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与飞鸟》李昊川

33、Chapter.16

　　方雨婷唯有痛哭，现在除了痛哭，除了一遍一遍喊爸爸妈妈，她什么都做不了。她不明白为什么人生如此艰难，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心存恶意，她一遍又一遍遭受伤害，总以为暴风雨之后会有晴天，可是暴风雨总是接着暴风雨，看不到晴天也看不到彩虹。

　　她从不奢求过上富裕的生活，只要有一份平平淡淡的生活，三餐不愁，有地方遮风挡雨，有人心里有她就好。可是现在看来，这样的生活也是奢望，她身负十几万的债务无力偿还，解脱的日子遥遥无期。

　　她曾经认识两个长相不错女孩，她们出身的家庭和她一样，贫穷无助。这两个女孩最终没有敌过贫穷的生活，开始堕落，将自己卖给不同的男人，每日在风月场行走，早已变成她不认识的人。她们也曾劝过方雨婷，让她放下自尊，找一个有钱的男人，不管这个男人是为了什么，把自己卖给他。这样就能换一种活法，以前想也不敢想的富足活法。

　　方雨婷不会选择这样的路，她需要尊严支撑她活下去。妈妈病重的时候对她说，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不管妈妈以后还在不在，别做让人看不起的事。妈妈说：你长得漂亮，比大多数女孩都漂亮，靠漂亮能换来钱，但是这种钱不能换，这种钱会让你痛快一时，却能毁了一生。就算贫穷，也要有尊严地活着，只有尊严才能换来幸福。

　　方雨婷一直谨记妈妈的话。但是今天，支撑她生活的最后一座大厦也轰然倒塌，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尊严可言，她被逼入了绝境，已经无路可走。

　　她忽然觉得活着好累，每天都身心疲惫。她努力想让自己活得更好，但是不管她怎样做，还是落入了悲惨的境地。曹文英已经将她说成是一个勾引男人的狐狸精，众人似乎认可了这个说法。人言可畏啊，多少人都迈不过这个坎儿。欠曹文英的钱几年内肯定还不上了，今天只是她发难的第一次，依照她的性格，还将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直到达到目的为止。

　　曹文英要她卖了房子还钱，这件事情她不能做，死也不能做。这是爸妈留下来的唯一一点财产，以后弟弟还要结婚，还需要这套房子才能生活。她不可能为了还钱卖掉房子，但是她的人生也走进了死胡同。

　　她又一次将眼泪哭干，身心俱疲，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完了。她不想再挣扎，太累了，她忽然萌生了一种想法，想自己了断，结束这肮脏的一切。这样她就不用再去面对想逃避的一切人和事。

　　她坐在床上思考了很久，忽然发现自己竟然一点都不怕死，死是一种解脱，可以不必再去期待虚无的未来，可以永远地远离恶意，远离伤害。思考关于死的问题时，时间流逝得飞快，从中午到下午，时间一点都不漫长。厚厚的云层始终没有散去，天空也并未下雨。光线渐渐变暗，房间里安静得可怕，钟表的滴答声时而均匀，时而凌乱，那声音就像黑暗的溶洞之中，有水滴从高处的石钟乳滴入水面。周围好像有很多人在看着她，给她计时，等待她的选择。

　　想了这么久，她的心中只剩一片灰败，再也找不到彩色的图案，回忆也变成了老旧的黑白照片。她轻轻拿出抽屉里的纸和笔，坐在桌子前给弟弟写遗书。笔尖从纸面划过的时候，她出奇地冷静，她已经无力再支撑现在的生活，死亡对于她来说也许并不是一个坏选择。爸爸和妈妈都在另一个世界，如果足够幸运，他们会在那边相聚。

　　给弟弟的遗书很简单，她只是说自己太累了，不想再毫无尊严地苟活下去，希望他能原谅她的懦弱，自己继续坚强地生活。写完之后，她将遗书平铺在桌子上，把身上所有的现金和银行卡压在上面，并附录了取款密码。她做了一个深呼吸，仿佛结束了一生的任务。

　　接下来她该考虑如何结束自己的生命。她想上吊，但是家里没有一处能够挂绳子的地方，于是她只能选择割腕，也许这种死法比上吊体面一点，因为吊死鬼通常都很难看。她找来一把裁纸刀，刀刃很锋利，可以轻易割开动脉血管。她又打了一盆温水，据说伤口泡在温水里，流血的速度会快一点，减少等待死亡的时间。

　　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她右手拿起刀，鼓足勇气准备割开左手的手腕。再见了，这个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的世界。

　　就在刀尖刚刚接触到皮肤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想不到在这种时候还会有人打扰，她看了一眼手机，是刘子涛的来电。她挂掉了电话，重新酝酿情绪，准备再次割腕，可是刘子涛的电话又一次打断了她。这样的情况重复了三次，这让准备自尽的她感到心力憔悴，因为做好心理准备割开自己的动脉血管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她准备关掉手机，临死前的最后几分钟应该属于自己，不能再遭受别人的打扰。就在她即将关机的前一秒，刘子涛发来一条信息：“我已经帮你把钱还了。”

　　方雨婷惊诧地看着这几个字。他帮我还了什么钱，他又要说什么？

　　正在她感到万分疑惑的时候，刘子涛又打来电话。她听着电话铃声，犹豫了好久 ，终于按下接通键，里面传来刘子涛爽朗的声音。

　　“我的天，你终于肯接电话了，你这几天不理我，我都快急死了。”

　　方雨婷轻轻地问：“你说帮我还钱，是怎么回事？”话音一出，她才发现自己的喉咙早已沙哑。

　　“你不是欠朋友十五万嘛，我帮你还了。”

　　“什么？”

　　“你不信吗？”刘子涛说，“来，你给她说。”

　　刘子涛将电话交给曹文英，后者带着虚假的客套说到道：“雨婷啊，今天中午真是对不起啊，阿姨这张嘴有的时候就是喜欢胡说八道，你别生气啊。阿姨也不知道你有一个这么有钱的男朋友，你应该早点给阿姨说嘛。阿姨老早就说，我们雨婷漂亮的脸蛋不是白长的，肯定有好多男人喜欢。那个……你男朋友已经把钱都还给我了，还多给了两万利息，欠条我已经给他了，以后咱们的账就两清，有时间到阿姨家来玩。”

　　刘子涛接过电话说道：“听到没，以后你就不用惦记这件事了，活得轻松点。”

　　方雨婷的心里五味杂陈，她不明白刘子涛怎么会知道她欠曹文英的钱，偏偏在这个时候帮她还了钱，就在一分钟前，她已经把刀子搭在了手腕上。

　　“为什么要这么做？”她问道。

　　“因为我想跟你说对不起，希望你能原谅我。”

　　“一个原谅值十七万吗？”

　　“我觉得值。”

　　方雨婷默默挂掉了电话，刘子涛也没有再打过来。她原本要平静地赴死，可是刘子涛却突然出现，拿走了她赴死的理由。好像冥冥之中他就要缠绕着她，不让她好好活着，也不让她痛快地死。

　　她忽然发现那把用来割腕的刀还握在右手，这一秒钟，她忽然感觉死亡好可怕，死后尸体会腐烂，最终变成一堆恐怖的白骨，再也没有知觉，再也无法想念。她将裁纸刀丢在地上，呼吸愈发沉重。原来生不容易，死更不容易。

　　现在曹文英的债没有了，可是她又背上了刘子涛的债，这一生似乎有还不完的债，到底该怎么做，到底怎样才能迈开腿向前走，她的心中一片混沌。

　　刘子涛离开曹文英的家，开车驶上回家的路。十七万不是一个小数字，可是为了让方雨婷解脱，这些钱是值得的。他今天又来西郊的厂区找方雨婷，特意去了一趟小卖铺，那位可爱的女老板给他说了今天中午在方雨婷家楼下发生的事。他猜想这个可怜的女孩一定被逼惨了，她肯定还不上这笔钱。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帮助方雨婷，除了他。欠债的女孩每天都会活得很压抑，他不希望方雨婷为了钱做出什么违心的事，于是便拿出自己的钱，交给一脸丑陋的曹文英。

　　刘子涛回到家洗了个澡，然后坐在沙发上打游戏。他一直玩到十二点，此时夜色沉沉，他准备关机去睡觉的时候，电话门铃突然响了。他从显示屏里看到方雨婷来到楼下，于是立刻打开电子门，又打开房门，站在门口等她。

　　方雨婷走出电梯，轻轻地走进家里，关上了房门。

　　“你怎么来了？”刘子涛。

　　“我想问你几个问题。”方雨婷的声音还是带着沙哑，眼睛红肿，面容憔悴。

　　“你问吧。”

　　“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我想帮你，不想看到别人欺负你。”

　　“可是我不是你什么人，我们只是做过一场见不得人的交易，你为什么还要拿出那么多钱来帮我？”

　　“我担心，如果我不帮你就没有别人能帮你了。”

　　“十七万。”方雨婷叹了口气，“真的是好多钱，我该怎么还给你？”

　　“不用还了，如果又让你背上新债，那我做的这件事就没有意义了。”

　　“不，债就是债，谁的债都是债。何况是你。”

　　“什么意思？”

　　“刘子涛。”方雨婷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给你。我不会再欠你的债，我没有钱还给你，只有我自己，你想怎么样都可以，你说多久就多久，我用自己还债。”

　　方雨婷说完，便开始脱去自己的衣服。刘子涛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她。她面无表情，但是眼神中露出悲哀，将衣服一件一件脱掉，诱人的胴体又一次展现刘子涛的面前。

　　方雨婷不敢看对方的眼睛，身体僵直地立着，有点发抖。刘子涛欣赏了片刻，走到她的面前，双手扶在她的肩膀说道：“好美，真是完美无瑕的身体，只是看一眼，这辈子就不会忘记。”

　　方雨婷不敢做声。刘子涛又说：“我最后悔的事，就是用错误的手段沾污了这么美的身体，我很后悔。方雨婷，对于你我不想只是短暂地占有，我想一直拥有，但必须是你自愿的，我不要这种还债的方式。”说完，那拿起落在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给她穿起来。

　　方雨婷面带疑惑地看着他，“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我想要你快乐。”刘子涛说。

　　“活着都已经很难了，我不敢奢求快乐。”

　　“活着就有机会快乐，不是吗，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好事。”刘子涛说，“今天太晚了，你就住在这里吧，你睡那间卧室，我给你拿被子。”

　　这一晚方雨婷留在了刘子涛家，两人分房而睡，一夜没有打扰。第二天刘子涛起床时，发现方雨婷已经离开了，床上也收拾得整整齐齐。她在餐桌上留下一张字条，上面只有两个字——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