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与飞鸟》李昊川

30、Chapter.15

　　宋桥被未来岳父安排至公司总部，坐进了宽敞又明亮的副总办公室。秦楠让他穿上平时他最不喜欢穿，却最贵的一套西装。老总的办公室就在会议室的隔壁，距离他大约二十米远，也就是说，他现在每天就在未来岳父的眼皮底下上班，而下班回家之后，就在秦楠的眼皮底下生活，唯一属于他的空间就是那间隐秘的画室，那是他唯一能够自由呼吸的地方。

　　公司总部的人看他的眼神总是怪怪的，谁都明白他为什么能坐到那个别人渴望却不可及的位置，人人都羡慕他的好命，却没有一个人真正看得起他。他没有出色的业绩，没有资深的经历，同事们知道他以前是做什么的，他自己也永远不会忘记以前是做什么的。他是个穷画家，他为此感到骄傲。

　　秦楠和他商量完毕后，把两家父母见面的时间安排在了周五下午。为此秦楠特意买了礼物，和宋桥一起去看望未来的公公婆婆，又邀请他们赴宴。这次吃饭并非什么礼节性的仪式，只是秦中强想和未来亲家见个面，商量一下两个孩子的婚事。在宋桥的父母看来，这已经是水到渠成的事，就等着好日子到来了。

　　两家人吃饭的地方定在了老字号的桃源宫，这家餐厅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建国以前。在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餐厅几经波折，历经战争和数次政治运动，差点消失在历史中。经过许多无名英雄的努力，桃源宫的招牌和几十道传统菜品总算是保留了下来。八十年代初期，餐厅又开始正常营业。时至今日，桃源宫经历过三次重新装修和扩建，就餐环境与菜品都属上乘，它也城市中一个既传统又明亮的招牌，生意十分兴隆。

　　秦中强定了一个不算太大，装饰古香古色的包厢，包厢的墙壁上挂着笔墨有力的诗词，窗台上摆着两盆兰花。春季新茶正浓，非常适合今天的气氛。也许是因为女儿婚事将近，他今天的心情不错，一改平日的刻板，脸上总是挂着笑意。但是他心里明白，其实宋桥并不是自己心目中女婿的最佳人选，他当然希望女儿能找到一位门当户对的如意郎君，比如找一位官宦子弟，或者律师、医生也都可以，可是女儿偏偏爱上了宋桥这个靠画画糊口的男人，真是太不让人省心了。对于女儿和宋桥的交往，他一开始是排斥的，甚至一直都不想见宋桥，但是老爸在女儿面前总是柔软的，时间一长，他便知道自己是拗不过女儿的，而且看得出来女儿是真爱这个穷小子，也只好点头认命，开始接受宋桥，并把他安排进自己的公司。女儿和宋桥从相识相爱到现在即将结婚，实际上是时间的力量，而此时他除了顺着女儿的心意，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他只能认定宋桥以后就是自家人。

　　秦中强和太太先一步到了餐厅，在包厢里等候。秦楠陪着未来公公婆婆和宋桥准时到达，这次吃饭没有外人，秦中强头一次没有摆任何架子，热情地招呼宋桥一家就坐，还拿来一瓶放了十几年的茅台和未来亲家一起品尝。

　　宋桥和秦楠交往了这么久，今天是两家人第一次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宋桥的父母穿上了家里最好的衣服，花了一番功夫打扮得体才出门。宋桥的老爸想表现得好一点，不给孩子丢脸，但走进包厢后仍然露出一丝紧张。宋桥很明白，老爸一辈子都在工厂里上班，很少和有钱人打交道，他并不清楚有钱人的那一套社交方式，因此有些慌乱，而且秦中强是鼎秦公司的老总，大概是他亲眼见过的最有钱的人，现在他们不仅要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以后还要成为亲家，心中怎么可能不忐忑。

　　秦楠的妈妈今天做了新头发，穿了一条蓝色长裙，她这些年一直刻意节食，身材还算苗条，并未有发福的痕迹。秦母年轻时也是端庄漂亮的女子，秦楠好看的脸蛋大部分是遗传自妈妈，如今上了年纪，她依然保持着女人的优雅。她和宋桥的妈妈年纪差不多，但是面相比后者更年轻一点。

　　两家人寒暄了几句便开席。今天宋桥和秦楠看似是主角，实际上是配角，因为今天主要是长辈们商量孩子的婚事，晚辈没有多少话语权。中国饭局的习惯是前半段不谈正事，以轻松的话题为主。秦中强是饭局聊天的老行家了，没过多久便让包厢里的气氛变得轻松，空气也鲜活起来。宋桥的爸妈几杯酒下肚之后，渐渐地话也多了，两家人天南地北地聊起来，当然，话题时不时还得绕到宋桥和秦楠的身上。

　　酒菜过半后，秦中强把话题引到正题，谈到了两个孩子的婚事。他希望两人结婚后就住在秦楠那套大房子里，两人在那里住了很久，肯定已经习惯了。听说东郊准备建一片别墅区，等到建好了，给他们换一套别墅。关于男方的彩礼就不用准备了，都是虚礼，实在没有必要。过几天，他要找一位大师算一算日子，确定订婚和结婚的吉日，两个孩子都老大不小了，又谈了这么久，结了婚之后父母的心也就放下来，就等着抱孙子了。

　　宋桥的父母连连点头说是，秦中强的安排没有什么毛病，关于彩礼，其实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给。秦家是大富之家，如果他们给的少了怕面子难看；给得太多，家里又拿不出这么多钱。如今未来亲家不要彩礼，他们就给儿媳妇包一个大大的红包好了。

　　秦中强继续延伸话题，谈到了秦楠和宋桥以后生孩子的事。

　　“老宋，其实有件事情，我还是想跟你们商量一下。”秦中强说。

　　“您说。”

　　“你看，我就楠楠这一个孩子。咱们年轻时候的情况你也知道，国家只让生一个，你就不敢生第二个，你的情况也是这样吧，你也就一个孩子。”

　　“您说的没错，那时候得跟着国家政策走。”

　　他又说：“不过，老宋，你比我运气好，你生的是儿子，我就一个女儿。”

　　“儿子、女儿不都是一样吗？”宋父说道。

　　“还是有点不一样，特别是到了女儿该结婚的时候，这心里面就能感觉出不一样了。总觉得我们老‘秦’这个姓吧，到她这里就很难再往下延续了。”秦中强说，“所以我想啊，以后让楠楠和宋桥生两个孩子，第一个姓‘秦’，第二个姓‘宋’，你们看行不行？”

　　面对这个说法，宋桥一家都显得有点吃惊，因为之前秦楠父女没有为这件事打过任何招呼，而这件事对于婚姻来说并不算一件小事。宋桥看到秦楠的表情没有起任何波澜，想必已经知道爸爸要提起这件事。

　　宋父和妻子对视一眼，又看了看茫然的儿子，陷入考虑之中，一时间并未作答。即使秦家有钱有势，儿子也一直在受秦家的恩惠，但是要让孩子随女方的姓，这对于男人来说，特别是观念比较传统的男人，还是一件极不舒服的事。

　　秦中强又说：“老宋，你看。这么长的时间，我们一直把宋桥当亲儿子看待，以后就更是如此。为了宋桥，我们也付出了不少，现在就这点小小的要求，你们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

　　宋父终于说话：“这件事情嘛，我没什么意见，关键看看孩子是什么意见。”秦中强要求的这件事至少还是留有余地的，毕竟第二个孩子可以随父姓，于是他把问题抛给了宋桥。

　　宋桥考虑了一会儿，他明白以未来岳父的性格，这件事根本就不是商量，而是通知。尽管他心里很不舒服，但是没有反驳的资本。他只好说：“好吧，我也没什么意见。”秦中强紧绷的脸立刻高兴起来，端起酒杯说：“那就好，两位亲家和我女婿果然都是有胸怀的人，来，咱们再干一杯。”

　　时间走到晚上，宋桥靠在沙发上拿着遥控器换节目。秦楠洗完澡，敷完面膜，坐到旁边的沙发上玩手机。

　　宋桥问道：“你爸中午谈的事，你是不是之前就知道了？”

　　“什么事？”秦楠问。

　　“第一个孩子姓秦，第二个孩子姓宋。”

　　“这件事啊。”秦楠说，“是啊，我爸之前跟我谈过。”

　　“那你为什么没跟我说？”

　　“我觉得又不是什么大事，所以忘了给你说了。”秦楠说。

　　“这件事也不算是小事，你应该提前跟我商量一下，毕竟是咱俩的孩子。今天你爸吃饭的时候突然提出来，我们一家没有准备，很狼狈。”

　　“叔叔和阿姨不是都同意了吗，你也同意了。”

　　“我是同意了，可是我觉得，以后如果有事我们俩事先应该沟通一下。不要像今天这样，连孩子姓什么这种事也像是接到通知一样。”

　　“哎呀，你生气了？”秦楠坐到宋桥的身边，搂住他说，“我们不是准备要两个孩子嘛，第一个姓秦还是姓宋又有很么关系呢，反正各姓一个，很公平啊。再说了，不管姓什么都是你的孩子嘛。”

　　宋桥看着秦楠，后者正在用大眼睛给他卖萌。他忽然想到以后的某个场景，他送儿子去幼儿园，父亲一栏的名字是宋桥，孩子一栏的姓名是秦某某，感觉他就像一个后爸似的，一定十分尴尬。

　　他知道，这件事情已经没有更改的余地，如果不想掀起事端就只能默默承受。今晚这个话题也应该结束了。

　　“你说的对。”宋桥苦笑一下说，“好困，我们去睡觉吧。”

　　第二天是周末，中午吃完饭后，秦楠就约了闺蜜一起去逛街，天气渐渐热起来，她要为自己添几件夏季的衣服。她很少让宋桥陪自己逛街买衣服，因为学艺术出身的男人都有一个毛病，见什么衣服都觉得不好看，能看上的衣服样子又特别奇怪。她总是嫌弃他的眼光怪异，说得多了，他就不再发表任何意见，什么都说好看。秦楠觉得拉着他逛街既为难他又为难自己，还不如把这段时间留给他，他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秦楠前脚出门，宋桥立刻后脚出门。他快步走到那间租来的隐蔽画室，又看到了亲爱的画具，闻到了颜料的味道。周末是美好的时间，因为这段时间只属于他和画。

　　这些天里，他一共画了五幅关于商蕊的油画，用来找回自己的手感。这五幅画一幅比一幅略强，能够经常动笔仿佛干渴的人喝到了甘泉，让他得到了滋养，再也没有抓到笔后陌生的感觉，一切好像又回到从前，那种充满色彩的生活。

　　接下来他还要画更多作品，但是不会再拿着照片临摹，他要把存在于回忆里的，或者存在于美好的想象中的景象描绘出来，一幅接着一幅，不再停歇，也不再为某事中断。

　　他想起当年在校园中初见商蕊时，那是他在大学里度过的第一个秋天，枯黄的树叶落在泥土和小路上，白色的楼宇躲在高高的老树之后，夕阳斜照，阳光呈现高贵的金色，这一切美景仿佛在迎接某个人到来。偏偏这个时候商蕊出现了，她抱着一小摞书，长发飘动，娉婷秀雅。他顿时惊为天人，仿佛从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要沦陷于她。

　　这一幕一直是他心中最美的画卷，时隔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将它呈现的冲动，而现在他有了，他要用画笔将这一幕梦幻的场景画下来，就像实现久未实现的梦。这个梦早该被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