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与飞鸟》李昊川

44、Chapter.21

　　在宋桥的印象中爸爸的身体一直都很健康，他年轻的时候喜欢运动，特别喜欢打篮球和羽毛球，而且这两项运动玩得都不错，在每年的全厂运动会上都会拿到名次。上了年纪无法做剧烈运动之后，爸爸也经常去游泳、打乒乓球，他每天都会和妈妈一起散步，周末去钓鱼，精神一直都保持得不错。只是他一直都没有听从儿子和老婆的劝导戒掉烟酒。他总是说如果不让抽烟喝酒，他就算长寿也没有滋味。

　　爸爸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很快就被确诊为急性心肌梗死，需要马上做造影、搭心脏支架，具体搭几个支架还要看身体的情况。医生告诉宋桥，病人现在的情况很危险，主血管有两处被堵塞85%以上，随时会有生命危险，手术过程中也不排除会出现危险情况。

　　听完医生的话，宋桥感觉头脑发懵，他从来都不知道爸爸的心脏出了问题，而且是如此严重的问题，甚至爸爸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医生解释说，心肌梗死的早期症状不容易察觉，所以患者才很容易忽视。医生和他谈完话之后，拿出一堆手术前文件让他签字，文件上的条款非常让人不安，宋桥握笔的时候觉得手在发抖。医生安慰他说，我们一定会全力救治你的父亲，心梗的病人每天都会有，搭支架并不算什么大手术，你不用太紧张。

　　宋桥努力让自己冷静，签完字后，爸爸被推进手术室。这时他看见妈妈坐在椅子上哭泣，在冰冷的医院里，他现在是她唯一的依靠。宋桥搂着妈妈，说医生告诉他了，爸爸的情况并不严重，搭支架只是一台小手术，做完之后爸爸的血管就通畅了，而且不用恢复太长时间就可以和以前一样健康。妈妈还是哭泣，而且不停地自责，说自己怎么没有早一点发现你爸爸的心脏有问题，要是能早点发现的话就可以早点治疗，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严重。

　　宋桥来医院的时候秦楠也来了。两人刚刚在秘密画室里大吵一架，还没吵出结果，就被这件更严重的事打断了。看到被推进手术室的未来公公，看到伤心的未来婆婆还有忐忑不安的宋桥，她的火气消散了大半。不论她和宋桥发生什么事，也不比未来公公的生命更重要。她安慰宋桥的妈妈，说叔叔平时身体那么好，这个小手术一定能坚持过去，而且用不了多久就能养好身体。宋桥妈妈点点头，又抱着她小声抽泣。

　　在手术室等待的时候感觉时间走得特别慢，好在手术的时间并不长，一个小时后手术做完了。宋桥爸爸的心脏血管里搭了三个支架，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但是要在重症监护室观察一段时间，然后还要继续住院治疗。大家心里的一块巨石总算放下，妈妈又开始掉眼泪。

　　爸爸在重症监护室的时候不允许陪床，病人家属只能将饭菜送到ICU门□□给护士，每天每人只能有20分钟的探望时间。宋桥第一次进入重症监护室看爸爸的时候，他穿着病号服躺在病床上，手上输着液，插着氧气管，但是精神已经好了许多。他还能苦笑着对儿子说，没想到锻炼了一辈子身体，还是要经历这一劫，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差点没回来。要是回不来可就遗憾了，还没有抱孙子呢。

　　宋桥问他，你以后还抽烟喝酒不？他摇摇头，算啦不抽了，抽烟喝酒再舒服，也没有活着舒服。

　　爸爸在重症监护室里住了三天，每天见到宋桥的时候都说快要闷死了，能不能早点出去。而且这里面住的都是生命垂危的病人，看得人心里不舒服。宋桥只好安慰他说再坚持坚持，很快就能去普通病房了。

　　一天之后，医生对爸爸又进行了一次详细检查，他的支架手术比较成功，身体没有出现异常，可以转入普通病房了。于是宋桥每天在病房陪护，除了白天妈妈来的时候，他回家穿件衣服，稍微睡个觉，剩下所有的时间都在医院里。秦楠每隔一天都会来看望一次未来公公，她这几天没有再提秘密画室的事，两方暂时休战，但是她和宋桥的对话很少。宋桥心里明白，这件事并没有过去，更大的波澜还在后面。

　　这天夜里医生刚刚换完药，病房里只剩宋桥和爸爸。爸爸问：“宋桥，你这几天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心事，没有啊。”宋桥回答。

　　“你心里一定藏着什么事，你是我儿子，我还不了解你吗？”

　　“真的没有什么心事，我现在就是好好照顾你。”

　　爸爸问：“你和楠楠闹什么别扭了？”

　　“爸，我和楠楠挺好的。”

　　“你当是我老糊涂了？你们闹没闹别扭我还看不出来。”

　　“好吧。”宋桥知道瞒不过去，“我们俩是闹了一点别扭。”

　　“是不是因为小孩姓什么的事？”爸爸说，“当天秦楠爸爸提出这件事的时候，我就感觉你不舒服，不过这件事情是比较难接受。”

　　“倒还不是因为这件事。”宋桥说。

　　“还有别的事？你给我说说。”

　　“我有点……”宋桥想了一下，“爸，我就是有点不喜欢现在的生活。”

　　“你觉得现在的生活有问题吗？”

　　“说实话吧，我觉得现在的生活有很大问题。我特别怀念以前画画的日子，只要做好一件事就好了，不会每天背着沉重的心里压力，不会每天都有人对我的工作和生活指手画脚。”

　　“儿子，可是光靠画画可得不到你现在的生活，你现在的一切也都不是用画画换来的。”

　　“这就是最困扰我的地方，我这两年得到了太多东西，它们都超出我的能力范围，都是我本来不应该得到的东西，因此我也得放弃很多，还要受到更多的束缚。”

　　爸爸说：“换一个角度想，你现在过的日子有很多人都很羡慕，有不错的收入，有体面身份，楠楠这么漂亮又这么爱你，你付出一些代价也是应该的。”

　　“我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这两年生活下来，我慢慢发现，其实我并不需要这些东西。我不需要住豪华的大房子；不用开豪车，甚至汽车我都不需要；我也不需要昂贵的食物和名牌衣服。我只想要一间小小的，能画画的地方。没有人打扰我，阻止我，让我安心地画画就可以了。”

　　“你是这样想的？”爸爸颇感意外，不得不去重新理解儿子的问题。

　　“爸，当时秦楠和他爸爸让我放弃画画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可以放得下。但是过了两年之后，我发现自己其实放不下，在鼎秦公司的工作我一点也不喜欢，而且我也不适合做那份的工作。当我每次想到，我今后很可能一辈子都要做这样的工作时，心里就特别恐惧，我总觉得自己不属于那个世界，也很难对付那些人。我从小就画画，我也只会画画，如果以后能靠画画吃饭，我会活得更安心。”

　　爸爸说：“你有没有想过，你未来岳父是不会同意你这样做的。”

　　“有时候我在想，我为什么一定要听从别人的安排？因为我受到他们的恩惠，所以就得听他们的安排，如果我不要这些恩惠呢，我能不能自由一点？”

　　爸爸不由得想起小时候的宋桥，从小他就喜欢画画，二三年级的时候，他拿着一本漫画临摹，可以坐在家里画上一整天。五年级的时候，他为宋桥报了绘画班，儿子每周都有三天，可以背着画板去跟老师学绘画。儿子特别喜欢那个地方，每当他画画的时候，似乎都是在享受快乐。每个人都有自己这一生的使命，有人能找到，有人则一辈子都找不到。儿子很幸运，他很早就找到了，只是这使命的道路有太多艰难，使得他不得不放弃。但对于心存使命的人来说，放弃终究始终是短暂的，当他醒悟的时候，他还得继续上路。

　　“你的这些想法，跟楠楠谈了没有？”爸爸问。

　　“我还没有跟她谈，我做了一件她无法忍受的事，她现在很生气。”宋桥说，“我给一个女孩画了很多张画，她看到后就生气了。”

　　“你给哪个女孩画画？”

　　“爸，我必须给你讲实话，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一个女孩。”宋桥说话的时候很严肃。

　　“你……你又喜欢上别的女孩了？”

　　“我没有喜欢上别的女孩，我这辈子最爱的那个女孩，爸，你知道的。”

　　“你以前最爱的不就是大学的时候，那个姓‘商’的女孩吗，她不是出国了吗？”爸爸的脸色忽然变了，“她回来了？”

　　“她现在就在西安。”宋桥说，“爸，我重拾画笔了，而且我注定要一直画下去，别的什么我都可以放弃。现在我能找回自己，我感觉到特别充实，未来都充满希望。我觉得以前都是在昏睡，而叫醒我的那个人就是商蕊。我没法骗我自己，我最爱的人还是她。”

　　“儿子，你有没有想过，你是在玩火。”

　　“可能是吧，但是如果我不能坚持自己的理想，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那，如果你这样想，楠楠怎么办？”

　　“这件事一定会有一个合理的结局。”

　　爸爸想了片刻说：“我现在没有能力管你的事，但是你要记住，凡是皆有代价，选择一条看不见的路代价会更大，你付得起那样的代价吗？”

　　宋桥想了想，说道：“我愿意承受任何代价。”

　　爸爸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劝道儿子。他很明白，这是两难的选择，儿子做出这样的决定一定付出了极大的勇气。但是前路危险，他深深担忧。

　　宋桥又说：“爸，其实我也非常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姓秦，不管生几个都不愿意。”

　　爸爸苦笑说：“我就知道你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