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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般情 ...

  •   苏小二再次睁开眼睛,鼻子里能闻到阴暗潮湿的味道,还有蜡油燃烧的气味,耳中是哔哔啵啵的火星爆出来的声音。
      “你还真不容易死。”冷笑声响了起来,苏沐嫣抬头望去,是方才那个没来得及看清容貌的黑衣骑士。
      “苏暮烟。”黑衣男子走近她身前,伸手婆娑着她的面颊,“苏暮烟……”
      “苏暮烟!”他第三次叫到苏小二姐姐的名字的时候,突然变得异常狠戾,他的手滑到她的颈项,一把掐住,“你欠我们欧阳家的,我要你一一奉还!”
      “欧……阳?”
      苏小二心底一凉,巨门长老曾提过的名字滑上心头,莫非这就是他所说的漠北欧阳世家唯一的活口,欧阳贺。
      原本俊俏的眉眼已经被仇恨所扭曲,面前的欧阳贺虽然是一张稚气未脱的娃娃脸,却活脱脱是地狱归来的复仇之鬼。
      “欧阳。”
      在苏小二只是感受到喉口一紧的时候,就有人叫住了他,她勉强抬起头看着那个从台阶上走下来的人:青衫公子,手持纸扇。
      洛遂青。
      “欧阳。”洛遂青走到欧阳贺身后,露出微微的笑,“和你做笔交易。”
      “洛遂青?你怎么知道我在这?”欧阳贺闪过一丝震惊,又有些畏惧。
      “我澜沧阁要找的人,自然没有寻不到的。”洛遂青眼角弯弯,“欧阳,你把苏沐嫣交给我,我给你龙安兴的下落。他才是陷害你欧阳世家,惹来苏暮烟灭你满门的罪魁祸首。”
      欧阳的眸子被点亮了:“你……”随后他又疑惑地看着洛遂青,“此话当真?”
      洛遂青莞尔一笑:“我澜沧阁的消息,江湖上还是有信誉的。”
      欧阳贺迟疑一下,便即点头:“也好,我下次再杀她也不迟。”
      眼看着苏小二就要从他手中交给洛遂青,欧阳贺却是诡异一笑,带着苏小二纵身闪至地牢门口,一步跨出,反手便将牢门紧锁。苏小二看着欧阳贺踹了铁门一脚,哈哈大笑着说:“洛遂青,我可不是丹阳王,这么容易就上了你的当。这千娇百媚的苏宫主,我杀定了!”
      最后一句的咬牙切齿,令被锁在地牢中的洛遂青一阵的心悸,不由脱口喊了出来:“你别杀她!”
      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想是欧阳贺已经带着苏小二走远。
      洛遂青没了以往风流倜傥的样子,手抵着铁门,颓丧地跪倒在地,铁门之外传来护卫少年的声音:“阁主,欧阳贺带着宫主走了,红鸾和凤阁已经暗中跟着了,属下这就放阁主出来。”
      看着打开牢门,出现在他面前的护卫龙池,洛遂青强作欢笑:“看来我是自视过高了,欧阳贺没那么容易摆平。”
      龙池摇着头:“属下斗胆,阁主这是关心则乱。”
      “关心则乱,关心则乱……”洛遂青眸子里流过一丝彷徨,随后便翻身上马,“龙池,你回宫去通知云锡他们,我一人去追。”
      “是,阁主。”

      这边厢,欧阳贺将苏小二置于马上,不知往何处疾驰。
      “不要动。”欧阳贺低头呵斥挣扎不已的苏小二。
      “要我不要动,你这拐得也太容易了一些。欧阳……欧阳贺?”苏小二不动了,试探着叫了声他的名字。他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黑玉一般的眼睛瞪了她一眼。
      许是眼中杀气太重,苏小二吓得乖乖地闭了嘴。
      马跑出北辰城郊的大道,路开始颠簸不平,苏小二在马背上很是辛苦。欧阳贺一把将她揪起来,放在他自己的怀里:“搂紧了。”
      跑了很久,直到天完全暗了,他才停了下来,苏小二被他粗暴地从马上拖下来,一把推进一个山洞里。
      山洞很阴森,苏小二又天生胆小,抖抖索索地被他推着前进。
      “你能不能走在前面……我怕……”她颤着声音问。
      欧阳贺用鼻子哼了一声,一手把抓住她手腕,使力一带,两个人就换了前后。于是苏小二又变成被他拖着前进。
      “喂,你慢点!”欧阳贺走得太快,苏小二跌跌撞撞地被他拖着走,差点被尖石绊倒。他没有理她,只是稍微放慢了速度。
      七拐八拐地,苏小二已经记不得来时的路,也根本没时间做记号,突然见着有些微的月光,欧阳贺拨开一堆藤蔓,两人眼前出现了一个窄小洞口。
      欧阳贺把她扔了出去,苏小二摔在软软的草地上,这里面倒是别有洞天。
      今天天气甚好,晚上天空也是万里无云的广袤。蓝紫色的夜空繁星密布,冷漠、璀璨的星光,镶嵌着无数光点的苍穹,好似压倒一切一般地呈现在苏沐嫣的眼前。
      欧阳贺见她赖在地上不起来,伸手想要拉她,却被苏小二用力一拽,没有防备地滚在了地上。
      “你看,那是北斗七星!啊~天河!”苏小二的声音带着小女孩的兴奋和雀跃,“看看!好亮啊。”
      她的手停在了指着北斗七星的位置。这就是与洛遂青遥相呼应的星么?天枢。贪狼。那个总是挂着风流的笑,却只是停在远处看着她的男人。
      身边的欧阳贺没有说话,也没有站起来,就好像静静陪着她一样,许是被这个奇怪的人吓到了些。
      “欧阳贺,你和我是不是在看着同一颗星星呢。”苏小二自说自话着,傻傻地笑了起来。她其实想说出口的,是另外一个名字。
      “不是。”欧阳贺老实地回答,因为他在看苏小二。惹来苏小二得意的笑:“你是要来杀我了吧?”
      “嗯。”
      “你杀人不会太痛吧?”
      “给你喂下风茄如何?可以一睡不醒。”这个要杀苏小二的人柔声在和她商量杀死她的方法。
      “风茄就是……曼陀罗?”
      “情花。”他平静地说。
      “情花……”苏小二笑出了声,“欧阳贺,你不是喜欢上我了吧?”
      “我绝不可能喜欢你。”
      他说着和燕锦天一样的话,混着微凉的晚风,让一些已经淡去的记忆猛然间涌入了苏小二的脑海。
      苏小二曾经芳心暗许过一个男子,是隔壁绸缎庄的东家少爷,他素雅干净,总是挂着淡薄的笑,有着和欧阳贺一模一样的,黑玉似的眼瞳。
      在某年的七夕里,苏小二红着脸送他一个荷包,他却是依旧淡薄地笑着,说:“小二,你终会寻到一个如意郎君。”
      是啊,我终会找到,但是不是你,是么?——苏小二在心头念着,一夜无眠。
      她恨那样的温柔,她恨他总是不能狠心拒绝她,让她越陷越深,沉沦在自己编造的陷阱里,又不知回头。
      然后,就这样看着他张灯结彩地与曹员外的千金喜结连理。
      苏小二还得封上一纸红包,强撑起笑脸说,祝二位白头偕老,早生贵子,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她看着曹家小姐捂着口笑,手从大红嫁衣下伸出来,轻轻地打在她的手背上,问:“小二,你何时也给姐姐我找一个好妹夫?”
      不知是苏小二人缘太好还是怎地,这镇上的大小户人家的闺女,都拿父母双亡的苏小二当作自个儿的好妹子。但这回,却是让苏小二恨恨不已。
      妹子,妹子,妹子就得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蒋少爷变成了姐夫。成亲之前,这位姐夫还和颜悦色地对她说,“小二,只可惜我们有缘无分。”
      那是苏小二十四岁的夏天。
      而在苏小二十五岁的夏天,曾经的曹家小姐、如今的蒋家少奶奶在她面前哭哭啼啼地说:“你姐夫怕是外面有了女人”。
      苏小二抿紧了嘴唇,怕自己说出来,一个月之前的七夕,这位姐夫悄悄地捉住了苏小二的手,摸上了苏小二的床,夺走了苏小二的贞操。
      他着急地抽动着,喘着气说:“小二,你真美啊,当初我真是瞎了眼。”
      苏小二没有问他,他会不会娶她过门。
      因为苏小二自然是知道的,知道那答案的。但是这是她十三岁起喜欢上的蒋少爷,所以她什么都能给他。
      苏小二是偏执之人,一恋上,便是咬紧了一般不松口。但她知道,蒋少爷不会只偷她这么一条鱼,尝过了墙外花香,又怎么舍得院门深锁。
      绸缎庄的声望自是比不上世代为官的曹员外,蒋少爷衣衫不整地被捕快从镇尾陈寡妇的床上拖了下来,当场乱棍打死,那正是洛遂青找上苏小二的半年之前,她十六岁时的冬天。
      苏小二想不明白,聪明若她,怎么会喜欢这么一个贱人,还不知悔改。那个贱人,又居然不喜欢她。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喜欢我?!我什么都给了你,你却让我去另找喜欢的人!为什么!你忘记了么?你忘记了你说过的话了么?!”苏小二疯了一样揪住欧阳贺哭喊,“蒋少爷!你说!你说啊!”
      欧阳贺看着疯婆子一般的苏小二,眼中写满了错愕。最后他坐了起来,慢慢地抬手,把她搂在胸口。
      苏小二摸到他腰间冰凉的佩剑,猛一个哆嗦。
      欧阳贺的体温把她包围住,她仰头看见无数的星星交杂着各色光芒,不间断地闪烁着。
      苏沐嫣闭上眼睛,死死地抓住欧阳贺的衣服。因为害怕,所以想把自己揉进他的身体里;因为害怕,所以贪婪地索求着他的嘴唇,希冀最后一丝的温暖。
      夜风很冷,苏沐嫣不停地在颤抖,手指尖凉得像冰——不,像死人一样。
      欧阳贺的身子覆了上来,即使暴露在冰冷的夜风里,他的身体依旧如同炭火一般,热得烫手。苏沐嫣的眼神迷离起来,他粗粗的喘气声就在耳边,带着原始的欲望。
      欧阳贺,灭门之仇也让你抵抗不了这具倾城绝色的皮囊的诱惑么?——苏沐嫣绝望地冷笑。
      云收雨散,欧阳贺看苏小二的目光里充满着征服者的光芒。
      啊啊,原来如此,这也是他报仇的一部分啊——苏小二开始嘲笑自己:是啊,没人会喜欢你的。苏暮烟如是,苏沐嫣也如是。
      他抬起苏小二的下巴,将玉瓶里的液体一滴不剩地倒进她的喉咙。
      苏沐嫣眼前的欧阳贺越来越模糊,他的动作很温柔,把她抱了起来,放在一丛摇曳的猩红花朵中。
      苏小二耳畔响起的最后一句话,冰冷而狠毒:“苏暮烟,去死吧。”
      你看,你只要对我说一句话,我都不会反抗。我老老实实地吞下你喂给我的毒药,心甘情愿地被你怨恨,虽然我很想告诉你,我不是苏暮烟。但是如果这样能给你的仇恨找一条出路,那也没有关系。
      ——苏小二在心里喃喃自语,对着那与欧阳贺有着一模一样的黑玉双瞳的,蒋少爷。
      姐姐,我与你都很蠢。
      苏家两朵双生花,都曾经选择了一个错到离谱的人。

      苏沐嫣的意识已经沉入黑暗,却被一个毫不留情的大耳刮子扇醒过来,接着嘴里被人灌下不明液体,然后再次被丢在地上。
      神智渐渐清楚,失掉的力气也一点一点的回复,耳边有叮叮当当的金属相撞声,她努力把眼睛睁开。
      “杨廉之?!”她惊讶地叫了一声。
      正与杨廉之打得不可开交的欧阳贺听见她的声音,分心朝她这看了过来。
      杨廉之趁机一剑挥过去,欧阳贺的脖子上只是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血痕,接着便血液飞溅,身体瘫倒在地,脑袋骨碌碌地滚到了苏小二的脚边。
      不断地标榜自己胆小的苏小二,于是又适时地晕过去了。

      苏小二没有好意思去问杨廉之有否看到她和欧阳贺那幕盎然春色,身上又没有一个大子不能请他去饭馆以谢救命之恩,再加上她被他救了以后就瘫在床上七日有余,于是杨廉之看苏小二的目光似乎在说:你个废人。
      被人骂废人比被人骂贱人要好很多了,不是么?
      杨廉之告诉她,紫微垣现在是天相齐长老代掌宫主之位,六吉星被悉数外遣来搜寻她的下落。
      然后他黑口黑面地问苏小二是想被找到,还是不想被找到。
      苏小二瘫在床上的时候因为不堪寂寞已经对他把自己的来头身世叽里呱啦全部讲了一遍,虽然起初知道她是苏暮烟之妹的时候,杨廉之还是挺吃惊的,不过既然他是个冷面侠,便也迅速地接纳了下来。
      苏小二含蓄而内敛,又淡定地说:“我不想回去。”
      于是她和杨廉之现在面临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没有钱。现今住的是杨廉之的旧宅,他身上还有些细碎银子,等这些花完,那他们就只能卖房子了。
      苏小二让杨廉之试试看能不能夜闯紫微垣把她当初藏在床底下的那个百宝箱偷出来,没想到杨侍卫真的给她偷出来了。一箱子的金银珠宝把她的眼珠子都瞪绿了,这可是苏小二偷着将她姐姐的那点家当悉数搜罗的成果。
      杨廉之将一头埋进珠宝堆的苏小二揪了出来,问她既然如此要不要去建仁避一避风头。
      建仁是巽王朝的商业要地,虽说比不上北辰,但也是人蛇混杂,所谓大隐隐于市,往建仁里一钻,没个十年八年休想把她苏小二找出来。
      十日过后,解药的药劲过去了,苏小二终于可以下地。杨廉之骑着他那匹当初用来追她的上等名驹照夜一路风驰电掣地把苏小二带出了城。所幸杨廉之的旧宅子就在京城郊外,也没惹人注意。
      一路上山清水秀鸟语花香,他们骑骑马,乘乘船,爬爬山,过过河,异常的轻松写意。
      苏小二也不记得走了多少路,一觉醒来,杨侍卫板着那张脸一本正经地对她说:“还有两天,我们就到建仁了。”她嗯了一声,翻了个身还想再睡,却被他一把抓起来:“起来,我们现在就要出发。”
      “干嘛……”苏美人睡眼朦胧,带着海棠微醉的酡红飞霞,揉了揉眼睛,天还没全亮,以前她哪天不是睡到日正中天。
      “今天开始我们要进山,照你的速度,我们现在不出发,晚上就只能睡树上了。”杨廉之挪开视线,一手拢上她松开的衣襟。
      苏小二不想睡树上,于是她麻溜地爬了起来。
      爬山爬多了也没意思,到处都长得差不多,杨廉之又是个一问一答的闷葫芦。幸好苏小二这个人对自娱自乐比较有天赋,她伸了伸懒腰,吊了吊嗓子,开唱: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依依呀呀一段皂罗袍唱完,她满足地叹了口气。
      苏小二很爱听戏,怡园茶楼的徐影娘那一口婉转莺啼的苏白总是让她迷恋不已。想起初见徐影娘时,她一个甩袖,羞羞答答低头含春,苏小二骨头就酥了。兰花指轻点,腰肢袅娜莲步微移,原本只是中人之姿的戏子那时全身都笼着柔美的光彩。
      《牡丹亭》,只是听着熟。苏小二最喜欢的那还是要数《思凡》,多少次央徐影娘唱给她听,她都笑了笑说她唱不了:“女怕思凡,小二你又不是没听过这说法。”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了头发……”想着想着,苏小二居然就把唱词念了出来。杨廉之古怪地笑了一声:“刚才那曲比较好。”,他头也不回地说。
      “哼,不通风雅!”苏小二瞪了他的背影一眼,不管他径自唱了下去。
      她捏了细细的嗓子,学得倒有八分像:“……奴把袈裟扯破,埋了藏经,弃了木鱼,丢了铙钹。学不得罗刹女去降魔,学不得南海水月观音座。夜深沉,独自卧,起来时,独自坐。有谁人,孤凄似我?似这等,削发缘何?恨只恨,说谎的僧和俗,哪里有天下园林树木佛?哪里有枝枝叶叶光明佛?哪里有江湖两岸流沙佛?哪里有八千四万弥陀佛?从今去把钟鼓楼佛殿远离却,下山去寻一个少哥哥,凭他打我,骂我,说我,笑我,一心不愿成佛,不念弥陀般若波罗!”
      一口气念完,苏小二不由沾沾自喜,全都背得滚瓜烂熟呢,说不准她还有吃梨园饭的天赋。杨廉之却凶巴巴地说:“离经叛道!”
      “干嘛!”苏小二一听,立马来火了,“人小尼姑不想参佛便下山,有什么离经叛道!不见得还非逼着人家坐禅不可?!”
      “呃……”杨廉之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反驳她,反正他怎么说都说不过她,不像洛遂青和燕锦天那样嘴皮子功夫好得很。
      “你也想去寻个少哥哥?凭他打你,骂你,说你,笑你?”杨廉之闷了一会,又开口道。
      “呃……”轮到苏小二说不出来了。
      看她“呃……”了半天都没有回答,杨廉之也就闷头往前走。苏小二对着他的背影瞪了一眼。
      “你怎么不唱了?”今天杨廉之似乎话特别多。
      “我爱唱就唱,不爱唱就不唱。”苏小二却还在生闷气。
      杨廉之回过头,见她依旧犟着头,无奈地撇了撇嘴,藏住了笑,思来量去,好不容易找到了话题:“刚才……就是你唱的,是你家乡的曲儿么?”
      “嗯,好听么?”苏小二神色稍霁。
      “嗯。”杨廉之简洁地回答,想了想又说,“还是前一曲好听。”
      苏小二长长地叹了口气:“男怕夜奔,女怕思凡,我知道我唱得不好,你也不用这么说我。”
      “不过都悲悲戚戚的。”杨廉之又说,“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嗯……”他“嗯……”了以后,就没有后文了。
      “再悲的还有呢。”苏小二搭上他伸过来的手一下跳过拦路的树根,“要不要听?”
      “又是小尼姑的可不要听。”杨廉之微微泛起笑意。
      “不是。”她咬了咬嘴唇,“要不要听?”
      “你想唱便唱吧。”杨侍卫移开视线,继续迈起了步子。
      “我才不想唱呢!你想听我才唱的!”苏小二跟在他身后,忿忿地否定道。
      “是是,我想听——小心这里的碎石不稳。”杨廉之又回过身来,看着她稳稳地一步跨过,才又背转身去,“唱吧。”
      苏小二清了清嗓子,想了想词,开唱:
      “没奈何一时分散,那其间多少相关。死和生割不断情肠绊,空堆积恨如山。他那里思牵旧缘愁不了,俺这里泪滴残魂血未干,空嗟叹。不成比目先遭难,拆鸳鸯说甚仙班。看了这金钗钿盒情犹在,早难道地久天长盟竟寒。何时得青鸾便,把缘重续,人重会,两下诉愁烦! ”
      粗着嗓子,仿着怡园茶楼那位戏子的声音。一曲唱完,杨廉之没事,苏小二自己倒是抽抽搭搭地哭了。
      杨廉之停下来,肩膀晃了晃,就在他犹豫的当口,苏小二迅速地擦干眼泪抹掉鼻涕大声地说:“没事,我每次唱这曲就掉眼泪,没事!”
      杨侍卫轻轻地吸了下鼻子,转身将她横抱了起来。
      “你干嘛!”她一下子离地那么高,头有些发晕。
      “你又唱又哭的,走得太慢了。”他一昂头,不看她,颇有就义的架势。然后就运起轻功,唰唰唰几下就跳离原来的地方丈余。苏小二回头看了看杨廉之的爱马照夜,居然也笃笃定定地跟在主人身后。
      在身轻如燕的杨侍卫的努力下,苏小二与他在日落之前就赶到了他理想中的宿营地,一个山洞前。
      杨廉之放她下来的时候,苏小二呆站在了山洞口,杨廉之见她表情有些迟疑,在她肩膀上拍了拍,温言说道:“没事,有我在呢。”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啊哈,啊哈哈哈。”苏小二脸上一红,连忙掩饰着大笑起来。
      他轻轻一笑,转身摸了摸照夜的头让它自己去吃草,一矮身就进了洞。看苏小二没有挪步子,他伸手微微使力,把她拉了进来。
      杨廉之捧了许多枯草,把自己的外衣铺在上面,“简陋了些,苏宫主就将就将就吧。”他抿着唇看苏小二不情不愿地把屁股挪上去。
      苏小二仰着脸问忙忙碌碌准备晚饭的杨廉之:“我坐在你的衣服上,你不介意么?”
      “到了建仁,你给我买身新的不就行了,苏老板。”杨廉之今天格外会说话,许是舌头捋顺了?
      苏小二碰地一声把自己摔在杨廉之做的简易床铺上,满足地滚来滚去。他的外衣带着体温,还有让人面红心跳的男子气息。
      苏小二突然想到,今天是不是要和他共处一室?只有这么一个狭窄的山洞的话……
      正想着,一条喷香的兔子腿端到她的面前,她顿时两眼放光。
      “肉也!”苏小二欢呼着扑了过去。
      “在你滚来滚去的时候,在这附近抓的野兔子。”杨廉之把兔子腿给了她,就走出去给照夜顺毛,“看你几天没吃肉,两眼都冒绿光了。”
      “我又不是狼!”苏小二一边嚼着兔肉一边抗议道。撞上杨廉之带笑的眼神,连忙慌乱地把精神集中在面前的兔子腿上。
      杨廉之吃得慢斯条理,苏小二却是狼吞虎咽,真不知道他们俩谁是男的。
      吃饱了,杨侍卫就坐到一边去闭目养气,这是他每天的必修。苏小二也没了开始几天喜欢蹲在他面前等着他头上冒白气的兴致。满足地打了一个大大的饱嗝之后,她便抱着自己的包裹滚到了简易床铺上。滚着滚着,苏小二就定心地睡着了。
      睡梦中被淅淅沥沥的雨声弄醒,她砸吧着嘴爬起来,下雨了?眯着眼睛往外看,不由愣住了。杨廉之和衣坐在洞口,半个身子露在雨里,他只穿了里衣,湿湿地绷在身上。眉头皱着,似乎睡得很不舒服。
      苏小二再往外看了看,黑麻麻地隐约可以看见照夜站在树下,顶上杨廉之搭了一个简易的草棚。
      “杨侍卫,你把我和马都照顾得这么好,怎么就不好好照顾自己呢。”苏小二看着杨廉之的睡颜,叹着气。
      她轻轻地叫了他一声:“杨廉之。”他马上就睁开了眼睛。
      果然没有睡着。
      见苏小二满脸愧疚地看着他,杨侍卫倒有些手足无措:“怎么了?”
      “你进来睡吧。”
      “不行,这么一点的地方,两个人太挤。”
      其实这个洞是可以睡下两个人的,只是那样的话——靠得就太近了。
      苏小二拖着他的袖子往洞里拉:“这样子一个夜里过去你就会生病的。你病了谁来照顾我?”他倒没有固执,被她跌跌撞撞地拉了进来。
      “还有,把衣服脱了。”
      “啊?”杨廉之愣愣地看着她。
      “你穿着湿衣服睡还是会着凉的。”苏小二见他自己不动手,就直接手伸过去帮他解扣子,却被他一把抓住。
      “苏宫主,别……这样。”杨廉之的声音带着闷闷的鼻音。
      “你看,你已经有些着凉了。”苏小二一听他的声音更急了,加上根本没睡醒,脑子还是糊里糊涂的,两只手一起伸过去要扒他衣服。
      杨廉之往后一缩,躲开她的魔爪,自己解开了衣带,把衣服脱了下来。苏小二见他这样,也就不再胡闹,心满意足地躺了下来,往里面靠了靠,看着裸着上身的杨廉之笑着说:“你睡外面,有什么事你先挡着。”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也摸索着躺了下来。
      秋天的雨夜,气温有些低,苏小二手脚冰凉,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翻身的动静太大,惊动了身边的杨廉之。
      “怎么了?睡不着?”杨廉之在黑暗中问她,“我还是出去吧……”他窸窸窣窣地就要爬起来。
      “不是。”苏小二立马制止他,“手和脚,太冷。”
      杨廉之重又躺下,整个山洞一片安静。
      突然苏小二感觉到一个温暖的身体贴了上来,杨廉之的手把她的手捂在掌心,她手足的冰凉出乎他意料之外,让他打了个颤。苏小二扭动着身子要钻出他的怀抱:“不用,太冰了你受不了。”
      “别动。”他说话间,温热的吐息喷在她耳后,“一会就暖了。”
      “很冷吧?”苏小二冷得像冰的双脚贴着杨廉之的双腿,“像死人一样。”
      “只是你身子虚而已,捂热就好。”他淡淡地说,不知道为什么,苏小二觉得鼻子发酸。
      杨廉之把她搂得更紧了点,喃喃着在她耳边说:“睡吧,睡着了就不冷了。到了建仁,天天给你熬汤喝,补气的。”
      “嗯。”苏小二拼命压抑着掉眼泪的冲动,抖着声音回答,贪恋着杨廉之的温暖,把自己往他身上靠了靠,感觉到她的贴近,杨廉之的身体突然一僵:“别……贴得太近……”
      你把持不住?——苏小二噗的一声笑了,自觉地往反方向挪了挪。
      在杨廉之的怀抱里,苏小二的手和脚渐渐暖了起来,听着身后杨侍卫平稳的呼吸,她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朦朦胧胧间,那个笑得淡薄寡意的蒋少爷,那个有着一双桃花眼的洛遂青,早已不知被她遗忘在哪个角落。
      薄情人?
      是啊,她苏小二就是个薄情人。
      宁负天下人,不求半生缘的人。
      苏小二的那盏红鸾星,早与那被乱棍打死的蒋家相公一起,零落成泥碾作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七般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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