到，但是这件事，我真的有点……”李煜城说，“这顿饭我请你好吗？我没能帮上你的忙，无功不受禄。”
　　“你真的不帮我？”苏曼文噘着嘴。
　　“真的……”李煜城不好意思地说道，“真的很抱歉。”
　　“好吧，我知道我的要求也有点不合理。”苏曼文显得很失落，但也不失大度，“单我已经买过了，吃饭的事就别客气了，咱们是好朋友嘛。”
　　“谢谢你理解。”
　　吃完饭，两人出门后。苏曼文还有没有彻底死心，说道：“魔老师，你再考虑考虑好吗？这件事对我真的意义重大。”
　　“那好吧，我回去好好考虑考虑。”李煜城虽是这样说，但他已经决定不帮这个忙。因为这件事对于他来说真的很难，而且违背了自己的原则。
　　两人离开日料店后，李煜城送了苏曼文一小段路程，然后分开，自己坐地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